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夢話

轉眼間,在崖底住了十多日了,時令漸漸就要入九月了。

這些天,流霜一直忙着將山坳裡的草藥採了回來,需要曬乾的曬乾,需要研成粉末的研成粉末,便於日後攜帶方便。阿善每日裡隨着流霜,形影不離,默默幫流霜做事。

流霜發現,阿善雖是野人,但是卻很能幹。採藥曬藥磨藥,樣樣活計做的極是麻利快捷。而且,阿善也極聰明,每次流霜比劃着將自己要用的東西的形狀、性能說出來,阿善便會照她的描述做出來。比如磨藥的藥杵、除草的藥鋤……

待到草藥晾乾打理好,流霜便開始想着出山了。畢竟,她心知自己已經時日無多,想要出去救治一些病人,也不枉採了這麼多珍貴的草藥。何況,若是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後,便很難出山了。那時,小動物們也躲了起來,阿善打獵便更辛苦了。

但是,流霜卻是不知要如何出山,再從崖底攀到斷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阿善應是知道出山的路的,但是每次流霜問他從哪裡出去,阿善都是閉口不言,似是極不願讓她走。她自然知道阿善是不願讓她走的,但是,她不出去,這些能救無數人性命的草藥便會爛在山裡。

阿善不同意,流霜便一直在他耳畔唸叨,最後,阿善終於無奈地答應了流霜,但是,他也是有條件的。他用手比劃着,要流霜帶他一塊出去。

帶一個野人出去,流霜之前沒想過。但是自從和阿善住在一起後,她發現阿善的脾氣是很溫和的,甚至比外面的某些人還要好,出去應當不會*的。留在山裡,到了冬天,他可就受罪了。

流霜思緒良久,終於答應帶阿善出去。但是,流霜要求阿善將臉上的顏料全部洗掉,這樣子出去,會嚇壞人的,而且,還會給阿善招來麻煩。

阿善自然不同意,對流霜又是一番指天指地。無奈,這次流霜是鐵了心腸,就是不同意。

阿善十分爲難,一個人低着頭,忽然拿出一塊鹿皮遮住了臉。轉身道:“霜,霜……”

流霜一見,靈機一動,這塊鹿皮可以作成一個面具,讓阿善帶上,便能遮住他臉上的花花綠綠的顏料。接過那塊鹿皮,一邊感嘆着阿善的聰明,一邊試着將上面的毛處理掉,剪成臉的形狀,又在眼睛鼻子嘴的地方,挖了幾個孔。做好後,便將面具戴到了阿善的臉上,遮住了他猙獰的臉。阿善自然極是興奮,戴着面具跑到河邊照了好一會兒。

臨走前的晚上,或許是因爲興奮,流霜躺在虎皮上怎麼也睡不着。但是又怕自己翻身弄出聲響,吵醒了阿善,流霜便平躺着沒動。

外面一陣奇怪的動物叫聲,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流霜正在奇怪這是什麼動物,那叫聲卻停止了。只聽得阿善忽然從虎皮上坐了起來,向洞外走去。

明日就要出山了,阿善半夜出去做什麼?難道還要去打獵。

“阿善,你去做什麼?”流霜坐起身來,問道。

阿善沒想到流霜醒了過來,站在洞口有些僵硬地回過身來,望着流霜又是一陣比劃。見流霜有些不明白,阿善極是窘迫地低了頭。

流霜忽然明瞭了阿善的意思,人有三急,她怎麼什麼事也管啊,遂紅了臉,躺在虎皮上不再說話。阿善見流霜再沒反應,蹲下身子將洞口的篝火添了些乾柴,才緩步走了出去。

剛入九月,新月好似一彎娥眉,無數個繁星好似閃爍的眼睛。靜夜的深山,無數動物的嚎叫聲,一聲聲令人心神俱碎。

阿善卻是絲毫不懼怕,縱深飛躍,身法輕靈,白絨絨的狐皮在夜色下劃出一道霽月般的亮影。不一會,他便到了越過了窄窄的湍急的河流,到了河的對岸。

對岸的林子裡,躍出來兩個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其中一個笑着對阿善道:“王爺,您今日的樣子,倒是好看了些!”

阿善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脣邊勾起了一抹淺笑,早點戴面具就好了。那樣色彩斑斕的臉,就是他看了也覺得害怕,難得流霜竟是不怕,還對他極是親近憐惜。

阿善就是百里寒,自從那日在雅心居失了流霜後,一方面,他自己從?國調了些人手在?國四處尋找,另一方面,他也派了暗衛盯着段輕痕的行動。因爲,他知道段輕痕絕對不會放棄尋找流霜的。

沒想到,到了段輕痕登基那日,他卻忽然出宮,百里寒立刻意識到此事絕對和流霜有關。果然不出所料,當他隨着段輕痕趕到月落崖,並且扮成野人躲在崖壁上,竟然機緣巧合地救了流霜一命。

一想到當日自己若不這麼做,流霜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還時時感到後怕。

果然應了一句名言,比害怕更可怕的是後怕。

“外面的形勢如何了?”百里寒盯着張佐李佑問道。

張佐清了清嗓子,稟告道:“暮野以三千精銳發動了對?國的進攻,第一場卻意外地失敗了。沒想到東方流光雖然外表溫潤,在用兵遣將上卻很是老道。他重用年輕的將領王策以及前朝早已卸甲歸田的老將軍史朝。而且,他還親自率兵到前線去督戰。我想,暮野若要拿下?國,應是持久之戰。他第一戰敗在輕敵之上,目前應是在籌備第二輪的進攻。”

百里寒點了點頭,問道:“外面可還太平?”

李佑答道:“雖有些人心惶惶,但還算是太平!”

百里寒凝眉思索片刻,道:“那就好,今夜你們着人到前邊林子伐些翠竹,做一個竹筏。明日我們要出山!”

張佐李佑答應了,又問道:“王爺,那我們今夜還用打獵嗎?”

百里寒擺了擺手,道:“不用了!”

一切吩咐停當,百里寒便回身向洞內走去。篝火燃的正旺,照着流霜清麗無雙的玉臉。此時她顯然已經睡熟了,呼吸聲極是均勻。

百里寒長久凝望着她恬淡的玉容,右手微顫,終究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頰。指尖下的肌膚如同玉一般清涼,牛乳一般滑膩,百里寒心底一陣深深悸動。

他的手輕輕滑着,撫到了她臉頰上那處劃痕上,那是當日他盛怒之下,在她臉上劃下的傷痕。此時,那傷痕已經極是淺淡,幾乎看不到了。百里寒久久觸摸着那處劃痕,思及當日自己的狠厲,內心好似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難受。

沉睡的流霜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觸摸,翻了一個身,忽然喃喃說了一聲:“師兄!”

百里寒心中猛地一縮,好似被人忽然刺了一針一般疼痛,他顫抖着收回了手,再也沒有勇氣去撫摸她那清麗的玉容。

他長久地坐在那裡,深深凝望着流霜,黑眸中一片痛色。火光搖曳着,照耀着他臉上的面具,那厚厚的面具,似乎也不能阻擋他臉上哀慟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流霜醒來,打理好一切,揹着那些晾乾研成粉末的藥草,和阿善一起向山外走去。

湍急的河流邊,放着一隻做好的竹筏。

“阿善,你什麼時候做的竹筏?”流霜驚奇地問道。

阿善望着流霜,卻沒答話,將這些日子打的野味也拉到了竹筏上,用藤蔓綁的結結實實。這些野味到了外面還能賣些銀兩,不然,他們身上分文沒有,是寸步難行的。

竹筏順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向下漂移,到了晌午,便漂到了一個山口。河流愈來愈湍急,流霜有些擔心。

阿善忽然走到流霜身畔,試圖抱住流霜。

流霜纔要掙扎,竹筏忽然一陣搖擺,頭頂上一片黑暗,皆是山石。河流更加湍急,衝的竹筏搖擺着向下掉去。原來河流到了此處,便成了瀑布。

流霜驚叫一聲,緊緊抓住了阿善的胳膊。阿善抱着流霜,絲毫不驚慌,身子好似沾在竹筏上一般,沿着瀑布,直直向下跌去。

涼涼的水珠從頭頂濺落,打溼了她的狐皮衣衫。過了約一炷香的工夫,竹筏才平穩地漂動起來,頭頂上忽然一陣光明,他們竟然出了那處窄窄的山洞,漂流在河中。

流霜驚魂未定地擡頭,這才發現河邊已經沒有了林立的大山,而是平平的草地。原來他們已經出了崖底,到了外面。回頭望去,看到那高達幾十丈的瀑布,飛濺着咆哮着流下,流霜心底還是一片驚恐。誰能想到那處瀑布便是出口,誰能想到出山是這樣驚險,若是沒有阿善,此生她怕是永遠出不來了。

流霜極是感激地望了一眼阿善,卻見他眸間繚繞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何時阿善也有了煩惱,難道他是捨不得離開這裡?

他自小生長在深山,如今,卻爲了她,離開了這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闖蕩。這與他而言,無異於去國離鄉,流霜心內有些慚愧,發誓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阿善。

不過她心底有一絲疑惑,阿善似乎是有些武功的。若非如此,方纔他們勢必會從竹筏上落到水中。一直以來,流霜一直以爲阿善,只是憑藉一身的蠻力在打獵。

他若是有武功,又是跟誰學的呢?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流霜心間,但是她覺得此時還是不要問的好,阿善的心情,很顯然不是很好。待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竹筏順着河流一直漂流,大約到了午後巳時,遙遙望到岸上有一處村落,阿善拿着竹篙撐住了竹筏的漂動,將流霜抱到了岸上,回身將竹筏連着獸皮野味一起拉了上來。

流霜揹着裝着藥草的背囊,阿善拉着竹筏,兩人極是艱難地走着。

走了不到幾步,一陣馬蹄聲響,幾個騎馬的人向他們這邊衝了過來。

“喂!你們竹筏上的野味賣不賣?”爲首的一人高聲問道。

另一個人道:“真是天助我們,老爺正要舉辦宴席,缺的就是野味,竟有人送上門來了。”

流霜擡眸一看,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奴僕,似乎是爲主家採買物事的。本就是要賣這些東西的,倒是沒想到運氣這般好,不用搬到集市上,就有人來買。還真是巧!

“小哥,多少錢,你說個價!”爲首之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流霜也從買沒賣過野味,自然也不知道價錢,便隨意說道:“這個鹿十二兩銀子,這個老虎二十兩,這個----”

還沒說完,那個人道:“好了,我們買了,這裡是二百兩,包括這些獸皮我們都要了!”說罷,向流霜腳下扔了二百兩銀子。

流霜瞠目結舌地看着這夥人將他們的獸皮野味擡到馬上,風馳電掣而去。

流霜拾起腳邊的二百兩銀子,放在了背囊裡,她倒是沒想到野味是這麼值錢的。原以爲自己開出的價碼是很高了,卻不想這些人一口答應,還多給了她一些銀子。

二百兩,足夠她和阿善用上幾個月了。沒想到這麼快便解決了銀兩的問題。

當下,流霜和阿善向着附近最近的村落而去,到了近前,才發現,不是村落,而是一個小鎮,叫做雙河鎮。因小鎮外環繞着這條小河而得名。

一到小鎮,流霜便感覺到一股不平常的氣氛,那便是肅然蕭條。流霜弄不清發生了何事,帶着阿善先到布莊,買了幾套衣物,他們身上穿的白狐皮雖說好看,但是畢竟還不到冬天,有些太扎眼。

然後,兩人便宿到了鎮上最大的客棧----悅君客棧。到了客棧,流霜從吃飯的客人口中得知,暮野已經發動了對?國的戰爭,?國太子東方流光率軍親自到陣前督戰。並且,已經打了一場勝仗。

師兄竟親自到了陣前,流霜對這個消息不意外,以師兄的爲人,他會這麼做的。他決不是一個坐享安逸的人。只是沒想到,暮野這麼快便發起了對?國的戰爭。

既然有戰爭,便有傷亡。最需要藥草和醫者的地方應該是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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