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三日。
這天辰時剛過,吃罷早飯,冷無雙突然感到自眉心處涌起一陣陣的疼痛,起先並不在意,沒成想,這疼痛竟開始擴大蔓延,直至整個頭部都一陣陣劇痛起來。
秋歌見她臉色煞白,眉心緊鎖,冷汗直冒,當下便抱了她,將她放回牀上,出手在腰間摸了數根銀針,對準她頭部的穴位,輕彈指,針便沒入她的穴位。
有了秋歌的幫助,頭部的疼痛感消退不少,但意識卻開始有些混亂起來。
擡眼,看向秋歌,她低喃:“是毒發作了麼?”
秋歌勉強一笑,輕聲哄道:“你先睡一覺,等醒來以後便沒事了。”
聽着秋歌溫和得如同催眠曲一般的聲音,冷無雙的眼皮終於緩緩合上,腦海裡卻不曾平靜。
彷彿置身於火爐與冰室之中一般,全身上下,忽冷忽熱的。
隱約間,她似乎聽到一名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夾帶着周圍人興奮的談吐聲,模模糊糊間,她似乎感覺到有男人將她抱起,並慈聲道:“寶貝女兒,爹總算看到你了。”
忽地,眼前一片血色,迷了視線。
她只能看到血霧之中,無數道人影,慌亂地四處狂奔,各種嘶喊之聲震耳欲聾,大火燒得撲撲直響,迎風見漲。
一雙手,緊緊地抱着她。
耳邊風聲陣陣,只有又急又快的心跳聲和腳步聲響起。
猛地,場景變幻。
她忽地撞入一人胸口。
擡頭看那人,卻只看到他胸前的繡紋,那個代表着王爺身份的圖騰。
猛然間,她竟又回到了前幾次所夢的花樹林中。
片片潔白的茉莉花瓣包圍下,他拂琴看她,她衣裙飛舞,巧笑倩兮……
驀地,他的視線,透過層層花海,直逼而來。
冷漠,薄情!
她無措地止了舞,朝他走去,卻始終走不出重重花海……
心,莫名的生疼。
拂上胸口,她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絲氣力,卻還是不願意停下來,一直一直地向他所在的方向奔去……
直累得筋疲力盡,重重地摔倒在地!
“無雙,無雙。”有人喚她。
她努力睜開眼睛。
視線起先有些模糊,但很快便清晰。
是秋歌!
勉強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她道:“秋歌。”
“你又做夢了?”秋歌低問,將她扶起。
冷無雙點點頭,道:“這次的夢,感覺好長好長,長得彷彿有一世那麼久。”
“只是夢而已,來,先把藥喝了。”秋歌端了藥,一邊朝她嘴邊喂,一邊柔聲道。
冷無雙皺着眉,將藥喝下。
喝了藥後,秋歌突然盯着她的右臉,輕聲問道:“無雙,你可有想過讓我幫你恢復容貌?”
冷無雙怔了怔,忽地揚起臉,盯着秋歌:“那你呢?可有嫌過我這無顏之人?”
“你說哪裡的話?!我自是不會嫌你,只是怕你在意罷了。”秋歌苦笑着解釋道。
冷無雙勾脣笑道:“那就成了,這張臉,既然註定被毀了,便不用再理會它了,也省得日後再成爲別人手裡的棋子。”
秋歌不解地道:“什麼棋子?”
“啊?”冷無雙亦是十分不解,爲何自己會脫口說出這句話來?
苦思良久,終是想不起半絲有關這個詞的蛛絲馬跡,最終還是秋歌怕她想得投入,再次引發頭痛,強制性地打斷她的思緒。
終於,冷無雙擡眼,看向秋歌,鼓起勇氣對他道:“秋歌,我想去京城一趟。”
“好的,我們什麼時候出發?”秋歌神色如常地問她,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亦不生氣。
看着秋歌平靜的神色,冷無雙卻顯得有些過份擔憂了,不由皺眉道:“明天可好?”
“嗯,那行,明天我隨你一起去。”秋歌這般說着,語氣卻十分堅定,容不得冷無雙拒絕。
看着秋歌,冷無雙道:“你,爲何待我這麼好?”
秋歌回望她,眼中情愫浮沉,淺道:“無雙,你可知,喜歡一個人,只需要一瞬間,一個眼神足矣?”
冷無雙聽罷,怔怔地望着他,心緒久久不能平復,就連他何時離去,竟都不曾察覺。
只低低重複着他的那句話:“喜歡一個人,只需要一瞬間,一個眼神足矣!”
那麼,夢裡的那個人是誰?
爲何看不清他,卻會因他而心痛?
爲何明明看不清,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冰冷的眼神?
對了!
那圖騰,代表王爺身份的圖騰!
那人,該是有着尊貴身份的皇親國戚,凰羽國唯一的一位王爺,靖王——葉燁!
葉燁?!
她在心中低聲喚着。
僅僅是在心底喚他,心卻又仿似開始空洞起來,彷彿在那裡,已經沒有心的存在了一般,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空洞和微疼。
帶着這樣的疑惑入睡,直至第二天一早,再次看見秋歌。
秋歌來了,遞給她一頂紗帽。
冷無雙婉約一笑,接了紗帽,道:“還是你想得周全。”
秋歌不語,只抱以微笑。
兩人穿過蜿蜒小徑,走着崎嶇山路,終於在三日後來到初次相見的那間客棧。
而這次,他們卻不曾住店。
秋歌命她在店外等他。
不一會兒,秋歌從店裡牽了一匹馬,輕輕躍上馬背,向她伸手,道:“來。”
不作思考,冷無雙連忙伸出手,借秋歌的力,輕盈躍上馬背,落進秋歌的臂彎。
扯緊繮繩,馬兒一聲嘶鳴,飛馳而去。
連續趕了近五天的路,總算到了京城,兩人將馬放在了城外的樹林裡,徒步向城內走去。
守城的官兵一個個仔細地盤查,總要仔細比對再三才放人入城。
看到這一幕,冷無雙不由隔着紗帽,拂向自己的右臉,有些猶豫不決。
秋歌看她躊躇不前的樣子,又看了看仔細盤查的守衛,微微一笑,拉了她,到一處隱蔽的地方。
自懷中摸出一個小瓶,輕輕在冷無雙眼前晃了晃,道:“來,塗上這個,那些士兵便不會認得你了。”
冷無雙半信半疑地接過瓶子,打開瓶蓋,一股清香撲面而來,不由嘆道:“真好聞。”
“豈止好聞,塗了它,便可掩了你的臉傷,待會兒我再替你稍稍改變一下容貌,這樣那些人便看不出端倪了。”秋歌一邊解釋,一邊催促她快些行動,免得天黑以後守衛加強。
冷無雙輕輕從瓶中沾了一些透明的藥膏,將其輕輕地抹在傷處。
只覺得一陣清涼自臉部肌膚上緩緩蔓延開來,清雅的幽香使她的頭腦立時一陣清明,不由勾脣笑道:“真是好東西。”
“那當然,這可是我的傳家之寶。”秋歌低低應合,緩緩擡眼,卻是怔在了原地。
目光所及之處,一名素衣佳人婷婷而立,清雅淡素的妝容,非但不曾掩去半絲姿色,反倒平添了幾分出塵之氣。
這樣的佳人,又怎會被毀去了容顏?
無雙,你竟是這般美貌,也許,真如你所言,沒了過人的容貌,可能真是天意罷?!
這般嘆道,他卻始終收不回視線。
直到冷無雙輕聲喚他,方纔回神,稍稍平復一下慌亂的思緒,開始着手替她易容。
待二人整妝完畢,冷無雙已完全似變了一個人一般,唯有那雙漂亮清澈的眼睛與往常一模一樣。
二人輕鬆入城,入城之後,便尋了一家客棧入住。
直到夜色漸近,冷無雙叩開秋歌的房門。
秋歌請她進去,問道:“怎麼了?頭又疼了?”
冷無雙搖頭,猶豫一番,終是道:“秋歌,我想去一趟醉仙樓。”
“醉仙樓?那是什麼地方?”秋歌不甚在意地問道。
“應該是青樓吧?!”冷無雙亦不甚確定地答道,“反正去了便知道了。”
秋歌上下打量一番冷無雙,道:“你打算就這樣去青樓?”
冷無雙不明所以地回望他。
秋歌無奈地道:“好歹你也換上男裝吧?!”
冷無雙聽罷,恍然大悟,卻是衝秋歌笑道:“我沒男裝,你的衣服借我穿穿着罷?”
“呃……”秋歌一陣無語,卻也只有這個法子可行。
隨後從行李中取出一套銀色長衫,遞給冷無雙,道:“我就只有這種薄衫,你若是怕冷,一會兒便服下暖陽汁。”
冷
無雙隨口應道,接了秋歌的衣服,又接了他隨後遞來的藥,轉身回房換衣服。
看着冷無雙匆匆轉身的背影,秋歌的眉,卻不自主地蹙起。
如無雙這般絕色的佳人,相交之人,定當是世間難尋的奇人或家世高貴的公子,只是,不知那個一直在夢中糾纏的男子,會是誰?
難道會是當今聖上?
不!
她有對皇上的記憶!
究竟她經歷了什麼?居然會難過到選擇遺忘來逃避那段記憶?
那個人,是否就是她內心裡那個解不開的結?
無雙,這次帶你回京,究竟是對是錯?
秋歌自問,卻無法自答。
命運如何安排,全看上天,他只是不想違了她的意願,所以才與她一起回到京城,來到這個是非之地!
兩人相伴而行,帶足了銀兩,故作瀟灑地踏上醉仙樓的門檻。
迎接他們的,並不是一羣鶯鶯燕燕的姑娘,反倒是女扮男裝的書僮。
那書僮儒雅一笑,朝二人行禮,道:“二位公子請進。”
冷無雙微微點頭,擡頭挺胸地率先走了進去,秋歌搖了搖頭,隨她之後而入。
一入醉仙樓,冷無雙登時便覺得四周的一切十分熟悉,特別是正中央的那個寬大的舞臺,更是記憶深刻。
當年,就是在這裡,她舞了一曲《鳳求凰》,贏得滿堂喝彩,就連微服出巡的皇上,亦爲她折服。
特意命貼身護衛馬奇替她虛造身份,進宮選秀,纔有了後來的玉貴妃。
冷無雙和秋歌在書僮的指引下,來到了二樓雅閣,一邊欣賞着大廳的表演,一邊向秋歌講述自己在醉仙樓一舞驚人的事蹟。
秋歌聽着,只一臉淡定地聽着,不曾發表任何言論,卻分外專注,視線一刻也未從冷無雙的臉上移開。
良久,冷無雙口有些幹了,輕輕啜了口茶,卻是不自主地皺眉:“這茶泡得也太不夠火候了,真真是浪費了這上好的龍井,浪費呀!”
秋歌聽罷,亦啜一口,低道:“無雙也懂茶道?”
“啊?”冷無雙搖頭,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懂是不懂,只是感覺這茶煮得欠火候罷了,隨便說的。”
秋歌微微一笑,將茶杯放下,看向冷無雙,道:“無雙,你這次回來,只是爲了尋回記憶嗎?”
冷無雙不假思索地點頭,道:“是啊!找回那段遺失的過往,圓了心願之後,我便隨你一同回輕煙谷,從此不理世事,逍遙一世。”
秋歌的笑悄然消逝,心中低嘆:怕只怕,你的願若圓了,便不再願意隨我回去了。
罷了,無論結果如何,我亦無悔,大不了,繼續孤獨一生,無妨,無妨……
冷無雙不曾注意到秋歌嘴角漸漸消逝的笑意,將視線移向大廳,看着那羣姑娘們模仿她跳起《鳳求凰》,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出另一支舞。
那支舞,如一隻鳳的一生,遇火重生,閃耀更加奪目的光彩。
那支舞,依舊有一雙冷情的眸子直視,而對象,卻不再是她,而是一個有着一頭異於常人的髮色的女子。
心,又在微微泛疼。
怎麼回事?
只要有那人的眼神所在,她的心,總是不自主地生疼,心口的空洞感,日漸擴大,直到她痛得幾乎窒息。
“秋歌,秋歌,我的心又痛了,爲什麼?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段記憶?”冷無雙無助地喚着秋歌,低聲喃道。
秋歌輕輕起身,來到她身畔,柔柔攬她入懷,輕聲道:“沒事的,別多想,只要找到那個人,你便會想起一切的。”
“是嗎?是嗎!?”冷無雙顫聲回問,秋歌卻不曾回她,只怔怔地盯着門口處剛剛入內的兩人,久久不語。
擡起眼,冷無雙沿着秋歌的視線望去,不由低聲輕呼:“呀!是他!?他怎麼也來了?”
秋歌皺眉,道:“你認識他們?”
冷無雙點頭,道:“那位手拿摺扇的公子,便是當今聖上,而守在他一側的那兩人,一是後宮太監,一是皇上的貼身護衛。”
“護衛?!”秋歌似是自嘲一般地重複道。
冷無雙沒再回他,只是神色有些複雜地望着那人,看他癡迷的神情,她的心裡升起一絲沉重,夾着幾許愧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