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樓君弦擡步向前,經過畢月時頭也不回,揚手朝頸後一擊將他敲暈,後者軟綿綿倒下去。他越過時寂微妙的注視,一語不發朝大門口走去
“走出這道門,就算違抗盟旨。時寂張口,揚聲道,“你倒是隨心所欲了,有沒有想過你的那名徒弟?”
樓君弦腳步一頓
像是預料到一般,時寂笑了笑,肆意又天真,他的臉和樓君弦一模一樣,若是祁墨在場看見,一定會悚然的睡不着覺。
“湫水城裡可不止有你徒弟,樓宗主,”時寂掰着手指,“不如我們打個賭,賭最後從湫水城裡活下來的,是誰的弟子?”
空氣中一股無名之力忽然暴漲,彷彿虛空中有千百氣勁交鋒,眨眼間落下。瞬息變幻中,一黑一白衣袍鋪張,白日下塵土飛揚
“是誰。“
罡風掠過,一隻手大力攫住了時寂的脖頸,樓君弦低眉看着他,黑眸中刺骨的寒意瀰漫,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你,天商府,還是仙盟?”
被控制住要害,時寂也沒有半分慌亂的意思,眯眼笑着看他:“我最喜歡你這樣了,尤其是你現在這雙眼睛,樓宗主。
瞳孔周圍一圈黯淡的淺金,帶着某種抑制不住的邪氣,猶如波紋勾勒,在樓君弦眼底層層漾開,他沒有鬆手,反而越掐越緊,手背青筋凸起,“回答我。
時寂從嗓子裡艱難地擠出一聲笑
“何必明知故問呢,樓宗主。”他一字一句,“你所在之處皆被監視,所到之地無不清查,一舉一動都有解釋,我要是你,活着也沒有意思。
“偏偏天下重任又擔在你肩,偏偏你還有個徒弟,幾個月前她瞞着你離開玄虛山,你有沒有想過,她爲什麼要離開呢?”
“你要扮演救世主,還要演個好師父,你以爲用那些糖衣炮彈就能彌補,還是說,只要自認爲對她足夠好,那些做過的傷害就可以都不算數?"
“砰!”一聲巨響,時寂的身軀被撕扯成片片紙屑,三魂符化爲麪粉漫天飛舞,樓君弦子然一身立在原地,猶如一尊雕塑,耳畔響着時寂留下的餘聲:“你的所有舉動,仙盟一清二楚。“
“待在這看好戲吧。
“我說。”
簡拉季用胳膊肘捅捅鹿穗,對着黎姑的背影擡了下下巴,輕聲道:“他真的沒問題嗎?”
和外界斷聯的前一刻,除了黎姑,所有人的喚靈盤上都收到了同一條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鎮元陣丟失,務必監視黎姑
一句話,讓所有人腦子一亂
鎮元陣?
那不是安置在學院內的穩定陣法嗎,黎姑因何要盜?再說若是事態真的緊急,仙盟爲何不直接派人來抓,還用得着叫他們監視
這幾人中只有祁墨,知曉魂蠱內幕的參與者之一,看到消息的那一刻,立刻就弄清楚了箇中關竅。
真正的黎姑在玄虛山多年,不大可能無緣無故說盜就盜。這是在變着法的告訴她,魂蠱未解,黎姑或許已經被奪舍。傳信中說務必監視,很有可能會派人過來,所以他們的任務不是逮捕黎姑,而是在那之前控制住他,並且不能打草驚蛇。
祁墨有意無意地向其他人傳達了這一點。
此刻祁墨不在,所有人也不閒着,總不能幹等着,一溜跑到街上,看看能不能再找些什麼線索簡拉季和鹿穗在中,紀焦和姚小祝落在最後,他們刻意放慢腳步走在黎姑後面,儘量讓其暴露在視野之內。失眠症狀瘋傳以後,整座城陷入了一種半死不活的寂靜,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條黃狗趴在路邊喘氣,白日高懸,不知從何時開始,除了他們,街上已經再無一人
鹿穗看向簡拉季:“這就是你說的居民沒有異常?”
他撓撓腦袋:“時辰前出來看,確實和往常一樣,如今這又是怎麼了?”
姚小祝體質本就偏弱,此刻已經有些堅持不住,兩條腿打擺,大腦彷彿充血,眼前只有砂紙般的噪點和狂舞的小人,他如夢似幻地走在路上,忽然大叫一聲
紀焦唯恐他生事,立刻摁住他的肩,姚小祝搖了搖頭,嘰裡咕嚕:“不行了,要遲到了,前面就是科技樓,現在跑過去還來得及!“
紀焦揚聲:“他出現幻覺了。
鹿穗停步。
她轉身走到姚小祝面前,毫無預兆,擡手給了一巴掌!清脆響亮的餘聲迴盪在大街上。
姚小祝的頭猛烈—側,緩緩回覆,遽然掙脫紀焦的束縛,拔腿狂奔:“電腦落在圖書館了!記得幫我拿一下!”下一秒,他用力往前一跌,整個人仰面砸到了地上,鼻血不要錢似的涌出。簡拉季收回腳,拉起鼻青臉腫的姚小祝,對鹿穗喊:“要不再來幾巴掌?”
鹿穗搖搖頭。
就在這一刻,世界安靜了。
簡拉季面前空空如也,黎姑不知所蹤,他下意識扭頭,姚小祝消失不見,他握了握空落落的手。..簡拉季眉尖微盛,反倒笑出了聲:“這又是什麼把戲?”
長街落針可聞,他聽見了靴子跟敲在青石板上的聲音,不疾不徐回頭看清楚來人之後,像是從天而降—盆水泥,整個被澆鑄在了原地。
那人不疾不徐,步伐從容,猶如死神陰影般倒映在簡拉季的瞳孔裡,緩慢覆蓋了上來腦中的弦緊繃到極點,簡拉季肩膀—鬆,無奈喊道:“師父。“
眼睛一眨,所有人都不見了。紀焦擡頭,天空陰沉的像一塊墨,頃刻,豆大的雨珠在眼裡不斷放大,噼裡啪啦掉下
一隻手撫上後腦,帶着某種熟悉的溫度,紀焦仰頭,眼中只剩下少婦溫慈的面龐。…娘。"
他的嗓音出乎意料的稚嫩。上一次見到孃親還是六歲時,紀焦看着自己傷痕累累的掌心,心下了然。
是了,沒錯
他回來了。
回到了十年前,他還一無所有,卻擁有全世界的時候
“嗯?”
鹿穗後退一步,眼前火光能能,致命的熱氣瘋狂往身上舔,她呆滯地坐在地上,四面八方都是牆,房樑橫亙在門前,烈焰撕破髒衣檻樓將皮肉灼透,鹿穗站起來,試圖調用靈力。
沒用。
她垂目看着血爛的皮膚,感受不到痛一般,腦子裡飛快琢磨着。如果沒有猜錯,大概所有人和她—樣,都被拉入了幻境這種幻境無非是針對人內心深處最脆弱抑或恐懼的經歷或物,鹿穗蜷起手掌,幾幀片段從腦中閃過,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真是按照記憶來的話,那麼馬上.
馬上,那個人就要來了。
天搖地動,那根猶如山脊的房樑驟然裂成碎渣,罡風轟然將火勢撥開,鹿穗眼前一黯,夏夜燥熱,黑暗中的身影卻帶着某種長久的涼意,徐徐踱步上前,彎腰看向她。
“還能動嗎?”
他的嗓音很好聽,像是上好琴絃撥動流出來了樂曲,喚醒了渾身骨血
鹿穗張了張嘴。
脣皮撕裂,喉嚨幾乎被煙嗆啞,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音節
他笑了,摸了摸鹿穗燒焦的發頂,柔聲道:“我叫時寂,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死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我會教你寫我的名字。
鹿穗的衣服混着血黏在燒爛的皮肉上,眼前是整個村莊的漆黑殘骸,她跌跌撞撞跟在那人身後。這就是我的師父,她想,這就是我的開端
鈴聲很快消失,像是一隻沒有尾巴的妖精。下一秒,刺耳的鈴聲再次突兀響起,從頭貫穿到腳王小二渾身一震,猛地坐了起來
牀簾遮擋着天光,她穿着T恤短褲,半是呆滯半是震驚地坐在鋪面上。外面的動靜乒乒乓乓,刷牙和水聲交替進行,這時她的牀簾被掀開一角,露出張惜然的臉龐
..我以爲你沒起呢,”舍友指了指門外,“七點五十了,你請假了嗎?“
“你怎麼了。
看見她還坐在牀上,舍友皺眉,恐嚇似的“哎”了一聲,大喊:“王小二!醒醒!睡傻啦?”
一聲吼,拉扯回了她夢遊的意識。王小二呆滯轉頭,抓了抓頭髮,莫名其妙鬆了口氣,懶散道:“沒事,做了個噩夢,你幫我請假吧。”
“臥槽,我就是說說。”
牀簾合上,舍友走向書桌,聲音響起:“這周最後一節課,要畫重點的,你還是去—下吧。
王小二想起來了。
對的,她大三了,馬上要期末,這是期末周前的最後一週。雖然學校明令不能畫重點,但也有心軟的老師會在這節課上透露一些範圍,成爲期末學子本學期最後的明燈
照往年,這種時候,王小二爬也要爬去上課可她今天頭實在痛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夢境太長的緣故,這一覺睡得格外累,王小二掀開牀簾,對着即將出門的舍友喊:“你還是幫我請個假吧!”
門關了。
門又開了,一根中指飛快送進來,又飛快出去,門關了
王小二順勢倒在枕頭上。她睜眼看着牀簾布,此刻毫無睡意,腦子裡一團混沌
大三的孩子時不時就會這樣,想過去,想未來,烏托邦倒計時的焦慮,未來新旅程的迷茫,網絡信息混雜其中,沒有足夠的經驗和信念支撐他們一往無前,這時候就會陷入無端空想
空想代表着焦慮,即使佛系如王小二,也不由得細數了一下過去,她漫無目的,思考着白由和錢財之間虐戀般的羈絆,忍不住笑出聲
佛系是他們這些人的謊言,沒有人不害怕未知,尤其是在多數已知都不理想的情況下王小二換了個姿勢躺着,手臂搭在腦門上,視線漸漸放空
她好像忘記了什麼
哦,想起來了,衣服沒洗。
公寓衛浴是公共的,她習慣把衣服攢幾天一塊洗,既省錢又爲環保做貢獻。王小二支着身子從牀上勉力坐起,上鋪,下牀下得慢吞吞,兩條腿杆子“啪嗒”戳在地上。
她提着桶,早八都去上課了,這時候洗衣機不用排人。她把衣服扔進去,掃碼的時候聽見兩個學生在窗口聊天,寒寒窣宰,隻言片語掉進王小二的耳朵裡
“借了又不還..關鍵是還沒分..
.…根本就不是錢不錢,這是人品不行,對...“而且還要佔用人家期末複習的時間..你們教學設計老師劃重點了嗎?”
王小二手指戳着小程序,心不在焉的聽着。期末,期末,多麼平常的一個名詞,從小學伴隨到現在,從前是她的天地,如今,已經淪爲一個臨時應付下的場合。
嘶。可是爲什麼,會覺得這個詞特別呢?
期末,期末..
手機錯摁忽然熄屏,再亮起,屏保是—根辟邪寶劍,背景是黃符,主打求財求命兩不缺。王小二摁在指紋解鎖的地方,卻無論如何也對不上,手機陣陣嗡響
“期末.…
她口中竟然念出了聲,思路連通一剎,王小二保持着開指紋鎖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唯餘震驚。
————是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