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福仁堂大難
飯桌上因爲多了個韓少爺,一家人是難得安靜的用飯,官家的少爺,禮儀上頭的確是無可挑剔,年紀最小的榮值小口扒着飯,瞧着韓沐生的時候,眼裡已然多了絲羨慕。飯後韓沐生也不走,帶着榮值立在柳樹下,圍着樹樁親身示範教了他幾招防身拳腳。
甄知夏站在一旁瞧了會,韓沐生不似她喜好學些漂亮的“花拳繡腿”,他的招數都是實戰爲主,動作起來虎虎生風,拳風都能打的柳條翻動,的確更加適合榮值些。
考慮有些大戶人家飯後是習慣吃些甜點的,李氏又從廚房特意端出來一碗甜酒釀,韓沐生笑着謝過,見甄知夏沒有,便把酒釀遞過來,甄知夏朝他舉了舉手上盛着湯和飯的大黑瓷盆,有些促狹的笑了下:“韓少爺你吃,這個時辰我該去喂小小值了。”
小小值是榮值帶過來的小奶狗,當日榮值怎麼都不願意說話,甄知夏就自作主張給小狗取名叫小小值,後來等榮值和她們混熟了,再要替他和它翻盤已經來不及了。甄知夏對小小值也是真的好,以往最不待見粉攤客人剩飯的,現在是客人剩飯越多她越高興,有時候還特特從自己口糧裡省下東西給小小值。
韓沐生曉得她拿自己和小狗尋開心,不過看她三月春花般的面容上那抹調皮笑意實在可人,便也不以爲忤,好脾氣的捏着勺子吃了口酒釀,一面看着甄知夏在柳樹下逗着快及她膝高的小小值玩樂。
甄知夏擡頭瞧見他正盯着自己,便眨眨眼隨口問道:“知縣少爺,最近府衙裡頭可有什麼新聞麼?”
粉攤上人多口雜,本該是信息最密集的地方,但那些消息以訛傳訛,遠不如府衙來的精準。
韓沐生放下碗盞認真沉吟了會:“南風鎮眼下最大的事,只怕就是福仁堂最近遇到的麻煩事。”
福仁堂?那不就是許小大夫當值的地方?
不知怎的就想起許漢林那日在巷中的脆弱模樣,甄知夏心不在焉摸了摸小小值的腦袋:“福仁堂不是鎮上最大的醫館麼,據說裡頭大夫個個醫術高超,當家人還是聞名已久的太醫,還能有什麼麻煩?”
韓沐生將大圓眼眯成縫,做出一副神秘樣:“樹大才招風,福仁堂這次麻煩惹得大了,說是因爲沒治好閩省直隸總督的小妾,福仁堂被請去的大夫都教總督府的家丁當衆轟了出來,可是被落下了好大面子,福仁堂的百年名聲因此受損頗重,聽說福仁堂近日都是閉館歇業的。”
“知夏,不出六年,我必然成爲福仁堂最最出色的坐堂大夫。”那日許漢林如同發誓一般說出這等宣言,但若是福仁堂名不如前,那他又該如何自處?
韓沐生興奮道:“知夏,你對這個感興趣?那我回去好好問下師爺,明日再告訴你。”
這少爺明日還要再來?甄知夏拒絕的話方要出口,終究抵不過對福仁堂一事的關心:“那就麻煩韓少爺問的詳細些。”
福仁堂所面臨的麻煩,實在比起韓沐生輕描淡寫的幾乎話要嚴重的多。閩省直隸總督胡大人,正二品,中央駐紮地方的京官,兼直隸河道事務,加管理河道銜。已年過四旬,去年才新納了一房如夫人,年歲比他小三十歲,長得那叫一個花容月貌婀娜多姿,眼下是胡大人心尖尖上的第一人,這如夫人從納取進門後,胡大人怕委屈了她,特地在府邸外,避開正頭娘子爲其置辦了一所宅子,裡頭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着總督夫人的份例置辦,還和那小妾說了,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便有她自個兒養着,不用交到總督夫人名下。爲此京中言官已有人彈劾其寵妻滅妾,罔顧章法,這胡大人仗着自己猶自在聖上面前得力,依舊是我行我素。
可誰知道就是這麼一個被胡大人當成心肝寶人的美人兒,從年前開始忽然就得了怪病,原本窈窕的身子開始如同吹了氣般鼓漲起來,發展到現而今已經是水腫的不成人形,胡大人愛妾心切,召集了所能尋到的各路名醫卻是紛紛都束手無策,甚至那美妾的病被他們幾個天南地北的方子整治的越來越重,可憐那原本令人一見難忘二見傾心的美人面已然腫脹的似豬頭一般,美人驚得日夜啼哭,死活命丫頭鎖了院兒門,說是今生再不願見胡大人,甚至還起了求死之心,急的胡大人且怨且怒,在府邸內跳腳大罵庸醫,到後頭居然是教下人拿了廷杖一人賞了十大板子,再教家丁將人丟到街心了事。
總督大人將那些個大夫粗魯的處理了,又四處再求名醫,還許下五千兩重金,務求務必將美人治好。
這日福仁堂的小廝纔將門板掀開,就聽外頭馬蹄聲急,從門縫裡塞過來一張名帖,當日的坐堂大夫是孔圓,他掀開拜帖一瞧頓時慌了神,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總督大人這事鬧的這般沸沸揚揚,但凡是行醫藥生意的誰人不曉,但總督大人這愛妾病生的怪,誰能保證定然能醫治,若是醫治不了,本着胡大人眼下越來越暴躁的脾性,就是在家裡活活打殺了你也不是不可能哇。
福仁堂如臨大敵,孔仁秀不顧年紀老邁親自帶着大徒弟一行人趕赴閩省,診醫號脈一瞧,再比對着前人開的方子不禁大吃一驚,這胡大人的愛妾分明是中毒,可前頭那些人的藥方卻足足有一半是開了別他之用,有些個膽小的開了日常補藥的也就作罷了,還有些方子開出來簡直是雪上加霜。
這如夫人吃了兩劑藥似是好些了,歡喜的胡大人親自開宴招待孔仁秀一行替他們接風,誰料宴席方開了個頭,那美妾身旁的婢女急匆匆的衝進來稟道:“不好了,夫人她暈過去了。”
這下哪還有擺宴的心思,孔仁秀急忙趕去內院,再次診脈之後也不禁汗如雨下,怎的方纔開的防風拔毒的藥,進了這女子體內,生生的被毒素侵蝕的一乾二淨。這等怪事,實乃他生平僅見。
胡大人見他久久不動作,美妾更是昏迷不醒,當下翻臉道:“孔太醫,這病,你到底是能治不能治?我愛妾病了這些時日,可是頭一次暈過去,你怎麼的也該給我個交代纔是。”
孔仁秀爲難了半天才不得不稟道:“回大人的話,在下才疏學淺,尊夫人的病,在下愛莫能助了。”
胡大人才興起的希望頓時破碎的乾乾淨淨,他惱怒的大聲呼喝,又要教下人請了廷杖出來,卻有一貫日得寵的心腹進言道:“大人,這孔太醫打不得,一則他福仁堂的名號可是先帝賜下來的,孔太醫又是福仁堂的當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人真真不能打,二則,大人已經重罰了這許多太醫名醫,若是再一直打下去,這全大明的醫者怕是都不敢登門了,這對夫人來說可是不能再糟了。”
胡大人呼哧呼着粗氣想了半日,人打不得,這口惡氣卻不得不出,他好好的愛妾被這羣庸醫醫治的小命都快不保了,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他便當真要他們賠命!當下還是教了家丁出去,在大門口將福仁堂的馬車當衆砸了個稀爛,府裡的護院幾刀捅死了拉車的馬匹,管事將方纔賞賜的東西統統收回來,另孔仁秀等人只拿上帶來的藥匣子,纔將一人行轟了出去。
被當衆砸了車殺了馬,這等羞辱與福仁堂百年的招牌被人狠踩在腳底下踐踏何異?孔仁秀驚怒之下惡疾發作,千辛萬苦的被徒弟們擡回南風鎮,卻只能臥病在牀,他鎮日的老淚縱橫,兩日時間半白的發全然變成華髮:“我孔仁秀對不去師傅師祖,我學藝不精,對不起福仁堂,這百年基業若是毀於我手,百年之後有何面目去見先人?”
幾個徒弟勸說無效,只得跪地哀哭。
福仁堂失了主心骨,又爲了暫避風頭,只得閉門歇業,這一關,竟然就已經滿了三日。
許老大夫近來的身子也是大不如前,他眼下算不得福仁堂的大夫就只能住在福仁堂街後的偏院,此刻他半躺在牀上聽着許漢林將總督府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不禁急的大聲咳嗽起來:“這福仁堂遭此大難,可還有出頭之日?這可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的祖業,萬不能這般去了。”
許漢林小心的拍着後背替爺爺順氣:“可是師傅的醫術如此之高尚無其他法子,或許,或許這福仁堂真的氣數已盡。”
許老大夫氣的拍開他的手:“孽障住嘴,福仁堂絕對不會!你,你去把我箱底夾層的那本醫書翻出來,這是我師傅當年留給我最後的東西,若說天要亡我福仁堂,我還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