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亮崔凝便到監察司了。
這回她很是自覺的帶上了崔平香,雖然不如青心青祿貼心,但武功的確不弱。
近來監察司各處陸續休假,這會兒顯得比平常冷清許多,到處黑漆漆的,只有兩個雜役在院子裡清掃積雪,到了監察使的辦公處才感受到一絲熱乎氣兒。
崔凝見魏潛那屋亮着燈,便提着食盒過去敲門。
“進來。”裡面傳來沉悶微啞的聲音。
崔凝開門,見魏潛正伏案忙碌,案頭上的卷宗堆的像小山,手邊的爐火已經熄滅,她伸手試了一下,只有微微餘溫。
“五哥昨晚沒回去?”崔凝問。
魏潛擡頭,原本冷肅的面色緩和幾分,“嗯。來的這麼早?冷不冷?”
“我還想問你冷不冷呢!”崔凝把食盒放在旁邊的茶桌上。
方纔離得遠,見他與平日沒有什麼區別,湊近了纔看見下巴上冒出了一點青須。崔凝覺得驚奇,伸手摸了摸,又癢又刺。
“別鬧。”魏潛抓住她的手,試了試溫度,“有些涼。”
崔凝的手被他溫熱的掌心包裹,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剛從外頭來,一會兒就好了。屋裡爐子都滅了,五哥的手竟然還是暖的。”
魏潛笑笑,“火氣旺。”
“五哥是不是還沒有吃早飯?我早上讓廚房給你做了。嚐嚐?”
親近又熨帖,像是魏母常常會對魏父說的話,讓魏潛恍惚間覺得兩人已經婚後許久似的。
魏潛父母感情深厚,兄嫂鶼鰈情深,家裡從沒有那些烏糟爛事,滿長安誰人不羨慕,只有魏潛身處其中,每每家宴都覺得淒涼。
那幾對夫妻倒也不是多麼膩歪露骨,但瞧着你爲我夾菜、我爲你斟酒,相視會心一笑,那種甜蜜就像是被封在罐子裡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叫人饞得慌。他參與聊天吧,總是因爲不能體會婚後感情生活而顯得格格不入,不說話吧,沒一會兒便全都向他投過來“關愛孤寡”的目光。
別人蜜裡調油,獨他悽風苦雨,闔家團圓的日子,還不能遲到早退,回回一頓飯都能吃出上刑場的感覺。
若是成婚之後與崔凝一起吃家宴……
“好。”魏潛一時間被自己想象的未來甜到心頭髮慌,笑容滿面的跟着她移步到茶桌旁。
剛剛落座,魏潛突然意識到自己表情有些失控,立刻收斂了一些,又看了一眼崔凝,見她忙着擺飯,並沒有留意到自己,這才放鬆下來。
魏潛一直都矜持的,不管是笑是怒都十分克制,方纔那笑容亮的晃眼,崔凝怎麼可能沒有看見!只不過難得見他有點傻氣,萬一拆穿日後很可能就見不到了,便只好硬忍着。
她也沒有想到只是做了這一點小事,便能讓他如此開懷。
崔凝回想了一下,從前也不是沒有關心過他。這次多半是這次哪裡戳到他的點了!
她想了想,方纔也沒做太多事,心思偷偷轉了一圈,想到母親平日對父親說話的語氣,突然靈光一閃,接着道,“熬了一夜,晨間難免胃口不好,先吃點清粥暖暖胃。”
若是平時,崔凝可能會說“要是胃口不好,就先吃點清粥試試吧”,這回不是勸,也不是徵求意見,而是用最親暱的語氣要求他就要這樣做。
果然,魏潛嘴角的笑意幾乎壓不住,“好。”
崔凝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其實心裡都已經笑的打滾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五哥!
只是笑過之後心頭有些酸脹,“五哥。”
“嗯?”
崔凝盤膝坐在他旁邊,托腮看着他吃粥,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很是糾結,“我現在吧,心很亂。”
魏潛斂了笑,放下勺子,“怎麼了?”
“哎呀,就是談談心嘛,你邊吃邊聽我說。”崔凝催促道。
魏潛點頭,往口中送了一勺粥。
“我覺得現在一時想像小狗似的撲在你身上搖尾巴,一時又想像老母雞一樣把你藏在翅膀下,抱抱你,疼愛你……”
“呃咳咳咳咳咳咳……”
魏潛嗆得漲紅了臉,崔凝連忙遞了帕子給他,又倒了杯水,“怎麼就嗆了呢?!”
魏潛臉色漲紅,眼中含着水光瞪了她一眼。
崔凝愣了一下,“五哥可真好看。”
“咳咳咳!”
好半晌,魏潛才緩過來,深吸了一口氣,“我早晚要廢在你手上。”
“哈?”崔凝一頭霧水。
魏潛聲音微啞,“合着我現在提了身份,從狗食變成了養狗人和小雞仔?”
當初那柳意娘撩撥魏潛,崔凝當街懟了她,回頭還向魏潛邀功,說什麼“小狗都知道護食”,這回他比狗食強點,倒是能動彈了。
“就是打個比方,五哥還計較這個?”她眼睛瞪的溜圓,彷彿只要他點頭就馬上就會變成震驚似的。
“那倒也不是。”魏潛覺得無奈又好笑,卻並不打算讓她改。
若是有一日崔凝忽然寫了首酸詩給他,才真讓他驚嚇。
也罷,小雞仔就小雞仔吧。
魏潛評價的很委婉,“你這比方有趣的很,只是下次不要揀着我吃飯喝水的時候突然談心。”
崔凝扁了扁嘴,“那好吧,你先吃。”
魏潛揉揉她的腦袋,飛快用完早膳。
方纔只顧着笑,沒有認真想過她話裡的意思,等他回過味來,想到她說“想抱抱他,疼愛他”便忍不住臉熱,“你……咳……”
他清清嗓子,將話在心裡細細斟酌了一番才道,“你心裡雖則一時這樣一時那樣,總歸沒有不好的情緒,不必太糾結。”
因爲他也一時心動不已,一時想把她當閨女寵。
“也對!”崔凝不知道自己橫衝直撞入人心扉攪亂了一團,立刻便將剛纔的糾結拋之腦後,毫無負擔的說起了別的事,“五哥,我晚上要去赴個宴。”
話題跳躍太快,魏潛也只好努力收拾好心緒,跟上她的節奏,“哪家的宴?”
最近難得不宵禁,很多人家別出心裁的把宴設在了晚上。
“宜安公主下的貼,不過我聽母親說,這個賞花宴是太平公主的意思,邀請了不少人呢。五哥,宜安公主是什麼樣的人?”
魏潛皺眉。
別看魏潛平日很冷肅的模樣,實則不會輕易對誰產生厭惡的情緒,但他對宜安公主可着實沒有什麼好印象。
“宜安公主……不是什麼值得結交的人。”魏潛自從在宮裡偶遇,回來之後便命人去查了她。
那些陰私之事,魏潛不好宣之於口,又想到晚上崔凝可能要與之碰面,便將探子的密信拿給她看,免得到時候什麼都不知道遭了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