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顏接過,甫打開酒蓋,卻,還是放下。

她在茹素期間,怎麼可以喝酒呢?

“這,不是酒,只是暖身的酥奶茶。”銀啻蒼還記得軒轅聿說過,她茹素。

她的手捧住酥奶茶,聞得到濃濃的奶香味,嘴脣哆嗦間,飲下一大口,很濃,很香,竟然還是溫暖的,只是這份溫暖,抵不進心底的深處。

洞愈走愈黑,那點火摺子的光,越來越弱。

光影遊離間,銀啻蒼的步子忽然停了下來,伴着他嗓間低沉的一聲,可,夕顏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或者說,頭疼加上此時滿滿縈繞在她心裡的那種哀傷,讓她努力地想吸進一口氣來鎮靜此時的心神,卻隨着這一吸氣,她的腳踩到一處軟軟的地方。

旋即。她整個人便墜了下去。

沒有疼痛,僅是黑暗。

黑暗裡,有依稀的香味,那種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竟是如此的相似,只是更爲濃郁,更爲灼烈。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四周,垂掛着紅色的帳慢,那種紅,真的很好看,很濃豔,很溫暖的紅,沒有風,這些帳慢卻翮然地舞着。

玫紅,旖香。

她的身下,是觸得到的柔軟。

她想起身,卻發現,除了眼晴可以看到頭頂的那一片緋色的帳幔之外,整個身子,卻軟綿綿地。

空氣的香味越來越濃,她好象置身在這香源的中心,可,她看不到更多的東西,那頂端的帳幔,除了緋色,還是緋色,那些緋紅鋪天蓋地地向她席來,讓她莫名地,心底葫生出從未有過的恐懼。

是的。恐懼。

哪怕,面對兩次追殺時,她都沒有這麼恐懼過。

她可以聽到,胸內,心跳聲,一點都不平靜。

這裡,是龍脈的山洞內嗎?

她的記憶只到,身子墜入一片黑暗,然後,睜開眼睛,她就躺在了這裡。

是銀啻蒼!

她的脣齒間,依稀還有酥奶酒的味道。

倘若她沒有記錯,夜宴時,嫵心曾爲她倒過火酒,只是,彼時,那酒一併被軒轅聿所飲。

而軒轅聿在後殿的所行,假使是真的,那就說明,酒有問題。

縱然是琵琶內倒出的同一種酒,可,既然,這支琵琶裡同時藏有雪、火兩種酒,再藏進多一份的特殊,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一切,不過是銀啻蒼佈下的一個局!

一計不成,又施一計的局。

讓嫵心誘她來到這裡,然後,表面分開她和百里南,再然後,他給她喝了酒囊內的酥奶茶。

所以,她的身子才這麼軟。

所以,她終是愚蠢地走進這個局面。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張很柔軟,很寬闊的牀榻。

那麼,銀啻蒼要什麼。應該很明顯。

一國之主,不會容忍自己的嬪妃的背叛,尤其,對象還是另外一國的國主。

如果發生這樣的事,哪怕再情同手足,都一定會反目成仇。

畢竟,彼時,方抵達旋龍谷,在宸宮內,銀啻蒼就曾不懷好意的挑撥過軒轅聿和百里南之間的關係,不是嗎?

因着巽、夜兩國素來交好,又有聯姻,斟國無疑是被孤立的。

而只要巽、夜兩國關係轉惡,那麼,斟國恰可坐牧魚翁之利。

不——

不。

不!

心裡一疊聲地喊出這個字,可,再怎麼喊,哪怕喊出聲,有用嗎?

周身彷彿浸進冰水裡一樣的?冷冽。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但,她相信,離事實真相該是不遠的。

她的手似乎蘊了最後的一分力,陡然一抓旁邊,想抓住牀欄,借力,讓自己坐起來,抓,是抓到了一件物什,不過,那件物什,好輕,好輕。

一道緋色的輕紗從天而降,徐徐落於她的臉上。

她的眼睛,被一併地遮起。

能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緋色。

身體殘留的最後一分力氣,就這麼被她消耗怠盡。

可,即便不能喊,不能動,她還能聽。

這對於她來說,是不幸中的悲哀。

她聽到,一個腳步聲越走越近,終於,近到,讓她渾身都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粒子,倘若她能動,哪怕能動一下,該有多好!

喊不出,動不了。

再也沒有一絲的力氣。

形同一具屍體。

比屍體更多的,不過是一口氣。

除了這口氣之外,她全身的溫度也不會比屍體高多少。

無奈地發現,她已經連脣都張不了,僅能保持緊緊抿起的狀態。

腳步聲走到她的跟前,確切地說,她覺到柔軟榻的那端一沉時,眼前的那一片紅中,有清晰的黑色陰影映現在,因着這層陰影,紅若血,更爲濃豔。

男子的身子,重重地壓到她的身上。

很重。很重。

她的鼻端,滿滿是磬香縈繞,再無其他的氣息,連那呼吸都覺察不到。

男子的身體,比她鮮活,她能覺到,他叫囂的慾望正牴觸在她的下體。

冰冷的肌膚,觸到這種灼熱的堅挺時,她聽到綾羅被撕裂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空間內響起,心底的某一處,也驟然隨着這些聲音,一併地破裂。

肌膚上的涼意是刻骨的。

源於,她意識到要發生什麼,只是,她連最基本的反抗都不能!

眼前,晃過西藺姈的死,雖然,她不曾親眼目睹,可彼時,她其實在心底,是爲那個女子不值的。

因爲,做爲男子,可以三妻四妄,憑什麼,做爲女子,只能三從四德呢?

可,即便之前她再怎樣不屑,今日,她只意識到,做爲女子,真可悲,一如她。也開始視這貞潔爲最重要的東西。

她想並緊雙腿,然,她僅這麼想,下身猛地一涼,她知道,連最後一層防線,都已失去。

紅的絕對。黑的壓抑。

幻化成她眼前唯一的景象。

幸好,壓在她身上男子的身體,是着了衫袍的,這讓她稍稍安心,但,這份安心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她就覺到那身體稍欠身起來,隨後,那身體更爲灼熱地逼壓了上來。

那身體,已褪去身上的衫袍,同樣地,一絲不掛。

空氣裡的香氣愈來愈濃,讓她的心口發酸,沽沽涌上的,還有澀意,最澀的苦。

軒轅聿!

她的腦海中閃過這三個字。

他現在還在後殿嗎?

不管他在哪裡,不管他之前怎樣。

哪怕她心底因嫵心的一席話,對他終有疑惑,在嫵心的別有用心之外,點醒她的疑惑。

這一刻,她突然開始期望,他能出現!

這一次,她不逞強,她只希望,他能出現。

出現在這裡。

制止這場羞辱的發生。

聿,救我……救我!

她在心底,反覆默吟着這句話,

可,這層希望,不過在默吟了三聲後,旋即就轉成了絕望。

她身上的男子一手鉗住她的腰,把她拉向他,隨後,另一隻手,分開她的雙腿,緊接着雙手圈住她的腰,一個沉身,猛然挺入她的體內。

在他破體而入的一剎那,她身體一切反映完全僵住,包括呼吸。

接着,一陣銳疼攫住她所有的思維!

那種銳疼,讓她眸底澀苦的液體就要流下。但,被她生生地逼了回去。

無法咬緊牙齒,如果能,她想,或許她會咬舌。

也無法把臉更爲仰起,如果能,她想,她或許會選擇去撞一切可撞的東西。

被他侵入之處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來勢洶洶地席捲她每一處神經,四肢百骸也隨之一併痛了起來。

她像活活被串在竹籤上的魚一樣拼命想張嘴,然,發不出聲音,不能抗拒。

痛楚在身體裡激盪,她的手貼在那柔軟的榻褥上,卻抓不住一個可以借力的地方,身上沁出了冷汗,她的身子開始痙攣,這種痙攣從手開始,逐漸蔓延到她的全身各處,即便這樣一來,她身上的人,並未停止他的侵佔,他每一次深入就如一隻兇猛野獸咬到她最柔弱之處,而他的越來越猛烈的律動讓她看不到盡頭,或者說,哪怕能看到的,也惟有絕望。

在她身上肆意的人,似乎僅是單純發泄着慾望,沒有觸及她身上任何一處,他們的交合處。不過是人類最願意的那種本能。

所以,她是否更有理由相信,這一切,是一個局!

而她,或許即將成爲巽、夜兩國的罪人。

眼前,有些迷離,她的身子承受不住這種肆虐,想躬縮,卻被那男子緊緊扣着,躲閃不得。

其實,他若不扣着她,她也動不了。

沒有力氣,一點力氣都沒有。

僅能眼睜睜地看着蒙在她臉上的緋紅,喉口涌起一陣的腥甜。

進宮後,假若說對帝王臨幸,在司寢教導後,她沒有幻想過,那一定是假的。

縱然,這在最初,對她而言的,不過是一種義務,但,她也會想象着,當女子最美好的一切,都讓她唯一的夫君擁有時,那種感覺,會是甜蜜的吧。

哪怕會痛,至少,有一點點的甜蜜,來抵消這份疼痛。

哪怕不關乎愛,應該也是甜蜜的。

只是,現在,一切,都幻滅了!

如果,昨晚,她不那麼堅持她要的愛,是否,他就會要了她呢?

那樣,會不會,他就不會獨自去後殿,而不帶着她?

是不是,也就不會讓人有機可趁,設下這個局?

她其實清楚,他的眼底,在彼時,有些許的冰霜聚起,也是緣於她說了那些話纔有的。

可,即便這樣,他待她仍是極好的。旋龍谷,這短短數十個時辰,他對她的好。無微不至!

只是,如今,她這朵夕顏花,註定在明日第一道曙光到來之前,闃然零落。

她閉起眼睛,眸底,那些液體,早就不知所蹤,似乎蒸發在空氣裡,也或許,早就失去流的必要。

她不需要用眼淚去憑弔失去的貞潔。

因爲,沒有必要。

哪怕流了,對已經發生的事,起不到任何作用,僅是,讓她身上掠奪她貞操的男子更加激起慾望吧?

容嬤嬤說過,女子的眼淚很珍貴,除了對自己心愛的人,可以流之外,任何時候都要好好的保存。

好。保存。

哪怕沒有了一切,她還有眼淚。

屬於心底的眼淚,可以容自己保存的。

但是,爲什麼啊?!

她不懂男人們的乾坤。

他們手中的所謂乾坤,卻賠上了她最珍貴的東西。

只因爲。她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成爲帝王后妃的女子嗎?

那麼,最好,在這一切之後,那個設局的人殺了她。

否則,她一定不會放過那人。

她可以死,但在爲貞潔死之前,她要還自己一個公道,還王府一個顏面。

卻不會擔這罪國禍水的罵名!

她身上的人依舊在釋放他的狂野。沒有停下他的動作。

只是單純重複着侵佔和掠佔。

她任他予取予奪。

而,那種撕裂的感覺漸漸將她麻木,最後,隨着心底,嘣地一聲,什麼東西斷裂了。

她猶如一個破布娃娃一樣,再沒有任何的知覺。

所有的疼痛都一併的消失。

她就躺在最柔軟的榻上,一切感覺,漸漸遠離的同時,思緒,也恍惚地再沒有了。

什麼。

都沒有了……

意識消失前,眼前的那份血紅,是最後的映象……

再次醒來,她眼前仍覆着那紅色的輕紗。

渾身,是痠軟的疼痛,還有,下體撕裂的疼痛,依舊明顯。

如果,沒有這些疼痛,她可以把發生的一切,當做一個噩夢。

夢,做過,再可怕,都能隨時間的流逝,忘記。

只是一個噩夢,多好。

可不可以,彼時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然,身體的疼痛,再再提醒她一個事實,不容她逃避的事實。

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那場掠奪,是真的!

無法抑制的悲涼,突然涌上,嗆得她輕輕咳了一下,咳喘間,似乎,都帶着血腥味。

她將那份血腥氣努力地抑制下去,她的指尖,輕微地動了一下,身體,終於,可以動了。

不過。晚了。

手,緩緩擡起,掀開臉上的輕紗,這層輕紗真薄啊,假若不是這麼薄,她怕是早窒息而死了吧。

雖然,現在,比起死,好不了多少。

可,她不會就這樣一頭撞死,或者咬舌自盡。

既然已經發生了,死,要死個明白!

死,也要讓謀算她的人竹出代價!

她不是心狠的女子,但,她卻是堅持完美的女子。

如今,她的完美,就毀在這一場謀算中,她雖不會就這麼輕生,可,也做不到淡然。

她用力拽住輕紗,將它掀至一旁,隨後,稍稍坐起,忍着腿間的不適,看到,這確是一張極大,極豔麗的牀榻。

牀榻的頂端,垂掛下血色的輕紗帳幔。

四周,空無一人。

惟有,牀榻的周圍,盛開着一種很妖豔的花,鮮豔似血的紅,每一瓣都冶着黑色的斑點,這些黑色的斑點,使得那些血紅的花瓣,再不純粹。

世上本沒有純粹的事,不是嗎?

昨晚那馥郁的味道就是來自於這些花,這份味道,和她身上自幼特有的體香,恰是如出一輒的。

她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淵源,她只知道,這處,是一個山洞,一個有着牀榻,詭媚鮮花的山洞。

不,還有,牀榻和鮮花的中央,有四枝古舊的燭臺,上面的鮫燭是燃盡的。

但,此時,洞頂的天然採光口,隱隱有些光照射進來,這些許的光,將整個牀榻籠進一種極其溫暖的氛圍裡。

可,她的心,絲毫溫暖不起來。

天亮了,一切,結束了。

她看到,她裸露的身體,仍是瑩自如玉,只是,她的雙腿問,是一灘早就乾涸的血。

那,是她的處子之血。

血液的芬芳早就沒有,空氣裡流淌的,是蘼蘼的味道。

那些味道,該是來自於那個男子的。

是陌生的氣息。

那留下味道的男子早已不見。

她只能猜測他是誰,他究竟是誰,她卻是沒有看到的。

唯一的能肯定的,就是他和她,都被算計了。

如果不是被算計到,不會有那樣瘋狂的掠奪,完全不節制的侵佔索取。

那樣的感覺,讓她覺得,那男子的本性,仿是迷失的。

只是,設局的那人,似乎預計錯了,現在,那個男子不在了,這裡,惟有她一個姦婦,不是嗎?

配合她這局戲的男子,該是清醒得比她早,所以,不在了!

這出被謀算的戲,因此,或許,並沒有得到圓滿的演繹。

哈哈,只有她一個人!

她突然,仰起臉,笑了起來。

是笑這個出錯的步驟,還是笑,自己本就是個最可笑的人呢?

在她凌厲的笑中,有腳步聲傳來,就在那山洞的一隅,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

該是有人來收局了吧。

那裡,是一處洞口,通向外面的唯一一處洞口。

外面,沒有一絲的光亮,很黑。

這處洞室,只有她所在的這個空間,因着上面採光口的光線射入,還算亮堂。

這些許明亮,讓她身上的污垢都無處藏匿。

真髒啊。

其實,她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腿問的紅腫之外,一點點的痕跡都沒有。

只是,她仍覺得髒!

她順手拉過那曾經蓋住臉的紗幔,不算很大,但,遮體也是足夠了。

她低徊的眸光,瞥到,昨晚她的禮裝,那襲孔雀翎的裙袍,早成了一地撕爛的破布,絢麗燦爛,不過一晚,再看不得,顧不得。

堆累在榻側,讓她生起一陣厭惡,她用力將那裙袍揮拂至地,心底,卻清楚,能揮走的,也不過是這死物罷了。

紗慢,很薄,只是,棱角,很咯人,咯得她,一陣的疼,那處疼,只有一處來自她胸部的左上方。

擁着血紅紗慢的手,碰上去,那裡,除了,緩慢的跳動外,每一跳的起落都帶着絕對的疼痛。

她知道。彼處。是心的位置。

原來。心。還在。

這顆心,在即將停止跳動之前,還會有疼痛。

而,這份疼痛,隨着那絳紫的身影從黑暗的洞室彼端進入,更讓她無法忽視軒轅聿出現在那裡。

他的眸華,掠向她時候,再沒有一點的柔情,只蘊了千年寒潭的冰魄一樣,把她的疼痛,都一併地凍結起來。

她聽得到,在凍結的剎那,心底,發出輕微的‘噝噝’聲。

是心底藏着的某些情愫,在破碎前,最後的哀鳴吧。

可惜,不會有人聽到。

不會。

也不會。疼痛了。

她早該知道,倘若,這是一個局,最後收局要看到的人,一定只會是她的夫君——軒轅聿。

而她。避無可避。

哪怕,只剩她一人,牀榻的零亂,定讓軒轅聿看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次謀算,終究,還是得到了背後謀算那人想要的局面。

即便,現場沒有與她‘通姦’的那一人。

也足夠了!

“醉妃。”他薄脣輕啓,喚出這兩字。

“皇上……”她咬緊嘴脣,艱難地發出這兩字的音節。

他似乎,並沒有一絲的慍意,只是,籠了極深的寒冷。

這份寒冷,着實是讓她難耐,她寧願,他是有慍意的。

“你。很好。”

他說出這三字,每一個字的收音,都彷彿,從她的心空取走一片,當三個字說完,她知道,這三片的缺口,匯聚在一起時,是再難填滿的空壑。

沒有待她說話,實際是,她也說不出任何話。

“原來,你的拒絕,不過是心有所屬,不過是選擇了背叛。”

他看着她,用最平靜的話語,說出這最無情的話。

她該去解釋,不管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他,她都要解釋。

這,並不是她的背叛。

不是!

“皇上,您說過,你信臣妾,如果現在臣妾告訴您,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的部署,爲的就是挑起紛爭,您願意再信臣妾一次嗎?”

這句話,她也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要耗費多大的心力,只有她知道。

每一個字說出來,昨晚的觸覺就會在她的身上,再剮出一個傷口。

直到最後,只是千瘡百孔。

“信,也得有信的基礎,現在,醉妃覺得,還有資格讓人去相信你麼?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而你的所爲,玷污了這裡!倘若三國因此遭受劫難,也必是因你而起!”

“是,臣妾不該隨斟帝、夜帝來此,可——”

“不必說了,眼前的事實勝於一切。再多的解釋,只會讓人覺得你別有用心。

他決絕地說出這句話,夕顏的臉上不過蒼白了一下,旋即,僅是暗淡的色澤

“皇上,臣妾之所以來此,您就沒有一點責任嗎?”在徹底麻木前,在徹底接受他的突然轉變前,她還是想說出下面這句話,“您和風夫人,昨晚在後殿——”

“你不配提她!”

他打斷她的話,帶着一股戾氣道。

不配,是,她不配提她。

她真的不配。

昨晚,是真的。

他可以出格地抱任何人。而她不可以。

何況,她‘錯’得離譜,不是嗎?

錯,是她的錯。

不該。聽信別人的話。

這世上,或許,真的沒有一個人的話是可以信的。

包括諾言,也是隨口哼出的話。

轉眼。就煙消雲散了。

只有她自己,心裡念着,不相信誓言。嘴上說着,拒絕誓言。

栽進去的,陷得深的。

還是她!

“皇上,臣妾知道了。”安靜地說出這些話,她的容色,和語音一樣,沒有絲的波瀾。

他的目光隨着她這句話,蔑視地睨向她,這樣的目光,是最殘忍的。

她略擡的眸華,從那裡,只讀到他的嫌棄。

是的。嫌棄。

她很髒。

不是嗎?

他走近她,脣邊勾起完美的弧形,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不願做巽國的嬪妃,又何必處心積慮地留下來呢?三年前,你該去的地方,是夜國。而,不是巽國!”

“若不是您,臣妾又怎會留下來呢?僅憑一枚夕顏花的約定。終究是您的輕率,不是嗎?”

這句話,很配他殘忍的目光。

她想說,因爲,她知道,或許,她和他之間,說一句,就少一句了。

而這句話說的,本就是事實。

寄承諾約定於夕顏花上,不過映證的,恰是夕顏花的含義——夕顏一夜花。

只是一夜的承諾。

陰差陽錯,因着他的輕率,纔會發生。

否則。不會。

“納蘭敬德的女兒,果真是深得他的教誨。”他的語氣在冷漠外,更帶了幾分的厭惡之意。

她,聽得明白。

哪怕嫵心的目的,是引她來此,可,會不會有些什麼是真的呢?

“皇上,臣妾想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上元夜,您出現在燈市,是僅僅爲了賞燈,還是,有一場籌謀呢?”

這個問題,是她一直刻意去迴避的。

也是她被嫵心點醒的疑惑。

那一夜,除了邂逅慕湮,他恰好沒有任何事。

這一切,是不是可以看做一場謀算呢?

太巧了。真的太巧。

沒有這份巧合,還真的不會有這場陰差陽錯。

“現在知道這些還有意義嗎?”他突然,又笑了。

笑得很關,很美。

身爲男子,他能笑得這麼美,只是,這份美,只讓夕顏覺到寒心:

“你——殺了我父親?”

一語出,她沒有自稱臣妾,她的脣有一種不正常的紅湮上。

他不置可否,神態,依舊冷漠。

沒關係。

她緩緩地繼續道:

“是啊,除了您,還有誰能將一切算到這樣天衣無縫呢?您出現在上元夜的民間街頭,一定是想目睹,我父親是怎麼死在你的完美計劃裡吧?我不知道,父親到底哪裡得罪了您,可,您是帝王,俗話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您又何必要策劃這場殺戮呢?啊,對了,血蓮教,真是一舉雙得,借了我父親的死,再鏟清血蓮教的餘孽,真的是一舉雙得啊。”

她說出這句話,臉上浮出一抹慘淡的笑靨,她的青絲經過昨晚的凌辱,早悉數披散開來,她的手,慢慢地伸到額際,那裡,半垂下一片東西,擋住她的視線,更是一種累贅。

她將那片東西扯下,正是孔雀翎花鈿,有棱有角的東西,一旦失去黏附,就會變得傷人,這一扯,觸及了額際的傷口,但,不會疼,僅有一些血,從傷口處滲出,她用手拭去那些血,手心一片殷紅,父親死的那晚,血,應該也流滿了秦遠樓吧。

扯下這花鈿,她的視線落到榻上的另一枚飾物上。

正是,昨晚,他親自替她戴上的七彩貝殼。

她拿起那枚貝殼,用力地捏在手心,然後,一字一句道:

“錯選了我進宮,是不是很失望?因爲,您要承,受多大的心理折磨,才能做出這個決定啊。可惜,我並不是上元夜您在燈市看到的女子。我是納蘭敬德的女兒!當您發現這個錯誤時,所以,賜我醉字爲號,對嗎?醉,就是罪,對於您來說,納蘭敬德必是犯下您無法饒恕的罪,才讓您親自動手除去他!留我在宮裡,是不是每日讓您如芒在背,若刺戳心呢?”

一氣說完這句話,她眸內再無一絲的光彩,暗淡,晦澀。

眼前的男子,他殺了父親!

她的夫君,殺了她的父親。

從昨晚到現在,經歷了太多,知道了太多以後,她再做不到釋懷。

“這種目光背後是什麼?恨嗎?”他逼近她,用力地擡起她的下頷,她尖尖

的下頜,在他的手心,被捏出一道淺紅的印子,“不過,很可惜,你的身子已髒了,想要報仇,恐怕,也不會再有機會。”

他又開始笑,但這抹笑,在她的眼前,卻漸漸渙散開來,模糊成一片。

“您最好現在殺了我。”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說。

不說,他也定能聽得明白。

當真相在她眼前,轟然崩塌開來,她看到的,觸到的,原來,在之前,一直都是虛幻的。

“殺了你,只會弄髒手。既然你玷污了龍脈,這裡,就是你最後的歸處。”

他冷冷說出這句話。用力地甩開她的臉。

這一甩,他的眼底,是有不忍的。

只是,藉着回身,他不會讓她看到。

他不殺她?

最後的歸處,是讓她自生自滅吧?

憑什麼?

憑什麼呢!

憑他?

呵呵。她只想笑。

洞外,似乎有些許的響動,很遠很遠地傳來,聽不真切。

他眉心略蹙,徑直往洞外走去,但,行至洞室口時,他仍停了腳步,冷冷地道:

“是你自己做錯事,怪不得任何人。”

她做錯什麼?

錯就錯在,不該成爲帝王的女人!

她的錯,只有這個!

山洞的門,在他離開時,突然,有一道巨石滑落。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歸處的意思。

把她困在這裡,由得她自生自滅。

如此。罷了!

她本應隨着他的離去,思緒應該是一片空白纔對,畢竟,對於現在的處境,她確實該陷進空白之中。

可,當這一聲,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頭,驀地,有些支離破碎的場景,一幕幕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對那巨石,竟有着不可思議的熟悉!

她擡起眼眸,望向那落下的巨石時,起身,將身上的紅色紗幔用力地纏繞幾下,複用委落於地的腰帶繫住,就這樣,奔到那洞門口,但,卻沒有拍打那塊巨石,也沒有讓外面的他放她出去。

她僅是望着那塊巨石,纖長的手指撫過巨石的每一處,隨後,輕輕地按向最上側的那一塊並不起眼的凸起。

‘噌’地一聲,巨石旋即再次升起,面前,是一條黑暗蜿蜒的道路。

她沿着的這條路,並不十分熟悉,繞了幾繞,方尋着不期而至的熟悉感覺,一步一步走出去,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半盞茶,或許還不止,她終是看到前面一線光亮。

沿着那光亮走去,有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她站的地方,正是昨晚的入口,也就是龍晴處,前面,是兩道鐵索,她看到,絳紫的身影正凌空於其中一條鐵索之上,她甫走出洞穴,他突然回身,凝向她。

那目光裡,並沒有方纔的冰冷,除了驚愕外,更多的,是一種此時不該出現在他眸底來不及掩飾的情愫。

對她能走出來,他是驚愕的。

更多的,是那來不及掩飾的情愫。

而她,就這麼站在那裡。

現在已是白天,她看得清楚,前面,那兩條鐵索實際是靠鐵勾勾在洞穴外的深樁上,只需掛開這個鐵勾,那麼,鐵索必斷,他,應該會墜入底下的萬丈深淵她的手放到那處鐵勾,潔白的指尖從那鐵鏽斑斑處撫過,然,只是撫過。

默默低下螓首的她,再無任何動作。

鐵索上,他袍袖內的手,正捏着一枚銀製的暗器,但,並沒有即刻射向她。

他在等,等她動手解那鐵勾,這枚暗器就會同時命中她的咽喉。

可,她沒有任何動作,不過垂下螓首,撫着那鐵勾。

日間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映着那濃豔的紅,她赤着足,青絲隨風披散開來這樣的她,柔弱得讓人心疼。

但,他卻必須殘忍。

爲了他所要維護的,他只有這麼殘忍地對她。

讓她恨他。然後。絕望。

哪怕,說出彼時的那些話,他的心,並不痛快。

哪怕,他不知道,又該怎樣去面對那一人。

不過。他想,現在應該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他回過身,徑直地順着鐵索躍至雲梯,再一徑往下,山下,旋龍谷中,早是硝煙瀰漫。

他走得很快,再沒有回首。

剛剛她沒有動手,他就知道,她不會再動手了。

她自己選擇了放棄動手的機會。

經歷昨晚的一切,加上今日的,他想,她根本是活不下去的。

沒有一個女子能堅強到如此地步,在經受這麼連場人生最大的打擊之後。

他所憑的,就是她動了情,恁誰都瞧得出,藉着她的情,他纔能有他的盤算。

一步一步,他快速地下得雲梯,甫下梯,他的手握住木橋連接處的另一端關於雲梯的木樁,上面,同樣有盤繞的鐵索,躊躇間,突然,他覺得手心的鐵索一鬆,驀地回首,他看到,山洞那端,一道雲梯就這樣墜落了下來,猶如一條銀蛇一般,滑入深淵裡。

是她,解開了那掛勾。

解開,也好。

這處山洞,本該就與世隔絕的。

離那麼遠,他只看得到她臉上絕然的神情,她身上裹住的緋色輕紗,就這般迎風吹舞起來,在青山的映襯間,宛如九天的玄女一樣。

是的,就象玄女。

他一直記得一個傳說,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位女子,象極了九天的玄女,她的美。震驚三國。

從沒有人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關到,彷彿只應屬於天上,彷彿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所有男子的仙子。

她,輕易地俘獲了所有見過她男子的心。

只是,這份美,終究是孽障!

傾世的關貌,換來,殺戮的血腥。

成爲,所有經歷過的人,心裡無法泯滅的痛。

最後,這處象徵三國龍脈的山洞,就是那擁有傾世容顏女子的歸處。

惟有這樣,才能斷了那些癡心者的妄想。

才能,還天下一個太平。

沒有知道,這個傳說的結局是什麼,或許,傳說,只是一個傳說。

而此刻,夕顏斷去那鐵索,一併斷去的,是對那人所有的牽念。

是的,她狠不下手,親自殺他。

他也瞧準了她這個軟肋。

可,她的不忍,和愛沒有關係。

只是,對她好過的人,即便帶着目的,她還是狠不下手,放不下心。

赤足踩在山洞的地上,她看着他的身影漸漸走遠,走遠,直到,消失在那漸濃的硝煙裡。

是的,硝煙。

現在,整座旋龍谷,四處都瀰漫着硝煙,駐立在海邊那座稍矮的山上的瞭望塔,也染起了烽煙。這些連綿的烽煙傳至很遠。

這種煙是召喚臨近駐紮守兵的煙。

她不清楚,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也不是她所要去關心的。

現在,斷鐵索之後,她就只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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