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鉛雲密佈,寒風肆虐,淒厲的發出嗚嗚的聲響。太陽像是塊兒沒洗乾淨的大圓盤子,無精打采的掛在雲層中間。
南河堤距離我們村,也就一里路,我們一路狂奔,不一會兒就跑到了南河堤上的水泵房前。
那塊兒斬蛇碑就栽在水泵房西側,河堤南側的大柳樹跟前兒。
那棵大柳樹有倆人環抱那麼粗,樹皮皺巴巴的顯示着它的年齡已經很大了。青色的斬蛇碑露出地面有一米多高,正面向南對着滏陽河,背面向北。正面除了“斬蛇碑”三個大字還能夠清晰的看出來之外,下面的小字都看的不太清楚了,依稀能認得出來的,不足一半兒,而且因爲年深日久的緣故吧,許多有字體的地方,都已經被土埋住了。背面刻畫着一副已經不太清晰的畫面了,隱約是一位穿着青衣布甲的壯士,腳踩一條奇怪的蛇,手持寶劍高高舉起,作勢斬下。說那條蛇奇怪,是因爲蛇頭上,很清晰的長着一支犄角,這讓我想起來傳說中,嗯,爺爺口中所講過的烏梢,對,我那條腰帶就是烏梢皮做的。
陳金衝到跟前兒,也不廢話,直接就是一鍬鏟了下去,腳上用力一踩,兩手握緊鍬把,使勁兒一剜,一小鍬土被剷出來扔到一旁,冬日裡土層被凍,硬邦邦的很難挖,陳金說道:“奶奶的,不知道晚了一個多小時,會不會有別的事兒發生啊?”
“回頭問問胡老四。”我嘴裡說着話,人已經走到跟前兒,不由分說,下鍬剷土,挖!
哥兒幾個一頭霧水,可見我們倆上來就二話不說開挖,也不好馬上就問什麼,急忙上前拿着傢伙什幫忙挖啊!
還好薛志剛來的時候,多了個心思帶了鎬頭,他拎着鎬頭讓我們先讓讓,然後揮鎬在斬蛇碑跟前兒刨了幾下,然後再讓我們把鬆了的土挖出來扔邊兒上,速度快了許多。
沒有傢伙什的兄弟只好在旁邊兒靜靜的看上一會兒,然後替換下我們,繼續挖。
斬蛇碑並沒有埋到土裡太深,不足一米,大概當初埋這塊石碑的時候,也就埋了半米多深。
當我和陳金倆人換下來郭超和劉賓的時候,石碑底部很快就被挖了出來,石碑周邊挖出了寬度大概有半米寬左右。
稍微用力推一下,斬蛇碑就會晃動幾下。
“好了好了!”陳金招呼一聲,讓兄弟們全都圍過來,伸手用力扶住石碑,陳金說道:“還好兄弟們都來了,不然我和銀樂倆人還真弄不動呢,來,聽我招呼,咱們一起往外拔,拔出來扔地上就行了!”
“好,來!”兄弟們答應一聲。
只聽陳金喊:“一,二,三……”
“起!”兄弟們齊聲大喝,雙臂用力。
石碑緩緩而起,兄弟們各個兒面色通紅,雙目圓睜,雙手上青筋繃起。
當石碑底部快要露出坑外的時候,陳金大喊道:“志剛,郭超,你們倆讓開,推!”
郭超和薛志剛倆人一讓,我們幾個同時用力一推,斬蛇碑轟然向西倒去。
石碑剛一倒地,一股由南至北的冷風陡然颳起,呼嘯着從河面上衝來,迎着寒冷的北風硬生生撞了上去,在河堤北面不遠處的田地裡撞到了一起。
砰……隆隆……
怪異的巨大聲響震徹長空,一面肉眼可及的風牆沖天而起,繼而旋轉扭曲,漸漸形成了一股卷大的龍捲風,直徑足足有四五米粗,風勢呼嘯而起,巨大的呼呼聲傳來,緊接着,四周風勢大起,嗚咽着淒厲的哀嚎着向那道粗大的龍捲風颳去,像是要壯大龍捲風的威勢,又像是不由得被迫讓龍捲風吸取着一般,不甘心的哭嚎似的。
我們幾個被這詭異的變故給驚的趴在了河堤下,伸手用力的扣緊一些雜草的根,我和陳金倆人乾脆趴在了大柳樹的後面,扒住凸出地面虯結的樹根,一邊兒探出頭來,極其好奇的看向地裡那沖天而起的龍捲風。
風勢越來越大,我們幾個身上的衣服都被冷風吹的呼啦啦直響,拍打着身體,臉頰和手背冷風吹過,傳來針扎般的刺痛,通紅通紅的。
當時我真想和陳金交流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雖然我知道,交流也是白搭,可這種情況下,疑惑和緊張以及心裡對未知事物的莫名驚恐,使得你只想馬上找人說上幾句話,共同來探討一下……
轟隆隆的聲響越來越大,那股龍捲風底部漸漸的變細,上面卻越來越大,如同一個豎立在天地間的巨大喇叭,天空中厚重的鉛雲都被那寬闊的喇叭口給吸入了其中,龍捲風不停的扭曲着舞動着,然後急速的向北行去。
“壞菜!龍捲風要進村兒了!”陳金大吼一聲,起身向北跑去。
我趕忙起身拉住陳金將他按倒在地,大聲喊道:“你他孃的回去管個毛用啊?你能擋着住龍捲風麼?你能跑得過麼?”
說話間,龍捲風已經裹夾着無匹的氣勢進入村莊,只見龍捲風所過之處,樹木被捲起,稍顯破舊的房屋倒塌,雜草木樑椽子被捲上天,還有一些牀單被褥之類的東西也都被高高的拋起,在龍捲風的四周飛速旋轉着向天上飛去。
村莊裡傳來了吵雜的驚呼聲,雖然頃刻間便被龍捲風巨大的呼嘯聲給淹沒,但是依然能夠看到從村中向村外急速奔跑而出的村民,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仿若世界末日到來一般。
龍捲風很快進入到了村中間,噼裡啪啦的聲響以及轟隆隆房屋倒塌的聲音不絕於耳,更多的雜物被拋上了天空。這個巨大的喇叭,正昂首向天空,吹響了囂張無比的勝利號角,向世人宣告着自己無敵的力量。
南河堤這邊兒,風勢已去,我們幾個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傻愣愣的站在河堤上,看着遠處那巨大的直入雲霄的喇叭在村中扭曲着那恐怖詭異的身軀,越來越多的村民從村中跑了出來,無奈的看着龍捲風在村中囂張跋扈。
就在此時,我們村平地升騰起一股烏黑色的濃霧,頃刻間蕩起十幾米高,將龍捲風圍攏在了村中央。而龍捲風似乎感應到了黑霧來者不善,開始憤怒的扭曲起來,旋轉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烏黑色的濃霧也經受不住龍捲風那巨大的吸引力,不斷的有一絲一縷的黑色霧氣被捲入其中。
漸漸的,龍捲風直入雲霄的喇叭口開始向四周擴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顏色也越來越深,不一會兒,便遮蓋住了大半個天空,天色突然間暗了下來。
突然,高空中龍捲風的喇叭口猙獰着扭曲變化起來,竟然形成了一條巨大的龍狀雲,張牙舞爪,身體扭動翻滾,赫然便似一條真正的黑龍般在天空中翻騰飛舞,大嘴張開,空洞的雙目向下探視,恐怖至極。
只是幾秒鐘的時間,黑龍片刻間消失不見,便似從未有出現過一般。
那些烏黑色的濃霧,此刻卻突然翻滾着涌動起來,如同大海在遭到狂風的洗禮時,徹底被激怒了一般,掀起巨大的海浪,與天鬥、與風搏。
龍捲風依然一絲一縷的吸取着濃濃的黑霧,漸漸的,龍捲風像是吃飽了的怪獸,開始收攏起自己吞噬萬物的嘴巴,龍捲風底部最細的一段開始向上空收起,越來越高,越來越粗,漸漸的,終於升上了高空,和喇叭口匯合一處,成爲了一個平面,再無高下之分。
天空突然亮了一些,村子上方的黑霧也頃刻間消失不見。
風停,一切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村子裡安安靜靜的,唯一不同於往常的是,村外,三三兩兩的村民依然瞠目結舌的望着烏雲遍佈的天空。
雪花洋洋灑灑的從高空中飄落,一片、兩片……不一會兒,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
一九八一年農曆臘月二十八,河北省邯鄲市南部十五公里處,靠近滏陽河段的雙河村,遭受了龍捲風的洗禮,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如此巨大的龍捲風,怪異的是,龍捲風從出現到消失,持續時間不足十分鐘,行動詭異以及活動範圍,都控制在了雙河村,並且最終消失在雙河村上空。
此次自然災害,共造成了十一間房屋被毀,三十三間房屋成爲危房,無法居住,一名村民死亡,十七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兩人傷勢嚴重。
……
天色陰沉的有些可怕,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爲萬物披上了潔白的衣裳。
我們幾個頂着大雪,一聲不響的往村裡走去,耷拉着腦袋,時不時偷偷的翻起眼皮看看四周忙碌着的村民。忽然在內心裡有種罪人的感覺,好像那龍捲風,就是我們幾個製造出來的,確切的說,我和陳金,就是製造這起龍捲風事件的罪魁禍首。
一些因爲破舊,承受不住龍捲風肆虐的摧殘而倒塌的房屋,成了一堆的廢墟,碎磚爛瓦攤成了一大片,飛濺的滿地都是。在積雪的覆蓋下,露出一片片黑青的地方,陰沉蕭瑟,滿是淒涼。
在前街橋頭,大家準備分手的時候,陳金把兄弟們招呼到一起,嚴肅的說道:“今兒個這事兒,誰都不許說出去,聽見沒?”
兄弟們稍稍猶疑一下,便明白了陳金的意思,今兒個這事兒太過蹊蹺詭異,很明顯,和那塊兒被我們幾個刨倒了的斬蛇碑有關係,所以大家絕對吧能把這事兒說出去,不然的話,我們就會被全體村民恨之入骨,畢竟,這次村中受災嚴重,損失很大很大啊!
再無廢話,大家各回各家吧。
我和陳金、劉賓,三人一路,順着東渠邊兒往北走去,路過胡老四家門口的時候,我對劉賓說道:“賓子,你先回去,我和陳金還有點事兒。”
“嗯?哦,好。”劉賓答應一聲,耷拉着腦袋往回走去。
看着劉賓走遠了,陳金說道:“銀樂,你真要告訴胡老四麼?他會狠狠的訓咱倆啊!”
“你還怕他訓麼?”我嘆了口氣說道。
“問題是……理虧啊!說好十二點的。”陳金面色有些難堪,今天還真夠倒黴的,爲了兄弟義氣,要幫助常雲亮去幹仗,結果耽誤了時間,造成了這麼大的一場災害……這也就算倒黴吧,更讓人鬱悶的是,我們幫忙也沒落下個好啊,人家常雲亮還跟咱們鬧掰了!
我說道:“扯淡,總得跟胡老四說一聲。”說完,我走到胡老四家的柵欄門前,用力搬開,走了進去。
陳金見狀,搖了搖頭,也跟了進來。
不用招呼,直接走到屋門前,掀開棉簾子走了進去。
屋內,讓我和陳金倆人感到意外的是,除了胡老四正站在一張桌子前揮毫畫符外,郭老漢竟然坐在炕邊兒上,確切的說,是老太歲坐在炕邊兒上,它竟然沒有在地窖中。
“喲,都,都在呢?”我有些不自然的訕笑着走到炕邊兒,搬了把椅子自顧自的坐下,陳金乾脆挨着我坐在了炕上。
胡老四看了看我,沒有說話,繼續低下頭畫符。
老太歲無精打采的坐在炕邊兒上,微擡着眼皮,無力的說道:“今兒個這龍捲風來的稀罕,是從南面過來的,溼氣很重,你們這幫人幹什麼了?”
“刨了斬蛇碑,剛推到,就起風了。”我也不隱瞞,直截了當的說道:“這不,龍捲風就起來了,這是咋回事兒?斬蛇碑可是胡爺爺讓我們刨的。”
“我讓你們十二點刨的!”胡老四重重的將沾滿了紅色墨汁和硃砂的毛筆放在了桌上,瞪着我吼道:“現在幾點了?看看!”
陳金一聽見胡老四大聲說話就來氣,立刻瞪着胡老四說道:“你當我們都跟你似的,閒着沒事兒幹了?就等着幹這點兒活了?誰還沒自己點兒事兒做了,不就是耽誤了一個小時麼?你當我們願意還是故意的?”
“你們……!”胡老四怔了一下,氣急敗壞的搖了搖頭,皺眉說道:“晚了就別刨了啊,等着明天再刨也行啊!幹啥就非得去刨了那斬蛇碑?”
“我操!”我嘟噥了一聲,哭笑不得的說道:“這事兒怪我,怪我,他孃的怎麼就沒想着回來問問您,咱這麼着急刨了那碑幹嘛啊!”
說真的,我當時心裡那個委屈啊,咱怎麼也沒想到這一茬啊,鬧了半天,咱可以等一天,等着臘月二十九,正午十二點,還可以弄啊!人家胡老四也沒說,非得二十八這一天的中午十二點可以刨啊!
陳金不滿的揮着手說道:“說這些沒用的幹啥,反正事兒已經出了,還能怎麼着啊?說說吧,是不是又闖下大禍,要出大事兒了?”
“龍捲風……這事兒還小麼?”胡老四歪着腦袋翹着眉毛問道。
我和陳金倆人面面相覷,不再說話。
理虧啊,說起來還真是,龍捲風這事兒,雖然只是一小會兒的時間,可造成的後果,顯而易見啊!很嚴重,非常嚴重!
老太歲嘀咕道:“有人死,有人傷……”
屋子裡靜了下來,安靜的有些出奇。
咕嚕嚕……
一連串古怪的聲音響起,老太歲和胡老四都詫異的看向我和陳金兩人。
我們倆尷尬的臉色一紅,訕笑起來。我說道:“這個,不好意思,我們倆,還沒,沒吃午飯呢。”
“笑,還能笑得出聲來!村裡死了人知道不?”胡老四冷冰冰的訓道。
“誰死了?”我和陳金同時問道。
胡老四瞪了我們倆一眼,搖頭嘆氣道:“許老太太……”
“還沒麼?”
“沒了。”胡老四一怔,皺眉說道:“你們倆什麼意思?還嫌村裡死的人少不是?”
“沒,沒,絕對沒這個意思。”我連忙擺手否認。
老太歲在旁邊耷拉着眼皮說道:“老天有眼,這麼大禍事,死掉的是該死的,不該死的,還就沒死。”
“高見!”陳金豎起了大拇指。
胡老四瞪了陳金和老太歲一眼,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屋子裡又陷入了安靜。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餓的我心慌,趕緊說道:“胡爺爺,您說說,還要我們乾點兒啥?要是沒事兒,我就先回去了,還沒吃飯呢。”
“村裡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有心思吃飯?”胡老四很不滿的瞪着我說道。
“那再怎麼說,也得吃飯不是?總不能餓着吧?”陳金反駁道。
老太歲說道:“好了好了,你們回吧,真是萬幸,村裡除了那些破舊不堪的房子之外,其他都還沒受到損害,唉,記得明兒中午的時候,去把那斬蛇碑給埋好,那是整個村兒的穴位,不能動的。”
“啥是穴位?”陳金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壓着嗓子問道:“我就聽說過人身上有穴道,沒聽說這村子還有穴位呢。”
“風水。”我很簡單的回答了他兩個字兒。
“哦……”陳金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說道:“不懂。”
我撇了撇嘴,無奈的說道:“走吧,回去吃飯。”說罷,我扭頭往外走去。
陳金怔了一下,急忙跟上。
剛走出屋門,就聽得胡老四在屋裡喊道:“晚上來我這兒一趟。”
“哎,知道了。”
我和陳金倆人答應一聲,一起走了出去。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着,街上的雪已經積了半尺多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直響。
街道上並不像往日那般冷清,村民們都慌慌張張匆匆忙忙的行走在大街小巷之間,並非是因爲年關忙碌,而是在忙活着幫助親朋好友,鄰里街坊,誰家裡遭了災,需要幫助啊!
我心裡忽然有些欣慰,被邪氣毒害的村民,這幾日來,已經有暴走的跡象,然而在遭受了災害之後,那原本樸實忠厚善良的心,再次蓬勃跳動起來。
危難之中顯真情,便是那邪物的禍害,災難的摧殘,依然無法徹底的泯滅人類的良知。
那是潛在與內心深處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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