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大喜,“果真?!走!過去看看。”
當日他們在河岸便發現泥土中有大量石灰,便命人到城郊搜查馬車、馬匹,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
“是。”陳捕頭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兩人相距不過半丈,崔凝自然留意到他的神色變化,不禁疑惑,“還有別的事?”
“那馬車……是在彭大人莊子裡找到的。”陳捕頭是彭佑最得力的下屬,平日裡關係也十分不錯,此時難免想要爲他分辨兩句,“大人,彭大人與楊別駕情同手足,不可能是殺害楊別駕的兇手!”
崔凝剛一瞬間才涌上來的那股欣喜勁兒又瞬間盡數落回去。每個人都說彭佑不可能殺楊檁,但是線索又全部都指向他……
魏潛沉聲道,“先看過再說。”
陳捕頭道,“是。”
崔凝長嘆一聲,整了整衣服才慢慢走出書房。
陳捕頭擔心破壞什麼線索,所以並未直接把馬車帶回衙門,而是留下幾個信得過的人看守。
城東郊野有山有湖,春夏山花爛漫,秋季碩果累累,入冬之後又是另一番人間仙境,因而許多達官貴人都在此處置了莊子別苑。陳捕頭領命過來尋找搜查,着實花了不少力氣。
彭佑的莊子就建在山腳下,面積不大,卻依山傍水,位置極好。院子是江南常見的樣式,大門不似北方大宅那麼闊,也是極不打眼的黑色,門上石刻“心苑”二字筆鋒凌厲,在這般閒適悠然的景緻之中,顯得有些違和。
門口守衛的差役見到幾人下馬,連忙迎上來,“見過二位大人。”
崔凝將馬鞭丟給差役,正要進門,卻聽魏潛問,“那扇門是?”
她停下來,順着魏潛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不遠處還有一門。
陳捕頭道,“大人,那是楊別駕的園子。”
原來這兩個人連別苑都是挨着的,崔凝暗自嘆息。
打開心苑大門,入目便是一片幽翠竹林,將院中一切遮得嚴嚴實實。
“二位大人,這邊請。”陳捕頭走在前頭,卻沒有帶兩人直接穿過竹林,而是沿着牆邊的小徑走,“這片竹林中道路曲折,聽說裡頭有八卦陣,進去像是走迷宮似的,不如走旁邊便捷。”
崔凝看了看竹林,十分不解,“這竹子長得又不是特別密,直接穿過去不就行了?爲什麼非要跟着路走?難道一個入園的屏障能有十幾畝地?”
“……”
陳捕頭沉默,想起自己對這片林子保持敬畏心數年之久,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
江南的院子不僅講究趣味,也十分注重隱私,通常會在大門處設置各種屏障,一般選用假山的多,所以又叫“開門見山”。心苑這片竹林的作用與假山相似,所謂“八卦陣”可能只是建造園子的工匠用了幾分巧思,把路徑鋪的像迷宮一樣,顯得更有趣味,但它終究不過是個遮掩院內隱私的屏障,當然不會佔太大片地方,直穿而過怎麼會迷路!
默了片刻,陳捕頭乾巴巴的解釋一句,“也有半畝地呢。”
算是倔強的挽回尊嚴吧。
崔凝沒懂,茫然看了魏潛一眼,臉上寫滿“半畝地怎麼了”的疑問。
魏潛握拳抵在嘴邊輕咳了一聲,掩飾笑意。
待繞過竹林,陳捕頭舒了一口氣,說話的聲音都響亮不少,“往西過兩道門就是馬廄,二位大人是去看看,還是先審問僕役?”
“去馬廄吧。”魏潛道。
三人剛至馬廄,幾名官便連忙上前行禮。
陳捕頭指了指縮在角落裡一個乾瘦的中年漢子,“這就是車伕,也兼管着園子馬廄裡頭的所有事。”
魏潛只看了一眼,便走近棚子裡查看馬車。放眼望去,整個馬廄只這一輛馬車,自然就是陳捕頭所說的那一架。他俯身查看車輪,果然見到上面沾染了不少含有石灰的泥土,便伸手取了一些,在指尖輕捻。
崔凝在一旁,並不參與,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車伕身上,“這三天之內都駕車去過何處?”
車伕見只是一個女娃問話,倒是不算緊張,規規矩矩的道,“小人這幾天沒用過車,倒是前天晚上大人來過園子,親自駕着車出去了一趟。”
彭佑頗有些怪癖,平常不喜有人近身,家裡沒有貼身侍候的婢女,出門也不帶小廝隨從,自己牽馬餵馬不說,甚至連馬車都自己趕,車伕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當時也不覺得這一點有什麼不尋常。
假如彭佑確實有怪病,車伕也沒有撒謊,那麼,是不是說明前天晚上,“另一個”彭佑出現過,並且殺了小廝呢?
崔凝嘆了口氣,又問道,“他何時出門,何時歸來?”
車伕立即道,“大約巳時前後出門,快子時纔回來。”
崔凝見他不假思索,覺得有些奇怪,“你爲何如此確定?”
“那天晚上小人聽見動靜,以爲有人偷馬,連忙披着衣服跑出來,卻見是大人正在套馬車,便上前幫忙。”車伕回憶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情露出一絲怪異,“若是平常,大人必不會讓旁人插手……”
但是那天車伕湊上去,彭佑便立即退開了,等到車伕將馬車套好,又問,“大人要去哪兒,小人送您過去。”
彭佑聞言連忙拒絕,徑自牽着馬車離開。
“也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反正就是跟平常不一樣……”車伕撓撓頭,一時言語匱乏,找不到合適的形容。
崔凝道,“是不是覺得他雖然面容未變,卻像是另外一個人?”
車伕一怔,隨即連聲附和,“對對對!那天他出去沒多會便把馬車送回來了,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溼透了,不過那晚好像是下了點雨。”
“送回來之後,他又去了哪裡?”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您不如問問正院的僕役。”車伕的活動範圍只有這一片,若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平日沒有資格去前院。
崔凝看了陳捕頭一眼,陳捕頭神會,立刻去了主院,令園子的管事把所有下人都集中起來。
這時,魏潛也將馬車裡裡外外查了個仔細,正站在蹙眉盯着車轅,用帕子慢慢擦拭手指。
“五哥?”崔凝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
魏潛回過神,看向崔凝。
“你在想什麼?馬車上查出什麼問題?”
魏潛搖頭,“車輪上確實沾了河岸上的泥土,車廂裡甚至到現在還殘留着淡淡酒味。”
一切證據,都說明彭佑在楊檁死後的第二天晚上,極有可能就是用這輛馬車載着醉酒的小廝,把人丟進護城河裡,而後返回城中。
崔凝道,“我們去問問城門守衛不就知道了?”
“我有預感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這樣一來,足以證明彭佑就是殺害小廝的最大嫌疑人,可是魏潛心中並未感覺到絲毫輕鬆。
這附近有湖有河,爲什麼非要選擇在護城河動手?小廝留福會是在心苑吃酒之後乘車離開途中被殺嗎?中間又發生了何事?
這一切,似乎只有彭佑知道答案,可他卻什麼都答不出來。
“走吧。先去問問其他僕役。”魏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