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從岫雲詳細的口供中,崔凝幾乎像是目睹了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慢慢被摧毀的過程,而這個過程中,本應該保護她的母親卻是個不知情者,甚至被人利用成爲傷害她的兇手。
同情歸同情,可越是瞭解俞瑢的成長,崔凝就越覺得她與俞織如的死脫不開干係,奇怪的是,岫雲的供詞中沒有一點關於這個案子的內容。
“俞二娘子死亡的時候,你們家娘子在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崔凝例行公事問了問。
岫雲面色倏然一冷,卻不敢在崔凝面前發脾氣,只得忍下滿腔怒火,垂眼道,“娘子在睡覺,奴婢睡在隔間候遣。”
“可還有其他人?”
岫雲終於忍不住道,“大人!奴婢句句屬實,大人不信儘可查,不說娘子,便是奴婢碰一下那俞織如都得噁心的把手給剁了!”
“大人。”一名衙役趕過來,拱手道,“魏大人請您回去。”
崔凝聞言把手上的口供都看一遍,遞給岫雲,“你識字吧,看完之後若無異議便籤字畫押。”
岫雲接過來仔細看過一遍,把指頭咬開個口子,鮮血迅速滲出來,她重重在上面按了個指印,明顯帶着怒氣。
崔凝看了她一眼,收起口供隨着衙役離開。
崔凝在心中大概梳理了一下整個案情脈絡:俞織馨戀上殷家郎君,結果發現殷郎君愛慕的竟是姐姐,而姐姐恰又把她視爲定情之物的流雲釵搶走,這件事情激發她一直以來小心隱藏的陰暗面,讓她鋌而走險害了姐姐。不過,俞織馨沒有下死手,而是在凌虐昏迷的俞織如之後倉皇逃離案發地,隨後俞大郎進入密室,看見倒在血泊裡的俞織如,爲保密室不被泄露。他再次逼問俞織如還有誰知道密室地點,後又殺了俞織如移屍別處。
崔凝蹙眉。倘若俞大郎不想暴露密室就不會高調拋屍,而是應該秘密處理掉,然後告訴俞尚書。事關俞府生死存亡,相信俞尚書定然會幫忙遮掩。
奇怪的是,俞大郎完全向着相反的方向行事。
魏潛這邊的審問顯然已經告一段落,崔凝回來的時候屋裡已經沒有人了,他站在廊上盯着將開未開的花苞不知想些什麼。渾身散發着冷肅的氣息,令近身者皆不自覺的屏息。
“五哥。”崔凝輕聲喚道。
魏潛垂了眼眸,看着階下立着的女孩,一身綠色官服清靈靈的像是一顆尚未長成的小青菜。那抹綠映在他眸中,如同春風拂過一般,冰寒消融,目光頓時變得和煦起來,“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崔凝長舒一口氣。“剛剛五哥的表情可嚇人了。”
魏潛眼角蘊了笑意,“嚇到你了?”
“我可沒那麼膽小。”崔凝笑嘻嘻的扯了他的寬袖,旋即又想到案情沉重。似乎不應該這樣沒心沒肺的笑,忙又斂了表情。
魏潛看透她的心思。“不必想太多,世間殘酷太多,你的心不過拳頭大,哪裡裝的完?”
崔凝遲疑道,“旁人正遭難,我反而嬉笑起來,總歸不太好。”
“倘若我每天都在斷兇案,豈不是這輩子都不能笑?”魏潛揉揉她的後腦勺,笑斥。“傻不傻。”
這世上沒有誰必須要揹負他人的喜怒哀樂,更逞論他們只是不相干的人。感情上能給予不過是幾分同情,面上稍微照顧一下死者親屬的情緒罷了。於魏潛而言,努力找出真兇纔是給死者、生者最大的安慰。
華燈初上,街道上多是杏樹、桃樹,如今杏花已經落了粉白一片,桃花卻正是怒放時。
魏潛見行人寥寥,便索性令小廝牽馬趕車,兩人步行賞景。
桃花滿眼,崔凝卻裝了滿腦子的案情。
花開不見葉,入目之處皆是粉白妖嬈,魏潛落後一步,看着前頭矮矮的小姑娘一身油綠綠走在其間,嫩呼呼的如同枝頭剛剛冒出的新芽兒,可愛極了。
他看得入神,卻聽她脆生生的道,“五哥,我總覺得蹊蹺。”
“嗯?”魏潛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俞大郎爲什麼要高調拋屍呢?”崔凝百思不得其解。
魏潛本不欲談案子,但轉眼見她仰着腦袋,一臉認真的等着答案,只得一笑,“他的行爲已不能用常理去推斷。”
“他瘋啦!”也只有瘋子才能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而崔凝覺得這俞家彷彿盛產瘋子。
不過魏潛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他迷戀血緣關係,更癡迷在血緣之上建立起更親密的關係,除此之外,言行均如常人。”
人類千百年來繁衍生息,人心越來越複雜,人們便開始越發信賴血緣關係。“親上加親”屢見不鮮,世家大族尤甚。認真算起來,經過許多代通婚之後,如今氏族譜上數得着的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血緣關係。
這個習俗在太宗時期被遏制,然而許多年過去,如今又開始復甦。
“既然如此,他應是不會把屍體拋在那麼顯眼的地方了?難道還有第三個人蔘與?”崔凝一面隱隱覺得這第三個人和俞瑢有關,一面又暗自期盼與她無關,心中糾結難言,竟是一時不願問出口。
魏潛見她欲言又止,便道,“移屍再次施虐的人是二房一位娘子,我令人搜了二房院子,已有證據。”
崔凝微微鬆了口氣,又頹然道,“五哥什麼都知道了卻不告訴我。”
“不告訴你是希望你自己去想。”魏潛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此案的參與者遠不止這三人,殷郎君、俞瑢都不乾淨,但是若判刑,這兩人卻無甚罪過。”
縱然俞家姐妹本就不合,但仍不可否認,殷郎君因一己私慾將俞織馨玩弄於股掌之中乃是激發此案的重大因素。可真個的論律法,他卻沒有什麼罪。
“俞大娘子……”
“俞織馨天生殘疾使得她極度自卑,日久成心病,然而她本性中還是怯懦佔絕大部分,倘若不是有人日積月累的加強她深藏於怯懦之下的暴戾,她斷不至於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再者,如不是有人刻意捅出二房的事激化矛盾,事情也不至於鬧得滿城風雨,迫使********自斷臂膀。可以說,整個案子的發展,是由某個人一手推動,可這個人極爲聰明,始終沒有沾手參與謀殺。”
崔凝想到俞瑢枯井無波的目光,忍不住辯解了一句,“我聽說俞二娘子常常欺負她,難道她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因這些小事累積而慢慢離心?”
“俞二娘子被寵愛太過,難免嬌蠻,但她並不是個蠢人。”
崔凝去見俞瑢那段時間,魏潛指揮旁人去查證據,自己卻親自審問了俞夫人和俞織馨。俞夫人既然猜測兇手是自己女兒,纔會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所殺,魏潛就以此爲突破口,引出種種證據證明兇手並非俞瑢。沒有了堅持,俞夫人不過是個失魂落魄的脆弱女人,魏潛想套出她的話很容易。
審俞織馨費了不少口舌,不過也不算太難。她一直痛恨自己親姐姐,恨姐姐那麼優秀,過得那麼好,卻屢屢欺負她一個沒有半點希望的瘸子。那麼魏潛就推翻這一切,告訴她,她的姐姐與嫡母嫡姐鬥了這麼些年、爭了這麼些年,至少有一半是爲了她。
“三娘子想是聽說了,俞大郎玷污二房幾位娘子。那三娘子知不知道,你的嫡兄最想得到的其實是你?”
對於一個迷戀血緣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如此親近的血緣更令他着迷?
俞織馨震驚不已,她略知曉俞大郎的事,但她不能相信魏潛的話。
“不信?”魏潛不急不躁的解釋,“俞二娘子比你更貌美,所以你以爲他定會更喜歡俞二娘子?也許你想的對,然則,他沾染俞二娘子的風險太大了,而你……就算他玷污你的事情被俞尚書知曉,甚至被族裡知曉,你認爲他們會爲了你處罰他嗎?”
族裡不會爲了一個殘疾的庶出女孩去毀了一個前途大好的嫡子。
“俞大郎對你下手的時候,令姐完全可以不聞不問的,她卻爲了你冒險,設圈套讓俞瑢替了你。”
俞織馨倏然瞪大眼睛,這件事情,她全不知情!
縱然俞織如這麼做未必全是爲了救妹妹,但魏潛口燦蓮花,硬是將她的心思講的感天動地,最後適時的拋出一個匣子。那匣子裡裝的都是昔日俞織如從妹妹手裡奪來的東西,一樣不差,更加俞織如身邊的侍女說:這是娘子爲三娘子攢下的。
俞織馨全面崩潰,爬起來便要碰柱,要以命償命。
這個時候告訴俞織馨,她雖然施虐了,但真正殺死俞織如的兇手還逍遙法外,她又豈會不配合?
俞織馨一開始蓄意謀殺,然而之後出現的意外太多,使得整個案子漏洞百出,儘管因牽扯的事情多而顯得有些複雜,但順藤摸瓜並不算難。
魏潛是有了大致推斷之後才同意崔凝負責,也是考驗她的意思。
崔凝的表現有好有壞,以她這個年紀來說,不算平庸了。
“今天揭榜,你這個做姐姐的也不想着關心關心阿況?”魏潛看她仍陷在其中,便轉移了話題。
“啊?!”崔凝猛然回過神,忙捉住魏潛的袖子急急問道,“五哥,你可知道小弟名次如何?”
崔凝對崔況信心十足,這麼個天才絕對輕輕鬆鬆上榜,可人家天才對自己要求也高哇,人可不僅僅是爲了上榜!故而乍一提起此事,崔凝格外緊張。(未 完待續 ~^~)
PS: 噫,後臺改的不認識了,摸索了好半天。默默鬆一發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