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皖終於在衆人憤怒的注視下退到了玄城的大門口。
衆人都凝神看着兩邊的一戰,一劫。很難想象,這些武夫都這麼聽話,不敢動手。想來也是因爲知道各自利益的得失。
可偏偏有個奇怪的人。
“你。”一個衣着尋常卻戴着一頂大斗笠的人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移形換位,霎時間距離周皖只有十米的樣子。
“我?”周皖顯然被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那人低低問道。
“非我所願卻必須如此。”周皖歉意笑道。
“放下她。”
“抱歉,我做不到。”
“你不是這樣的。”
“我需要救人。”
“我可以殺人。”
“你……”周皖瞪大雙眼,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
“是我。”那人衝周皖微微擡頭,擡起了斗笠。
周皖啞然。那讓人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的面孔,是他,黑斗篷!
“抱歉,我的朋友正在和罪魁禍首打得不可開交,我必須去叫幫手——同時挾持這位王妃,保證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周皖緩緩退步,退到緊閉的城門前。
“誰?我幫你,放了她。她不會武。”黑斗篷壓下了斗笠,他竟然提出了帶條件的邀請。
“玄城的大城主正在和僞君子付……付臣主……”
“你說付臣主?”黑斗篷抿了抿薄脣,“他是壞人?”
“他既是正聯盟盟主,也是篡權寸步閣的惡人。”
“怪不得。”黑斗篷似是猜到了的模樣。
“所以,勞煩您向城裡通告一聲,請夫人和金閣主前來助手。”周皖並不想讓黑斗篷多牽涉此事。
“你先進去,留個門縫,我幫他,在門口等我們。”說完,黑斗篷壓低了斗笠,風一樣地闖入了陣中。
他拔出了腰間那殺人的匕首。那匕首依然是那麼剔透,那麼寒冷。黑斗篷沒有披斗篷,可他依然是那個冷麪的正義耿直的黑斗篷。
他的突然闖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爲震驚——即使是久經風霜的付臣主,即使是英雄年少的邱錦。
“付臣主。”黑斗篷低聲道,“你是惡人。”
“惡人?哈哈,惡人!”付臣主大笑,掌上加力,大喝一聲,摧心掌猛發,把邱錦擊得連退三步。
“別動。”黑斗篷冷然,“唰”地把匕首刺向付臣主後心。
“嚯!不要命了!”付臣主大怒,回手就是一掌!黑斗篷矮身一個“迴風掃葉”,又把匕首寒刃遞到了付臣主的腿邊。
“難纏的一幫臭小子!”付臣主怒罵,一腳踏實,硬生生受了黑斗篷一腿,同時摔出了帶着赤氣的劈碑掌!
“你走。”黑斗篷依然冷淡卻急匆匆地衝邱錦說道,身手絲毫不緩。
邱錦一愣,卻見黑斗篷又舉起了他的匕首,那薄如蟬翼的寒冰短匕,殺人的利器!
可是它殺不了付臣主,甚至連碰都碰不到付臣主,但是他已完全把付臣主的掌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這位仁兄!”邱錦不忍讓一位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人豁出性命。
“走!”黑斗篷偏偏不吃這一套,猛地拿匕首指向了邱錦,“快走,有人等你。”
邱錦咬咬牙,終究還是脫身於戰場,近了玄城,卻放心不下。
“白兄!那人……”“你快進去叫人準備好。我看他……可能要使出逃命的絕招了……”
果不其然!只是黑斗篷的絕招並不是武功。
黑斗篷至少有三絕,一是他的殺人兵器,二是他俊逸若仙的容貌,三是他最不爲人知的施藥本領。他師從三夜先生這個用藥行家,又幹的殺人之事,怎麼能不會施藥!只不過他之前殺人都有所準備,一擊必中,所以難得會施藥。且看他猛一仰頭,目若寒星,冰刃瀟灑地翻飛,稍稍一頓,在寒星點點之中突然升騰起了白色的粉末。
“你下毒……”付臣主猛然醒悟,卻驚覺自己已有些乏力,近乎於癱倒在地,他擡頭,很不甘心,“可是你沒……你……”
“藥,你解不開。”黑斗篷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已然破爛不堪,有燒焦的痕跡,也有被利刃劃破的痕跡。
他早在身上藏了獨門的**,一旦被劃破了衣服,藥粉就會釋放出去,所以衣上刀痕,多是他自己所爲。因爲這**的解藥是時間,所以這時,他也必須屏息。
黑斗篷收起匕首,迅速衝向了城門。他所過之處,人人倒下。
“快進來!”周皖喜道。
“謝。他們只能睡一忽。你放人。”黑斗篷閃身進了城,才走了兩步,突然撲倒在地。
“俠士……”邱錦正要俯身去問,卻被周皖攔住:“先去找人!他身上還有藥,先千萬別碰他。”
“你突然變得有些無情。”
暗處,突然傳來了赫連春秋的聲音。“夫人!”周皖與邱錦不約而同地呼道。“空城,捉鱉。”赫連春秋沒多做評論,只是先向邱錦下達了指令。“是!”邱錦立刻接令,雖然放不下心,但心想周皖和夫人在此,這位俠士應該不會有大礙,便抱走了王妃,趕去執行計劃。
“並非無情,只是因爲他……”周皖低聲嘆道,“他是天命堂的……”
“那爲什麼他會來幫忙?”
“因爲寸步閣不是他的敵人,他又嫉惡如仇。”
“他是誰?”
“黑斗篷。”
“他的斗篷呢?”
“金蟬脫殼留在了南苑。”
“他惹上了冤家?”
“三夜先生是不是在牢裡?”
“可牢裡是個面具被粘在臉上的年輕人。”
“啊?他是誰?”
“不知道,他嗓子啞了,聽說是天命堂的,據說和花如水有關。”
“夫人,花如水她……”周皖眼前一亮。那日他沒來得及進城南碧塘,也並不知道花如水如何了。
“她死了,死得很慘,肚子被剖開了,鑰匙也不見了!”
“什麼!”周皖大驚。一旦有一片寶藏的鑰匙被惡人奪走,最終,他們都會找上手無寸鐵,現在還失去了黑斗篷陪伴的琵琶女花如月!而且……花如鏡也深陷危機。
“不過話說回來,他沒事麼?”夫人指着黑斗篷。
“我看看。”周皖深吸一口氣,屏息到他身前,藉着道旁火光,仔細查看他的身上傷痕。
他衣服不是黑色的,這使得血與燒焦的痕跡更加明顯。他還是沒有躲過付臣主的赤氣罷!只是他太好強,一直到進來之前,都沒有倒下。
“你也中了赤氣,卻沒有什麼嚴重反應。大概是因爲你中過赤氣,又用過烈蛇冰片,亦僥倖在‘重花魈,繁月謠’中倖存,身體已經能迅速進行調和了。那麼現在,你到地下的冰池幫他療傷吧。之前的事辛苦你了,接下來,就是玄城自己可以處理的事。好了——那個付臣主,他……”“他就是冒牌貨。他的赤氣功夫,絕對不在林湘之下。”周皖痛心道。
“你說什麼!”周皖突然聽到了一個久違的聲音。
葬花。
“你說……他……是冒牌貨?”葬花覺得這難以置信,一剎那間,淚如泉涌。
“葬花姑娘……”周皖半張着嘴,木訥着,不知如何安慰。
“我不會相信的……我不能信……”葬花躲在樹後,低聲抽噎,不住地抹淚。
“世事無常,不用太逞強。” 赫連春秋的聲音突然柔和了很多,“上次你見到的閣主是假的,所以他不認你。”
“不要再說了,這個可惡的事實!”葬花大喊着垂淚。
“你先帶這位去吧。我們下一場的戰鬥,馬上就開始了。”春秋無奈,只得吩咐周皖。
“是……”
“我能不參與這場戰鬥嗎?”葬花悽然道。
“你……可以,那就跟他們一起吧。”春秋嘆道,“快去。”
周皖先把黑斗篷帶**的外衣脫了丟在一邊,免得有**殘留把自己和葬花迷暈了。隨後,他負上黑斗篷,和葬花火速前往通向冰池的密道。
黑斗篷很輕,輕得讓周皖有些心驚。
他藏在黑斗篷與斗笠之下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又是爲什麼……
冰池。正是林湘帶他來過的冰池。
這玄城的冰池和衙門的冰庫差不多,然而它在一個地下洞裡,較衙門的冰庫更大得多,可算是別有一番天地。那兒有一個天然而成的地下水池,洞內常年冰冷異常。
葬花晃亮了火折。
洞頂垂着的冰棱與冰柱在火光之下閃閃發光,池子裡的水很安寧,水平如鏡,並沒有凝結成冰,映着火光與冰棱,美得很寧靜,也很孤單。冬天的冰池,很冷。
周皖放下黑斗篷,看清了他受傷的位置,便道:“葬花姑娘,可以把火摺子滅了……當然這裡比較冷,若是點火也無妨……”“無妨。”葬花收了火折,好讓周皖專心給黑斗篷療傷。
洞中一片漆黑。
葬花坐在一旁,腦中思緒萬千。
周皖解了黑斗篷的衣服,捧了一抔冰池水,爲他清洗傷口。有一道傷口在他的胸口,只是淺淺的灼傷;有一指劍在肩頭,傷的便比較深了;還有一刀,似是他受傷後無意劃破的。這些是赤氣與新傷罷了——可他的後背上,竟似有一道很長的刀疤:接近於從右肩劃到了腰側。周皖摸到這道疤痕,暗自心驚!這雖是陳年舊傷,卻令人心生寒意。若不是他自己所說,只怕沒人能夠想明白這是怎生回事。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周皖讓黑斗篷靠在冰石之上,運功,引赤氣於掌心,再化赤氣爲己用。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皖可算停了手。
“葬花姑娘。”周皖問道,“你還好嗎?”“嗯。”葬花心神不屬,隨口應了一聲。
“可以點火摺子了。”
葬花又搖亮了火折。
周皖回頭致謝,卻見葬花臉上竟然凝着冰淚。
“這裡太冷,我們快些上去吧。”周皖心一痛,勸道。
“可是上面太可怕。”葬花輕聲道。她的身體在顫抖,周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想要安慰一番。
“再可怕,也要面對。至少我還在,對不?如果有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希望你堅強。我只是希望你能好過一點……”周皖有點兒語無倫次,想了想,還是不再多說了,放下了手,“走吧,可別着了涼。”
周皖揹負着黑斗篷走到密道出口前,從縫隙處向外看了兩眼,未聞有人,便推開了暗門。
所有的人都不見了。他們都去了哪兒?
“你說,我們應該去哪兒?”周皖問葬花道。
“哪兒都不要去最好。”
“這不可以。”周皖嚴肅道,“黑斗篷很快就會醒了,但是他現在很虛弱,需要給他找一個暖和的地方。”
“他們用的這空城計,應該快要結了。要說暖和的地方,只有‘聚荻’。”
“可是現在去那裡,不是送死麼!”周皖急道。
“不,閣主之臥,纔是最終的血戰之處。那‘聚荻’,現在只是個囚籠——你一共花費了大半個時辰,這事情發展可快得緊。”葬花僵硬地答道。
周皖愣了愣:“那好,我們走吧。”
“可是我不想去!”葬花低聲道。“現在……顧不得這麼多吧。危急得很,能不能請姑娘……”
“我是誰?”葬花突然發問。
“你……你是付玉瑤。”周皖奇道,“怎麼了?”
“嗯。我隨你去就是了。反正是我先跟上你的。”
“玉瑤,我並不喜歡你這幅模樣。”周皖懇切道,“你……你應該更肯定一些……罷了,走吧。”
葬花暗自嘆氣,卻沒有說話。但她還是與周皖一起走到了‘聚荻’之前。
雪後的夜色太深,路上亦空獨三人。
誰知誰心裡癡甚,道是無奈盡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