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下

祁墨擡頭,紅色線網越壓越低,靈力屏障不堪重負,竟發出碎裂的聲音

雖然不知道紅色線網是誰,但屏障顯然來自玄虛山宗主,樓君弦不可能如此輕易就被破防,大概率是出了什麼事。

來之前委託岑疏元將自己靈脈中的封印解開的時候,她還記得對方臉上那種震驚的神色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是滿臉都寫着“你什麼時候有靈脈了”幾個大字。從這個反應,祁墨知道長孫塗眼睛裡的顯影石並沒有暴露她恢復靈脈這一事實

雖然微不足道,但這種時候,信息差也是她能利用的工具之一。

畢月從背後御劍追上,不由分說劃了一道通行符,祁墨看着地上的金線一頓,差點忘了還有這東西。畢月在背後喊:“師姐!

祁墨回頭。

畢月看着她一身血染的白衣噎了一下,臉上被五花八門的情緒填滿,吞吞吐吐道:..我們都相信你。"

祁墨扯了下嘴角,迴應似的點了下頭,轉身踏入金線

陰涼的風撲面,通行符直通殿內,祁墨轉身,漆紅的大門上貼滿黃符,氛圍森然,在黃符的襯托下,整個大殿活像—具關殭屍的棺材

地上都是血。

空蕩的大殿內狼藉—片,樑柱的木片斷折出,桌案被劈成兩半,墨汁和鎮紙滾倒,一個狼狽的人影垂頭倚靠在柱子邊,髮絲擋住臉,無窮無盡的血從他身下流出,兩條袖子像沒有支撐般萎縮垂下。有人站在殿前打招呼:“喲,好久不見。”

祁墨的目光沿着地上的斷臂緩緩往上,看見時寂手裡的另一條斷臂時,凝固了不會吧。她看向那個近乎死寂的人影,有些恍惚那是樓君弦?

“你來的剛好,”時寂丟下手裡的臂膀,微微側臉衝她笑了一下,臉上鮮豔的血汁染上牙關“我還沒討完呢。”

心裡驟然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眼角處陰影一閃,下一秒,樓君弦的大腿處揚起三尺高的血弧一切發生的太快,祁墨登時如離弦的箭一樣衝了上去,以一個相當極限的角度,在即將切下樓君弦另

一條腿的時候揮劍擋住了從天而降的荊棘鎖鏈,火花在黑暗裡奪目刺眼!

祁墨悶哼一聲

好強。虎口震裂,手臂—陣劇痛,骨頭都彷彿錯了位。鎖鏈強大的力量甚至波及到她被汪昕捅出的肩傷和腿傷,鮮血滲出。祁墨看了一眼不剩幾息的樓君弦,只能看見漆黑髮絲遮掩的鼻樑和蒼白的嘴脣,實在無法將此人和那個長孫塗聯繫在一起。鎖鏈後撒,祁墨順勢移動位置,擋在了樓君弦面前

這個時候她纔看清時寂的長相

你是誰?

“這才幾天不見,就把我忘光了?”

聲音和語氣實在獨特,祁墨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半臉白玉面具,再看看他身上半穿不穿的墨袍,記憶復甦:“你是鹿穗的師父?”

相一山宗主眼眸微眯

.…鹿穗現在怎麼樣了?”

“放心,我可不會像他一樣,蠢到把自己的徒弟置於險境。

“果真是師徒情深,看的我都不忍心了,”時寂的眼神上下掃量,嘖嘖感嘆,“給我另一條腿我就放過你們。

雖然只剩一條腿比沒腿還詭異,但祁墨也不想眼睜睜看着這位高嶺之花就這樣被砍成人彘時寂很強,但就方纔那短短的交手裡,她並不覺得強到無法擊敗的地步,尤其這邊還有個樓君弦。

問題就是,樓君弦怎麼會這麼弱?

她從沒有了解過自家師父的真實戰力,但不論是從旁人的反應還是設定的慣性上來看,如果不是時寂的身份—樣驚人,絕不至於讓樓君弦落到這種地步。

加上,不止一個人在對付他們。

學院各弟子,盟派衆山門,一夕之間,他們就成爲了全仙盟的衆矢之的

還有玄虛山上那釋放着可怕靈力的紅色線網,很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時候外面爆發出一聲巨響,身後的樓君弦猛地抽搐,咯出口血,時寂道:“你可要想清楚哦,我現在是在幫你。"

“只要讓我砍下樓君弦的腿,我就放你們走。”時寂道,“如果是你,應該領教過白否的不疏天網。"

祁墨一頓。這就是她爲什麼覺得眼熟。

那個紅色線網的術法,白否曾經對原主使用過一道傳音進入識海:“無岐,紙鶴,傳送陣。”

他頓了頓,又道:“把我的腿給他。”

是樓君弦的聲音,這老古董,果然還活着,祁墨的餘光瞥向桌案,那裡有隻紙鶴

對,紙鶴。

湫水城裡打破結界的漩渦般的紙鶴羣,終於和那個疊紙鶴的身影重合,祁墨沉默片刻,對上時寂越來越不耐煩的目光,反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在開玩笑嗎?”

時寂道,荊棘鎖鏈漆黑的暗芒完美融入黑暗,從祁墨的角度看去,時寂背後彷彿有一條巨型的鐵蜈蚣,陰冷纏繞,在整個大殿上空爬行,“這是我施捨的機會,施捨,懂嗎?“

“給我點時間。“

“是你們沒時間了。”時寂強調。

祁墨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奄奄一息的男人,那口氣緩緩吐出,她側身一讓。“我也打不過你。”她聳肩,“速戰速決。

時寂怔愣。

隨即大笑。他笑的驚天動地,放浪的笑聲好像要將屋頂都掀了,荊棘鎖鏈轟向天花板、花瓶、地面、窗框,房心殿在鎖鏈的攻勢下像一隻被凌虐的母雞,燭火盡數熄滅,殿內陷入徹底的黑暗。那些荊棘毫無顧忌地用在樓君弦的身軀上,一下又一下,血沫飛測:“你看啊哥哥,連你的徒弟都放棄你了,這就是你保護的人!這就是你相信的人!"

鎖鏈上的鐵刺荊棘驟然生長,哧哧扎進體內,時寂控制着鎖鏈一甩,長刺撕下大片血肉,這比單純的切割要來的效率低,但痛苦更甚。房心殿儼然變成血肉地獄,樓君弦彷彿黏在地上一動不動,時寂笑嘻嘻地看,眼角一道飛影閃過,他下意識伸手一抓,打偏了,祁墨握着紙鶴撲到樓君弦身邊,傳音回去:紙鶴拿好了!

聽見這兩個字,倚在柱旁的男人終於有了動靜。他緩緩拾臉,時寂盯過去,只看見一張血染的蒼白麪孔,兩片嘴脣一開一合,緩緩吐出一行字

“續音。“

就在這時,殿外上空響起最後一聲臨終般的破碎聲,靈力屏障四分五裂,密織如牆的線網頓時壓下!

樓君弦眼底鎏金乍現,隨即蔓延至整個瞳孔,時寂臉色一變,頓時大喜:“哥…

字的尾音都沒念完,紙鶴髮出的耀眼白光在漆黑的大殿內灼出一道裂口,將祁墨和樓君弦兩個人吞沒,下一秒眼前一亮,他們來到了房心殿外。“……”樓君弦:“用錯人了。”

祁墨:..不早說!

她擡頭看着即將壓下的不疏天網,假如此刻站在這裡的是時寂就好了,祁墨咬牙,掏出無圻鈴注入靈力,看着殘缺的鈴鐺漸漸散發光芒,她閉上眼睛

只好又賭—把。

進入不渡境沒有任何力的阻攔,但只要是修士都能感覺到,漂浮在周身的空氣,一瞬間,變換了密度。

再睜眼時,周圍已經沒有聲響,只有有如實體般沉重的無法挪動的死寂。樓君弦沉默,動了動腦袋,又問:“現在在哪?“

奇異的預感涌上心,祁墨輕輕歪頭,手伸到樓君弦面前輕輕晃了晃。後者開口:“別試了,我看不見。”

祁墨收手,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畢竟樓君弦現在這副模樣實在太慘,失去雙手雙腳不說,眼睛還瞎了,渾身都是血肉沫子,衣衫被氣流荊棘割的不成形狀。祁墨蹲下來扶起樓君弦,左右看,猶豫了一會兒,坐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這裡是哪兒?”樓君弦又在問。“不渡境。”祁墨答。“這裡很奇怪,所以先委屈師父,躺的是我的腿。

祁墨從儲物袋裡掏出瓶並罐罐給樓君弦止血,漫不經心問:“師父是打輸了?”

氣氛從激烈的生死局一下跨入到無人之境,五臟六腑之間竄行的氣息還有些凌亂,樓君弦“嗯“了一聲,“輸了。

“認真輸的?”

他又不說話了。

而祁墨已經能逐漸掌握此人說話的邏輯規律:“那就是故意輸的。”

她用匕首挑開黏着在傷口上的衣物纖維,從始至終,樓君弦的神色都如平常一般,就算是怪物的忍耐力恐怕也做不到這種地步。藥粉見效很快,流不斷的血液很快凝固,祁墨又問:“師父故意輸掉,那些弟子該怎麼辦?“

她的語氣鬆散,沒有帶責備的意思,樓君弦如實答:“長老們會想辦法。“

哦,對,玄虛山上還有一些長老,在故事開始前她就與那些人見過,現在身上的儲物袋就是他們給的。祁墨還以爲這些人就是背景板。她又開了一瓶藥,然後緩緩解下肩膀上用外袍臨時裹的傷包,下巴努力貼近脖子,往肩傷上倒藥粉。之後她重新裹好傷口,幾聲衣帛撕裂的聲響,祁墨將雪白乾淨的衣襬撕成長條,綁緊樓君弦四肢正在流血的地方。做完這一切後,她—隻手放在樓君弦頸後,另一隻手放在腰間,緩緩抱着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這東西能堅持多久。"祁墨道,殘缺的無圻鈴效果有限,“如 .樓君弦的反射弧似乎變得很長:“.不渡境?”

祁墨:.

祁墨:“需要我給您寫下來嗎?“

樓君弦的氣息平穩,沒有因爲這句暗戳戳的諷刺亂過,而是一字一句道:“向東走,五百里之後,有一個出口。

對於這番言論,祁墨不置可否,她沒問出口是什麼、不渡境哪裡來的出口,她只是誠懇地凝望着自己的師父,儘管對方根本看不見。

“東是哪邊?”

"師父,不然您就說左還是右吧。

“師父,您睜眼看看,"祁墨抱着樓君弦擡頭,望向四周空空如也的一片荒野,無比淒涼,“這裡什麼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