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錘向黑斗篷飛去,黑斗篷腳步未動,一側身子,輕而易舉地躲過流星錘。流星錘過了半途,突然又拐了回來,去擊黑斗篷後心。這是流星錘的特殊之處,硬時如巨錘,可直接擊倒敵人,軟時如長鞭,可以打穴或繞到敵人背後進襲。
黑斗篷可不吃這一套,不管錘向何方,徑自猱身而上,但見寒光此起彼伏,在黑色的斗篷間閃爍——流星錘沒有刀刃,流星錘上的狼牙尖早已被血洗得污穢,那寒光一定來自黑斗篷的匕首。
流星錘不宜近戰。這位風爺見黑斗篷不過兩三步便近了自己,快過“八步趕蟬”,慌亂之中不及收回遠處大錘,匆匆舞懷中打穴的小錘迎戰。
黑斗篷微微擡眼,冷笑,似又有些躊躇。他似一個鬼魂,行走無聲,連風也沒帶動,只在瞬間,斗篷翩飛。此時的他是一隻大鳥,撲動着黑色的羽翼,猛撲到這位風爺身邊,以他尖銳的喙刃去啄食他的心肝——不,他沒有。他以匕首取風爺頸間,左手尚空,他便去奪流星錘!
三夜先生正和那人打得不亦樂乎。那人連聲呼喝,吵鬧異常,長筆扎過去,短筆劃過來,卻攻不破對手的防線,不由心焦不已。
三夜先生大氣不喘,一邊輕而易舉地化開攻勢,一邊笑道:“不必取他們性命,抓住他們就是了……咦!——喂,往哪兒踢呢!”
那人見兵刃鬥不過三夜先生空手,心生一計,上頭以怪招打着,暫緩了三夜先生的攻勢,突如其來使出一招“撩陰腿”!
“不識好歹,小心斷子絕孫!”三夜先生怒道,以“登雲步”緊接着個“千斤墜”帶“萬流歸宗”化解了那極快的一腿,“三爺我是陪你玩玩,你有種還真動了這麼陰險的邪念?撂倒!叫你看看什麼叫正道的真本事!”他一腳踢去。
這是虛招,故意叫那人去躲閃,緊接着便是一記拳頭,實實打在那人右肩。那人手上的判官筆再長,點不到三夜先生的一片衣角;那人手上的判官筆再短,巧不過三夜先生“橫”揮琵琶。
咕咚一聲,那人摔倒在地。三夜先生拂住他穴道,轉身看黑斗篷。
黑斗篷這邊勝負明顯。那人流星錘被黑斗篷奪下,扔到一旁——黑斗篷用不慣。不到半招間,明晃晃的匕首已貼上了那位風爺的脖頸。
“果然是你!”這位風爺怒吼道。
“嗯?”黑斗篷不知他在說什麼。
“哼……小賊……與總瓢把子……與我們作對,今後有你好受的!”
一隻鴿子撲棱棱地從院外牆後飛起。
三夜先生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鴿子腿上繫着信條,忙使個“燕子飛雲縱”,踏着磚牆躍起數丈,去追趕鴿子——說時遲那時快,三夜先生只覺得腳下銀光幾點,唰地打向自己。“暗青子招呼着!”
三夜先生似是沒見到沒聽到一般,只是施展“天羅地網勢”,撈住那隻鴿子,那隻信鴿!說來奇怪,那鐵蒺藜和甩手箭竟然在半空中扭轉了方向,擦着三夜先生的衣角過去了。這還不算完,三夜先生暴喝聲“無禮小賊還不快快扯呼”,這些暗器噼裡啪啦地射入了土地。鐵蒺藜在土上留下了深坑,甩手箭後紅巾盡沒於土。
他終於低頭看了看“小賊”究竟何許人也,卻是一愣。
兩個發暗器的他並不認得,大概是兩個初入江湖的雛兒,只是在他們身旁的領頭人,很眼熟……一張馬臉,帶一雙大眼炯炯有神,他右頰上有一顆痣,腦後結個辮子,長及背心,他繫着灰色的褡膊,他是誰來着?
不能管這麼多了,三夜先生拆下信條,放鴿子飛走了,估摸着信條的內容,站在牆頭,正待拆開紙條細看,呼地一陣掌風襲來,這勁道!三夜先生真是遇見了久違的敵手!
黑斗篷點了那風爺的穴,眼見三夜先生受襲,他不急,但他也翻過牆去幫手了。他知道這些追兵都是自己惹上的。他見正主兒在和三夜先生對打,下面只有兩個小人物,便先以點穴手放到了二人,再觀惡戰。
院內,周皖等人正自驚詫。花如月突然竄出門去,要去追黑斗篷。
葬花拉住了花如月:“別過去——那是男人的恩怨。”她好像沒注意到周皖凝重的神情。
“可是黑斗篷讓我不要離開到她三丈以外……”周皖和葬花不由好奇,相互對視一眼,等花如月的下文。可花如月不再說了。
“三夜先生武功很高,只是……”周皖皺眉。
“那壞蛋是誰?”花如月詢道。
葬花只是沉吟。
“似乎有些印象,卻想不起來了……總之花如月,你萬萬不可參與到江湖的紛爭。你不會武功,本不應該來的……你……你的姐姐和妹妹都不希望你重蹈她們的路。”周皖扶着額頭懇切道。
“可是這一切似乎都是註定的吧。我相信有前世,現在遇到的事情,絕對不是無中生有……我既然已經來到了江湖,便放不下了。”花如月低嘆。
葬花怔怔地聽着——來到了江湖,便放不下了。觸動了心絃,便忘不掉了。
三夜先生連呼“稀奇”,似乎有點力不從心的樣子,左支右絀,但他很鎮定,並不露敗象。黑斗篷看着,眼神中流過一絲驚訝,他握緊了手中匕首,準備隨時衝上去。
周皖又低頭看躺在院裡的兩個人。
他以竹竿爲拐,緩緩走向近處那姓風的。葬花見了,急忙拉住他道:“你做什麼?”“看好花姑娘,我去問問這個人……”周皖拄拐,執意要去問。葬花無奈,鬆了手。
周皖慢慢蹲下,低聲問道:“你們是誰,爲什麼追到了這裡?”那姓風的瞪着銅鈴大眼,眼中充滿了憤慨。“我只是想知道……前輩,這是怎麼回事?”說着,周皖使出大力纔給姓風的解了啞穴。
“小兔崽子!老……”周皖連忙又狠狠補了一指。可不得這樣麼!他一上來就髒話連篇,周皖可不愛聽。周皖無奈地站起來,只是凝望戰場。他現在身體虛弱,近乎於一個不會武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想幫忙弄清真相,實在是難。
三夜先生的掌咬得很緊,他正以攻爲守,連續出了十來掌,正是“劈碑掌”。這劈碑掌注重力道強大,亦注重巧力,其要旨一在於猛,二在於粘,三在於引,火候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威力奇大。那敵人的功夫倒也奇了,三夜先生的掌猛,他退;三夜先生的掌粘,他收;三夜先生的掌虛,他實打;三夜先生正面去攻擊,他逃之夭夭;三夜先生以巧勁搏,他以巧功躲……
三夜先生攻擊,他只躲不攻;三夜先生不打了,他卻猛攻,迫三夜先生回守。他難道不會守?隱隱約約,周皖看着二人身形,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吳守……”
這人是寸步閣守城的。
當年周皖和陶宇元去寸步閣要人,在過關斬將的時候便碰見過他,要不是他不想殺人,那時候的周皖和陶宇元早就被他戳成篩子了。這人輕功卓絕,跑得快,同時眼睛尖,很能鑽空子去切敵人要害攻擊——這是他不必去防守的原因之一。他自稱叫吳守,認爲防禦就是浪費時間浪費機會,躲閃卻是花費時間尋找機會,所以他從來不去防守。
這對手可刁鑽得緊!三夜先生會怎麼對付呢?還有,吳守怎麼會追了過來?
“咳!”三夜先生欲問他是誰,又被他一指指劍止住話頭。
“一路唯進退,半招出成敗。指劍無赤炎,中了也無礙……”吳守低吟,推出一掌,夾帶着一對子母彈。三夜先生立即化“綿掌”並“”天羅地網勢”籠住子母彈,將其轉射入地。
聞詩,他一愣。他不禁喊出了一個奇怪的名字:“殺不得,吳魏進退!”
“多謝江湖朋友送我的外號。”吳守笑了。“其實我既不叫吳守,”他突然撤指,後退,面向周皖與葬花微微一笑,聲音很淡然,“我也不叫魏進退。我姓吳,不愛殺人,確實稱得上‘殺不得’。叫我‘無畏進退’我倒也愛聽。吳某人見過三夜先生。”他抱拳。二人在牆頭站定,三夜先生道:“果真是你。你怎麼在這兒?”“我們黑道辦事,不願意讓白道的知道。還請先生諒解則個。”“我知道你不愛殺人,很好。”“可有的人偏偏喜歡殺人。”吳守望向黑斗篷。
鋒刃凝在那裡。黑斗篷擡眸,漆黑的眸子裡透着冷森森的殺氣:“惡人,該殺。”“我算惡人麼?”吳守笑道,“不愛殺人的黑道人,算惡人麼?”
黑斗篷沉吟。
“今日之事,算不得完。幾位小心些,以後可說不定是哪個黑道人物來。”吳守的心裡略有些矛盾。他在江湖行走二十多年,又在寸步閣見證了轉變,他可比黑斗篷對世事的理解、看人看物更理性。他戲稱自己是“黑道”,但他比很多“白道”都清白得多。
“這兩位是初入江湖的安家子弟……”(三夜先生一凜:安家?那可是有名的暗器世家!)
“那位使流星錘的風爺是塞外沙柳山莊的小弟子,脾氣暴躁有些驕傲,還要多謝二位教他見識了……”(三夜先生皺眉:塞外黑道聚集的沙柳山莊?我這燙得他滿臉泡,只怕來日會結了仇。)
“那位是‘鐵鉤判官’的乾兒子——太過驕傲,餿主意不少……”(三夜先生吁氣:‘鐵鉤判官’劉剜的乾兒子孫喆?不愧是繼承了他的陰險!)
“這些人我不想帶走,我且先去也!”吳守嘆道,霎時便如輕風一般,消失了身影。再見他,已至百米開外。
“你從哪兒惹了這麼多對頭!”三夜先生跳下牆頭,一臉惆悵地問黑斗篷。
“我殺了人。”
“誰?”
“龐俊。”
“誰讓你殺的!”
“錢塘的百姓。”
“那你就這麼殺了?”
“是。”
“龐俊是這附近黑道的總瓢把子,你這下可好!你趕緊迴天命堂去吧——就近,南苑。”
“花如月?”黑斗篷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你要帶她去也行,到時與南苑蕭二爺說好了……後面的事,我還得替你解決掉。”
“三爺……”
“黑斗篷,這是你第一次私下裡殺了人,卻是……”
“我的錯,我負到底。”
“你想死,天命堂、花如月還有別人不想你死!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有些威嚴的,死不了。”
“先生……”
“還說什麼,把他們都放了,趕緊去南苑。”三夜先生命令道,“三爺我的話,你還不聽?”
“是……”黑斗篷緊咬下脣,心存不甘。
“這些人要是併肩子上,你根本打不過,還不如暫且躲個一時半刻。你殺的是龐俊,跟來的人起碼會有安家的,沙柳山莊的,鐵鉤判官的,還有杜苑的,我自忖能安排人對付得了。黑斗篷,你應該懂得,有些人,不是很快殺了就能解決問題的。”三夜先生向地上兩個安家子弟的口裡塞了粒丸藥,湊到他們身前,拂開他們穴道,“你們兩個,要麼悶着,要麼記得我的模樣回去稟告。”
那兩個人一溜煙似地跑了。
“快走吧。”三夜先生低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