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初雪2

在雪地裡跪了好一會兒,阿善才艱難的爬起來,她褪去一臉的神采奕奕,取而代之的是悲嘆與寂寥。腿已經被雪的冰冷凍僵了,走起路來很是彆扭。

風起,捲起皚皚白雪,呼嘯而過。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阿善黑亮濃密的秀髮之上,爲她添了幾分寒意。

深邃的長巷,望不到邊界。鮮有人影流動,伴隨它的只有孤寂悲惋的白雪。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大雪紛飛,真的很美,可爲何我的心止不住的打顫呢?阿善默默的問着自己,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把姐姐形容成雪花吧?雪花,梅花都是世間最爲美麗的東西,用它們來媲美姐姐的美好也是理所應當的。與姐姐相比,我算是什麼呢?是醜陋的蟾蜍?還是見不得光的惡鬼?

淚水,潸然而落,如同白色的雪花般肆虐,劃出一條優美的弧後消失不見。阿善用手擦去臉頰上的淚痕,擡頭望向天際只稍稍露出頭的太陽,隔着一層風雪,太陽竟然也不復往日的溫暖了。

遠處兩個小太監朝着阿善走來,其中一個小太監說:“你說那個囂張跋扈的穆晨瑤怎麼說死就死了呢?”

“這誰知道呢?”

“哎。”小太監纔看見阿善,趕忙對同伴道,“那裡有人,先別說了。”說罷,就噤聲繼續朝前走着。

穆晨瑤?此刻,在聽到別人提及這個名諱後,阿善忽然迫切的想要去死牢裡看看穆鐵平了。

……

走到宗人府前,阿善停住了,她牢牢的盯着灰黑色的磚牆,不jin落寞一笑。穆鐵平是被關在死牢裡的,死牢又豈是閒雜人等說進就能進的?轉身,正yu回去,剛好看見洵陽從馬車中跳下。

洵陽也已看見了阿善,溫柔一笑,問:“阿善,你在這裡做什麼?”

阿善回敬他微笑,笑容裡有一絲拘謹,諾諾的開口道:“我想去看看穆鐵平。”

洵陽來宗人府亦是來看穆鐵平的。他剛毅的眼眸中閃過稍縱即逝的困惑,後才道:“你隨我一同進去吧。”

“是,王爺。”阿善有意疏離與洵陽的距離,已經回到了京城的他們還是回到原來的位置好一些,疏遠的望着彼此,誰都不會受到傷害。

洵陽的心頭浮過一絲陰鬱的灰色,但很快又被揮散了。“你隨本王進去吧。”

兩人緘默無言的一前一後朝着宗人府深處的死牢走去。陰暗的牢房裡,潮溼寒冷,隨處都是死亡的氣息。

阿善跟着洵陽站在了穆鐵平的牢房裡。

一身死囚裝束的穆鐵平,面對着牢房的牆壁盤腿而坐,他絲毫不在意地上的寒氣,聽聞有人來了,微微轉頭,見是洵陽,又把頭轉了回去,冷冰冰的問:“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來問一些關於我母妃的事情。”當着阿善的面,洵陽並沒有忌諱什麼,直白的說,“你也算是朝中的老臣了,想必會知道一些。”

“你想知道什麼?”穆鐵平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你認爲我會對你說什麼嗎?”

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洵陽不再開口糾纏下去了。

“怎麼?你不說話了?”穆鐵平開始咄咄逼人的說辭,“你辜負了瑤瑤一生的幸福,把我推入了永無天日的死牢,是,我是活着,可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

阿善看着穆鐵平,心中涌現難以數清的悲哀。穆鐵平被判了終身監jin於幽暗死牢,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

穆鐵平走到洵陽面前,與他之間只隔了一道能看清彼此的圓木牆,“你是我一手從戰場上帶起來的,你的應戰能力也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就算你不念及我對你的好,但是也別傷害瑤瑤!誰都知道瑤瑤是皇帝默認許給皇長孫的,你憑什麼插過來一槓子,奪去了瑤瑤一生的幸福!?”手上的鐐銬因爲他的激動而響個不停,他黑色的眼眸中翻滾着熾熱的火焰,似要把洵陽連皮帶骨的生吞活剝了。

“這……”洵陽只說了一個字,便什麼都講不出了。

“當初皇上要你娶瑤瑤的時候,你滿可以拒絕的!明明給不了她幸福,爲何要娶她?!”

洵陽不想爲自己辯解什麼,如果當初他可以選擇,還會娶了晨瑤嗎?如果當初他知道洛雪腹中的孩子始終是保不住的,還會娶了晨瑤嗎?如果當初他知道洛雪會因絕望而服毒自盡,還會娶了晨瑤嗎?種種的如果,迴盪在腦海。可惜,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阿善看着情緒過激的穆鐵平,忍不住大聲的吼道:“夠了!”她稍稍調整了情緒,開始責問,“你認爲你給晨瑤的就是幸福嗎?你當真認爲你給她的就是她這輩子的幸福嗎?”

“黃毛丫頭,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穆鐵平不悅的說道。

“那你就有資格指責別人嗎?”阿善絲毫不畏懼,“你都不瞭解你的女兒,憑什麼在這裡大言不慚的責怪別人?!”

穆鐵平又好笑又好氣的看着阿善,“我大言不慚?我爲了瑤瑤的幸福,把她放到了宮中,自己遠赴沙場……”

“夠了,你根本不瞭解你的女兒。”阿善頓了頓,“你口口聲聲說是爲了她好,可是至今你根本不清楚她想要什麼。”這樣的話雖然是對穆鐵平說的,可在她的腦海中是在責罵她自己。姐,裳兒曾經口口聲聲說要爲你好,可是根本就不懂該如何爲你好。

“不瞭解?”穆鐵平覺得阿善的話是天大的諷刺,“我自己的女兒難道還不瞭解?”

“晨瑤想要的是親人的溫暖,可你卻把她丟進了宮中。她爲了能在宮中生存下去,爲了不讓遠在戰場的父親擔心,而拋棄了本來的乖巧溫順,所以,我們見到的晨瑤纔是那樣的張揚潑蠻。這一切都是因爲你。皇上之所以想把晨瑤許給敬仁,是因爲敬仁太過仁慈手軟了,而晨瑤的跋扈正好可以保護敬仁。”阿善宛如晨瑤的知己一般,說着平日裡根本沒有機會說出的話,“可你知不知道,假如晨瑤真的嫁給了敬仁,那麼所有的矛盾利刃都會指向她!”

“你少從這裡給我花言巧語了。”穆鐵平沒有被阿善的話打動,“你覺得你有我瞭解瑤瑤嗎?!”

“晨瑤要的是關愛,而不是與你的短短几日的相處。與你分別的那些日子,相信她無時不刻都在思念你,所以纔會偷偷跑去西北找你,在那裡她遇見了豫王爺。”阿善看了看洵陽,又把頭轉了回來,“豫王爺救了她,她從他身上找到了安全感,這樣的安全感是她呆在宮中所不能嘗試的,所以,她纔會愛上王爺。晨瑤想要的是一個可以帶她逃離惶恐的男人,註定,敬仁給不了她。所以她纔會選擇了救過她的王爺,只是,她不清楚,王爺對她沒有愛,就算是責任感,也是無私的。歸根結底,晨瑤與王爺的悲劇,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想說什麼?”穆鐵平的語氣有了些許的不同。“你憑什麼這麼說?”

“只有在你住進豫王府的那三天,晨瑤纔是卸下僞裝的真性情,她乖順可人,只是因爲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因爲有父親在身邊,所以不用帶着刺生活。”阿善嘲諷的笑了笑,笑得勉強,“你是她的父親,難道你就沒有從她看你的眼神中看出眷戀與不捨嗎?”

“我看出來又怎樣?我本想着靠那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和瑤瑤好好生活,可這一切又都是被誰所毀?”說着,穆鐵平又把仇恨強加於洵陽身上,“要不是他,我會和瑤瑤永遠被牢房石牆的阻隔嗎?”

“你還是不懂,你究竟錯在哪裡了。”阿善默默的爲穆鐵平悲哀,“晨瑤要的只是你,一個完完全全的你,她不需要榮華富貴,可你給了她什麼?你給她了一個帶着通敵叛變而歸的父親,給了她一個夫婿死亡的消息。你知不知道,晨瑤爲了能夠救你,已經死了!”

“什麼?瑤瑤死了?”晨瑤已死的消息,太過震撼,穆鐵平不jin向後退了兩步,不知被什麼絆倒,而跌坐在了地上,“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他從地上爬起,抓起洵陽的衣袖,“告訴我,這個黃毛丫頭說的是假話,瑤瑤沒有死!”

洵陽直覺手臂被穆鐵平拽得生疼,好像疼得喪失了一切說話的能力,直勾勾的看着眼睛閃爍淚光的穆鐵平,什麼都沒有說。

阿善覺得鼻子酸澀,擔心會控制不住自己而落下眼淚。她仰起頭,望着黑色的屋頂,無聲的哀嘆:事情都發展到這種地步了,你才關心自己女兒的生死?有什麼用啊!這個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如果有,我第一個買,第一個吃下去,然後去跟姐姐懺悔,去把一切重新改寫!可是,事情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了,還能說什麼?!

“回答我,瑤瑤沒有死!”穆鐵平又一次怒吼的問,蕩起了迴音,在偌大的牢房裡來回遊蕩。

洵陽掰開了穆鐵平的手,“人死已矣。”說罷,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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