冷凝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照了進來,偌大的殿堂裡只點了幾盞纖細的燭。燭光微弱,醺了不大的一片光景。
洵陽負着手,站在殿堂的陰暗裡,望着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地方,心裡就彷如結上了一層冰冷的霜。
已經記得不是第幾個夜了,他都是這般躲在黑暗中,徹夜不眠的毫無顧忌的放肆的思念着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你又不睡覺啊?小心明天耽誤了早朝。”洛雪輕盈盈的走了過來,爲他附上了一件披風,假意嗔怒的道,“明天起不來,我可不叫你哦。”
“就算不要你叫,我還能起來的。”洵陽笑着答道,下意識的去mo索身上的披風,卻是撲了個空。“洛雪……”才發覺那個美好的影只是記憶中的鏡花水月。
沉寂的屋子中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聲,聲音中滿是無奈。
洛雪,我又想起你了,你在那邊好嗎?沒有你的陪伴,我連躺在chuang上睡覺都不敢了,我害怕一睜開眼看不到你。洵陽默默的說着,他走到窗戶前,望着天際那一輪皎潔的月,黯然神傷着。阿善說你是一個狡黠的女子,有一點點的潑蠻,有一點點的無理,也有可愛。我好像曾經見到過你的那種性子,可就是記不清了。
門被推開了,一個小宦官提着食盒諾諾的走了過來,“皇上,您該歇息了。”
“幾更了?”沉浸的在思念中洵陽早已不記得方纔打的是第幾更了。
“二更了,皇后娘娘說,你該歇息了。”
“可朕睡不着。”洵陽如實的說道,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別,告訴皇后,朕已經睡了。”
小宦官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皇后娘娘說要奴才看着您把這些吃下去才能離開。”
“朕都已經睡了,如何去吃呢?”洵陽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皇上要注意身ti纔是。”小宦官行了一個禮,便倒着退了出去,帶走了所有的聲音。
窗外,夏蟬唱着轟轟烈烈的歌,而殿堂裡除了嘆息外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眼睛被月光照得乾澀難忍,彷彿只有痛哭一場,才能換得一份舒適。洵陽緩緩垂下來高傲的頭,走到桌子前,掀開青瓷蓋子,一股帶着香濃的熱氣撲面而來。是蓮子粥。
望着那碗xue白的粥,腦海裡劃過洛水居前的那片蓮池。洵陽坐了下來,拿着勺子隨意的攪動着粥。眼下那片蓮池裡的蓮也該開了吧?也許有一批已經結子了。我記得洛雪最愛吃蓮子,喜歡吃蓮池裡結下的第一批子。
想想往昔到這個時候,洵陽就會派下人時刻關注蓮池裡所有的動態,總是希望第一時間爲洛雪摘下最爲新鮮的蓮子。
洛雪在豫王府中呆了三年,也是在這三年中豫王府裡纔會不斷鬧出下人不慎落水的笑話。
看着下人被撈上來,滿身污濁,還忍不住憂心忡忡的顫抖着,可憐兮兮的望着自己時,洛雪總會不忍心的想要上前去扶起他們。但洵陽總會攔下來,以半帶玩笑的語氣道,天太熱了,他們只不過是耐不住了,所跳下去的。
每次都是這樣的理由,每次都要惹得洛雪嗔怒的瞪起眼睛。而只有洵陽才知道,他只不過是不想要其他男人靠近洛雪,因爲他會吃醋的。
一池蓮花,一段年華,都被小心的潛藏在記憶深處。每當夜深人靜時,洵陽纔敢碰觸它們。他時常在想,既然是天子,既然是九五之尊,既然是至高無上,爲何不能真的做到隻手遮天?爲何不能叫時光倒退?爲何還只能把自己丟給回憶?
門又一次的被打開了,只不過這一次走進來的不再是小宦官,而是玄空。
洵陽放下手中的勺子,轉首望向玄空,看着他偉岸的身影在黑暗中漸漸清晰,忽然有了一種疲倦感,疲倦的想要傾訴憋在肚中的話。
“皇上,您又在想夫人了嗎?”玄空很少稱洛雪爲王妃,好像在他的印象裡洛雪始終都是豫王府裡那個七夫人,是冬日裡可以傲視風雪的一支香梅。
洵陽沒有否定的點了點頭,“嗯,自從她走後,想她已成爲了一種習慣。”
“皇上,如果夫人還活着呢?”玄空試探的問。
“活着?怎麼可能?”洵陽隱去了後面的話,卻在心裡無聲的問,她不可能活着,就好像襲衣不可能活着一樣。
“萬一活着呢?”
“玄空,你想說什麼?”洵陽不再容忍玄空的玩笑,洛雪已經死了,是不爭的事實了,沒有理由再活過來。當初阿善就是因爲洛雪死了,纔會試圖把自己弄成瘋子的,連阿善都救不活洛雪,洛雪怎麼可能再活過來?
“玄空只是隨口一說。”玄空不再問了,他改了一個話題,“皇上,您該出去走一走了,總把自己悶在宮中也不好。這些日子裡,您除了早朝便很少離開這座大殿了。”
“我只是習慣了這裡的靜,靜下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很多。”
“皇上,玄空還是希望你能出去走走。”玄空走到窗戶前,望着天幕上那片密集的星,半帶商量的語氣道,“看樣子明天是個好天氣,是出去走走的好天氣。”
洵陽勉強的微微一笑,“好吧,我答應你。”
“那您早些睡吧,明天玄空會把您的衣服送過來。”說着,玄空離開了,門被關上了,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一次的把自己關在了殿堂中,隱匿在黑暗裡守着洵陽。
“睡?我該如何去睡?”洵陽走到牀前,tuo去鞋子,和衣躺着。他知道玄空還在這裡,所以他必須睡,這樣纔不會令玄空擔心。
閉上眼睛,腦海裡又翻出洛雪的笑顏,她笑得很淡,彷如是冬日雪霽後的一抹梅香。她佇立在白色的雪中,折斷一朵還掛着冰晶的梅,輕輕放入口中咀嚼着,動作輕柔,看起來很美,宛如梅中仙子。
“你那麼喜歡梅花啊?”
“冬梅傲雪,梅是一種極爲堅強的花,怎麼可能不叫人喜歡呢?”洛雪捨不得放下手中的那支梅,笑着回答着洵陽。
“可是,我反倒是喜歡你,應該是冬雪傲梅纔對。”洵陽認真的說,眼神流連在洛雪的柔情中。
洛雪的臉頰微微泛紅,卻是瞪着洵陽,“就知道油嘴滑舌。”
“好吧,那就是油嘴滑舌好了。比起梅來說,我更喜歡夏日裡的羣花,百花爭豔看起來甚是舒服。說不定哪天我也在王府里弄一個百花爭豔。”
“你敢?”洛雪把手中的斷梅扔到洵陽臉上。
洵陽接過斷梅,滿意的賠笑道,“不敢,有一支梅在手,哪聞的見其他花香?”
知道自己又中了計,洛雪又好氣又好笑的不曉得該如何處置洵陽了,氣結的轉過頭,“油腔滑調!”
“若不是油腔滑調,怎麼把你娶到手呢?”說着,洵陽擁住洛雪,小心翼翼的把梅插在了洛雪黑密的發間,“我滿眼皆是一朵梅,又怎麼還能看見其他的花呢?”
“改明個,我就把你的衣服上都繡上梅花,看你還怎麼朝三暮四!”洛雪有些霸道的說,嗔怒的樣子嬌羞可人。
……
該明個,我就把你的衣服上都繡上梅花,看你還怎麼朝三暮四的。洵陽在心裡重複着洛雪的話,洛雪,你食言了,還有好多衣服上都沒有梅花啊,難道你在偷懶嗎?帶着落寞的神情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了身子,“我又夢見洛雪了。”
玄空沒有回答,只是陪着洵陽一起傷心。
“玄空,我知道你在的。”洵陽忍不住寂mo,拆穿了玄空善意的謊言。“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這樣默默的陪着我,雖然我不說,但我知道。要不,我怎麼可能去睡覺呢。”
“皇上……”既然被拆穿,還有什麼理由裝下去?玄空發出了聲音。
“我就知道你在。我睡不着,陪我說說話吧。”
“恩,皇上,您是日有所思,纔會導致的夜有所夢。”
“你說,洛雪會不會恨我?如果當初我真的只是一個商人,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洵陽有些後悔自己生在了帝王家。
“皇上,夫人愛的是你的人,跟你身份無關。”
“不,有關係。如果當初我坦白告訴洛雪,自己就是豫王爺,可能洛雪就不會嫁給我了。”洵陽很肯定的答道,“她只想尋找一個一心一意待她的人,只想要一份平平淡淡的幸福,這些是榮華富貴所不能及的。”
“可是,當夫人得知您是王爺時,還是義無反顧的愛了下去。”
“是啊,是愛了,可我又做了什麼呢?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叫她終日都活在痛苦中,現在想想,當她忍無可忍的對我說,要我休她時,她肯定掙扎過,肯定是遍體鱗傷之後,纔想要去放棄的。”洵陽把頭靠在牆上,仰着頭望着。“我就是這樣傷害她的,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也沒有保護好她。”
漫長的夜裡,到處都是一個男人對他所愛的女人的懺悔,一句句化作星辰掛上了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