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李氏
李氏看着兩個女兒,只覺得身子累極,心窩處卻是暖暖的。
“還不睡,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甄知夏翻身下了牀,卻是挪到糊着紙的窗格子底下靜靜聽了一會兒院裡的動靜,才從新爬回牀上,和着姐姐甄知春一左一右緊貼着李氏坐在了一塊兒。
“娘,有好事兒,今天我和姐都賺錢了。”甄知夏壓抑的低低的聲音裡滿是興奮,甄知春也是激動的小臉通紅。
李氏就笑了,她們娘三個,只有離了老宅回到自己的院裡才能活潑高興些,是以一般情況下,李氏從來不掃她們的興致。她也知道莊家人家賺錢難,小孩子家家有個一文錢在身上也高興半天,她便故意擺出驚訝的表情摟了兩姊妹在懷裡:“我閨女就是有本事,都會賺錢了。”
甄知春從懷裡摸出自己賺的的十來個銅子兒給李氏看:“娘,我把之前做的的兩個荷包賣了,王掌櫃的說我繡的好,說下去再去,他就願意拿八文錢收一個。”她心口突突的很是興奮,這是她第一次有了銅子兒傍身,第一次有體己錢,她如何能不高興。這錢攢的多不容易,馬氏管的緊着呢,送到李氏手裡的布和線馬氏都是算好的,她要勻下那些些碎步和線頭出來就等了兩個月。
李氏摸着大閨女的頭髮,想跟着笑,又覺得心裡發酸。
“春丫頭,你是真聰明,手又巧,刺繡學了沒多久都能掙錢了,娘以後抽空再多教你些針法,不過不是爲了讓你急着掙錢,是讓你學門手藝,所以以後不許熬夜做針線。這錢,還是先瞞着你奶吧,省的她知道了生氣。”
李氏到沒想到閨女能掏出十幾個子兒,此刻心裡第一個念頭,若馬氏知曉了必定要將銀錢討了去,閨女還得受罰。馬氏可不會允許小孩子手頭有零錢的。別說她們,她和甄三手裡都是沒有錢的,賺了幾個子兒得立馬上交,這家裡馬氏當家,大夥兒賺的每一分都要上繳上去,吃用開銷得再從馬氏手裡要,她早些年就立下規矩,是容不得大夥兒手裡有閒錢的。
“娘放心,奶那邊自然是瞞下了,不然這錢哪裡留得住。”甄知夏笑的賊兮兮的。
李氏沉默的瞧着兩個閨女細瘦的手腕,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裡又是這種說不出口的情況,孩子留着兩個錢在身邊能買點吃的也是好的。這些年了,她苦苦也就算了,就覺得自個兒對不起兩個孩子。
馬氏不好相與,自打小兒子甄惜福被先生推薦去考童生,更是對家裡的其他人更苛刻了。
養個讀書人對於莊戶人家來說可不便宜,當年能讓最小的甄五去讀書,一個是因爲甄家已經夭了兩個兒子,老兩口寵這個幺兒,另一個原因也是當時甄家條件在村裡還不錯,甄老頭心心念唸的想着耕讀傳家,做人上人,才讓甄五去了學堂,這一讀就讀到現而今,將甄家本就不富裕的家底掏了差不離。甄四至今未娶媳婦,甄三當初若不是娶了不要聘禮的寡婦李氏說不定至今也是單身。如今甄惜福又要再考秀才,這筆不菲花銷就重重壓在了一大家子頭上,爲了攢錢留着給甄惜福好替着甄家翻身,馬氏巴不得所有人生着八隻手幹活,吃風就飽。
尤其是甄三這屋裡的。
當然馬氏是沒怎麼爲難自己兒子,只不過把他趕去鎮上做工,但日日留在她跟前服侍的李氏就沒這麼好運了。
李氏當初和她前任當家的來到梧桐村,因着李氏模樣身段無比標誌,做派講究又不像是一般莊戶人家,便有人瘋傳兩口子怕是從城裡私奔出來的。梧桐村民風淳樸,見不得雞鳴狗盜之事,明面上雖沒有與小兩口不對付,但是也沒和他們相熟起來。都說日久見人心,若是時間一長,李氏兩口子得及在此置地安家,生兒育女,也算真正把跟扎穩了,可惜李氏前面那口子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怎的,居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了個年輕的俏寡婦把梧桐村的一幫子後生饞的不行。李氏更成了年紀長婦人眼裡的狐狸精,當初甄三說是要娶李氏,他活了二十來年第一次和她娘槓上,不敢明目張膽,只是數次三番標誌除了李氏其他人都不要,把馬氏氣的不輕。後來馬氏瞧着那寡婦居然願意不要聘禮錢,名下又有一處宅子和自己離得着實的近,她才勉強算是應了這門婚事。
甄三白白得了一房媳婦,只花了些錢將李氏的戶籍遷進來,馬氏冷眼看着李氏,怎麼看都是覺着她妖妖嬈嬈,一副不安分的樣子,又因着李氏嫁過來數年,並無一子,只生了兩個閨女,馬氏新仇舊賬算一塊兒,更覺得她三兒子被李氏勾了心,教她敗壞了。
馬氏那樣的性子,自然不會想自己兒子沒舍下聘禮,無故得了一房老婆應當感恩,事實上,她還覺着李氏不要聘禮是自己上趕着嫁進來,她馬氏能應允是自己厚道,是以這些年處處拿尖針對李氏,就要將李氏壓的死死的,不讓她忘記當初她一個薄命的寡婦走投無路了,是她馬如花大發善心才收容了她,以後的半輩子就是要李氏給她當牛做馬的。
李氏年紀不大,但是和終日土裡刨食,目光短視的莊家人不一樣,她經歷過起落,無非求個不用提心吊膽的安生日子,馬氏那性子,說實話,和她之前見過的夫人們的狠辣不能比,但她既做了人媳婦,許多事情閉了眼睛都能忍下,只是可惜自己兩個好好的閨女,跟着自己遭罪。
李氏心裡頭唏噓過好幾次,若不是最後選了甄三,也許又是另一說了,可當初她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年輕寡婦,戶籍還落在了梧桐村無處別去,哪裡有這麼多選擇呢。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當家剛走沒多久的時候,哪怕她再是不願意露面,村裡的那些個沒正行的男人就沒少在自己面前晃過,她只能白天黑夜的在屋裡躲着,手裡的銀錢漸漸能用的不多了,那些個混賴的男人朝着自己屋裡打量的時間越來越長,李氏越發心慌,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村人不會惦記着幫自己,若是糟了什麼,她可只剩下抹脖子一條路了。
也就這時候,甄三在她屋前打起了殷勤,經常幫她挑水劈柴的,但有個好,從不找機會和自己打照面多說話。有時候真和她碰上幾次,她瞧着甄三相貌魁偉眼神端正,比村裡頭的潑皮無賴已經好的太多了。
是以,當甄三求了媒婆來她家坐了三次後,她終於點頭答應了。
甄知夏見李氏怔怔瞧着姐姐手裡的十幾個銅子兒,一時猜不透娘心裡想什麼,她拉拉李氏的袖子:“娘,我和姐姐今天中午吃到肉包了,可好吃了,我和姐姐好想給娘你帶一個。”
李氏淡笑一下:“你們吃就好,娘不愛吃這些。”
“娘。”甄知夏神秘兮兮的從腰上面掏了一個小物什放到李氏手裡:“今天我得了一個這個,你看看。”
手掌攤開,李氏粗糙的掌心處臥着一個小小的梅花形銀錁子,李氏一愣:“你從哪裡得來的?”鄉下人家常年不見真金白銀,更何況這銀錁子成色是十足十的好,還做成這精細樣兒,她從到了梧桐村後就沒見過。
甄知夏便這般長這般短的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又將她在佟府瞧進的新鮮玩意兒大大的誇了一番,她太過興奮壓根沒注意到李氏不僅沒露出驚訝的表情,還皺了好幾次眉:“娘,你說這銀子能換多少銅子兒啊?”
李氏對上小女兒亮的出奇的眼葡萄,只得收斂了焦灼神色:“沒得稱準,四錢銀子總有的吧。”
甄知夏吃驚的緊捂着嘴,忽的撲到姐姐甄知春懷裡悶笑起來。
四錢,總能折算出大四百個銅子兒啊,還真是賺了。
“娘,從今日開始咱們慢慢攢錢,總會越過越好的,再熬幾年等咱們分家了,奶就欺負不到咱們了。”笑夠了,甄知夏才擡起頭來,那張像足了李氏的小臉上嫣紅一片。
李氏把銀錁子塞回甄知夏手裡,嗔道:“你小小年紀懂什麼分家不分家的,別在你奶面前說嘴,不然又要給自己闖禍了,還有這錢,你自己藏着娘不要你的,你爹過幾日回來,也先被告訴他。”
甄知夏吐了吐舌頭,將銀錁子捧着親近了會,才捨得合着她平日裡撿到的那些小石子兒放一處藏好了,她也曉得她爹是個大孝子,若是他知道了奶那裡就鐵定瞞不下去:“我哪裡會曉得分家的事情,我是上次聽到二伯母和鄰居的嬸兒說悄悄話來着。”
“別聽旁人雖嘴,多學學你姐別太皮實,今個兒睡吧,明日一早還有活要幹呢。”
看着兩姊妹緊緊窩到了一處,李氏才稍稍準備了下躺到了兩人身邊,半晌後她翻個身輕輕嘆了口氣,這些年爲了小叔讀書的事情,大夥兒都被壓榨的快熬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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