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在整個王府搜了五天,始終都未找到阿良所說的黑衣人。倒是在出事的當天晚上,在樹林裡搜出了黑衣人丟下的帶着血跡的衣物,若是沒有這個,說不定會有好事之人去懷疑阿良的話的真實性。真也罷,假也罷,總之玉姨已經死了。
初春的太陽總是鬱郁沉沉的,一整天的十二個時辰裡都很難看見它冒出一個時辰的頭,望着外面蔭涼的春景,阿善一直困惑着,這就是所謂的春天?她印象裡的春天應該是桃紅柳綠,百花盛開,萬象更新的生機勃勃娉婷姿態。可眼下,她還真找不出那種欣欣向榮的繁華之象。
望向遠處鱗次櫛比的畫閣朱樓,上面彷彿還有殘雪未銷。
昨日,水來已把梅子酒送了過來。淡淡的梅子香氣融合在淳樸的酒香裡,散發着特殊的恬淡,是久違了的味道,很容易勾起對過往的回憶。
看着阿良的房間,已無人影晃動的痕跡,阿善心頭涌現一陣落寞,她抱着梅子酒坐在房門前的臺階上等着,盼着,等了一天,盼了一天。從白天等到黑夜,又從黑夜等到天際泛起魚肚白,直到蒟蒻搖醒了她,才知道身ti已經凍僵了。
“姑娘,你沒事吧?”蒟蒻爲阿善披上一件披風,“您從這裡坐了很久了。”
阿善盯着自己懷中的酒罈,似在自語,“她走了,真的走了嗎?”清秀的臉彷彿籠上一層秋意闌珊。
“也許吧,也許阿良姑娘真的走了。”蒟蒻順着阿善的話,小心的勸慰着。看着阿善鬱鬱寡歡的神情,她亦開始有些悵惘了。
阿良,你真的走了嗎?爲何我仍感覺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你真的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嗎?好,走了也好,我祝你幸福。想到動容之處,阿善有些忍不住想要流淚了,她把頭靠在身旁的圓形的紅木柱子上,斜着眼神,看着那片還沒有完全化開的帶着冰的湖面,“蒟蒻,你說把人所經歷的軌跡想象成一條首尾相連的環,在兜兜轉轉的走了一圈以後,還能不能回到最開始的那個起點?”
“這……”蒟蒻茫然無措,不知怎樣應對,“姑娘,您的話太深,蒟蒻聽不懂。”
“應該是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說着,阿善淡然一笑,茶色的眸子裡如蒼月寂寂。她嘗試着站起身子,可兩條腿都像失去知覺一般,若不是蒟蒻機靈扶住了她就摔倒了。
“姑娘,把酒罈給我吧,我扶着您回去。”蒟蒻一手攙扶着阿善,一手接過她手中的酒罈抱在自己懷中。不算真正意義上的主僕二人,扶持着走了回去。
阿善坐到凳子上,看着蒟蒻把酒罈放到了桌子上後,才啓開朱脣,以一種極爲柔緩的語調問:“蒟蒻,你能陪我喝酒嗎?”此刻,她迫切的想要喝酒,想要靠着一醉解千愁的勁頭,忘卻對現實的感慨,她對自己約定,倘若今日醉了,就醉得透徹,待到酒醒時分,要自己振作起來,想盡一切辦法去接近卜天,要他喝下剩下的那兩盞茶。
“姑娘,我……”蒟蒻顯得有些爲難,不知該不該留下來陪她。
“怎麼?連你都不願意留下來陪我?”阿善苦笑着,啓開壇口的封印,“要是你不想陪我,我就自己把這一罈酒都喝下去。”
“姑娘,酒喝多了傷身ti。”蒟蒻停頓了一會兒,“您等我一下,我去拿兩個碗來。”
總算還有人願意陪我。阿善莞爾一笑,把額頭抵在酒罈的壇口,整張臉面向了桌面。
少頃,蒟蒻拿着兩個青瓷碗走了進來,分開擺放在了桌子上,“姑娘,您怎麼了?”
阿善擡起頭,“沒怎麼了,就是凍了一夜,渾身都冷,忽然想喝酒了。”一邊說,一邊往碗中倒酒。倒完,便端起來一飲而盡,後又接着倒了一杯,“好像好久都沒有喝酒了,阿良說過我是一個不勝酒力的人,喝不了幾杯就會醉,但酒品很好,醉了之後只會一個人靜靜的睡去,不給其他人搗亂。蒟蒻,若是我真的睡着了,就說明我是醉了。”
蒟蒻看着阿善一碗接一碗的喝,踟躕着要不要把她攔下來。若是卜天說的沒錯,此刻的阿善應該已經知道洛雪便是她找尋的姐姐了。想到這裡,心頭莫名的痛了起來。
阿善的確是不勝酒力的,特別是在猛烈的喝了好幾碗之後,雙眼迷離,醉意朦朧的看着蒟蒻,“你怎麼不喝?這酒是我自己釀製的,你應該賞臉嘗一嘗。”
“姑娘,你有些醉了,還是別喝了。”蒟蒻終於忍不住開始勸阿善放下手中盛滿酒水的碗了。
“我不喝,那你喝啊?我叫你陪我喝酒,你卻不喝,我想喝醉,我只想喝醉,可爲什麼都喝了六碗了,就是醉不了呢?”阿善託着微微發沉的頭,完全沒有理會到一縷青絲的髮梢已浸到碗中的酒水裡了,她抱起酒罈,“也許,要這麼喝纔夠酣暢。”
蒟蒻趕忙攔下“姑娘,您別喝了。”
“你不叫我喝,你自己也不喝,我們就看着這酒放着嗎?”
“姑娘,誰說蒟蒻不喝?您別喝了,剩下的酒就由我來喝吧。”搶下阿善手中的酒罈,蒟蒻有些遲疑,但還是yao緊牙關,往自己嘴裡灌了起來,甘洌的酒水沿着喉嚨劃入肚中,腦海中閃過一絲許久沒有過的感覺,復又不敢相信的喝了一口,放下酒罈時,眼中早已噙滿了晶瑩的淚花。
“怎麼不喝了?”阿善先是看着酒罈,後纔是向上望去,看見的是一個帶着淚痕的蒟蒻,頓時慌了神,酒勁也醒了一半,“你怎麼哭了?我欺負你了嗎?”
蒟蒻擦了擦眼淚,哽咽着否認,“沒有,是這梅子酒叫我想起了我的姐姐。”
“你姐姐?”阿善拉住蒟蒻因哭泣而止不住顫抖的手,“蒟蒻,你可以給我說說嗎?”
“這酒的味道跟馥mi酒的味道是一樣的,”說時,蒟蒻紅着眼框裡不斷的向外掉眼淚,“雖然我姐姐不懂得釀酒,但是當初她在馥香樓時,就是靠着這種酒吸引客人的,可是後來,姐姐突然消失了,連同着馥香樓的招牌一起消失了。”
阿善掏出手帕,纔看到手帕上還帶着血跡,這是那日爲洛雪擦拭雙手後,隨意揣進懷中而捨不得拿出來的。看着帕子上已經變黑的血,尷尬的又把它揣了回去。重新擡起手,爲蒟蒻擦去淚痕,“你別哭了,你姐姐一定不希望你因爲思念她而成天哭泣的。你姐姐失蹤多久了?爲什麼失蹤了呢?”
“我姐姐失蹤好久了。”蒟蒻頓了頓,“姑娘,其實我姐姐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不管她對別人怎麼樣,她都是疼愛我的。很多年以前,在那個男人出現後,我就知道我姐姐早晚都會消失,可我就是放心不下她。”
“蒟蒻,哪裡有妹妹說自己姐姐不是好人的?”阿善笑了,可內心也很掙扎。蒟蒻,你與你姐姐都是卜天的傀儡吧?可是爲什麼我總感覺你還沒有被卜天完全征服呢?
“姑娘,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只想找到我姐姐,然後帶着她一起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蒟蒻忽然跪到了地上,“姑娘,求您幫助我找姐姐,可以嗎?蒟蒻人單力薄,照這樣找下去,恐怕用一輩子的時間都難以找到。您在王爺面前能說上話,只要王爺想找人,肯定能找得到的。”
“王爺?”阿善不jin凝住黑色的眉,默默的在心中回答: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靠近洵陽了。她看着蒟蒻哭花的妝容,卻不爭氣的動了惻隱之心,忍不住答應了下來,“好吧,我去試試,但不一定行。”
……
酒勁已經醒得透徹了,阿善晃着頭,朝着洵陽的書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埋怨自己: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水了,爲何還要蹚這渾水?別人哭一哭,你就亂了分寸了嗎?
想着,猶豫着,腳停在了洵陽書房的大門前,思忖着要不要進去,呆了好一會兒,都不知該如何決斷。
門內忽然傳出洵陽的聲音,“誰在門外站着?爲何不肯進來?”他以爲是玄空,可看到門外之人猶猶豫豫的,便不知到底是誰了。
阿善沒有回答,噤聲站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洵陽又一次在屋中試探,“原來是本王聽錯了,還以爲有人可以與本王一起同飲呢。可惜,就這樣辜負了這梅子酒了。”
“我來這裡是想求你幫忙的。”阿善幾次嘗試去推那道門,可就是沒有勇氣碰觸。
原來是她,洵陽並不介懷他們之間的那道隔閡,也許有這樣的阻擋,對誰都是好事情,至少不會再叫誰誤會什麼了。“好吧,既然你認爲隔着一道門能說明白,就說吧。”
“能說清,我想要你幫我找人。”
“什麼人?”
“如煙,馥香樓的如煙姑娘。”阿善鼓起勇氣,把話說了出來。
“她死了,本王並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你若想知道就去問卜先生吧。”
一門之隔,誰都望不到對方的臉,自然不會清楚對方的神情。
望着面前冰冷的緊閉着的大門,阿善的腦海裡漾起一片嗡鳴,後又調整好心態,好似無事般的道:“謝謝王爺,阿善回去了。”
洵陽沒有挽留,只是呆在書案前,杜撰着阿善漸行漸遠的身影。醫女血殺人,毒女血救人,這話可真當真?阿善,對不起了。想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也許,當時就該叫你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