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分歧

當天夜裡姬城便醒了,三天後,姬城就能下牀了。

楚衡這幾日來每天都早早就到了千甲樓,夜裡也要等到姬城睡着了,她才離開。而滕王也並未阻止楚衡,反倒是將這千甲樓讓了出來,他自己跑到芙蓉院去住下了。

楚衡尋思姬城身子虛弱,便央着下人尋了綿羊皮,琢磨着幫姬城做一個小皮襖。姬城這兩日也拿不起刀劍,早先日日的練武便停了下來,改成了練字。楚衡取了綿羊皮回到千甲樓的時候,姬城正在窗邊練字,楚衡便也不打擾他,自己拿了針線簍子坐在一旁,開始縫起小皮襖來。

“這是縫什麼呢?”姬城放下毛筆,擡頭便瞧見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楚衡坐在那裡,低頭認真的弄着針線,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櫺射進來,灑了楚衡滿身的暖光。

“羊皮襖子。”楚衡頭也沒擡,手裡的針線翻飛:“這襖子薄,在室內穿正好。”

“給我做的?”姬城心情大好,走到楚衡身邊,低頭看她手中的襖子:“怎麼還沒袖子的?”

“所以在室內穿麼,不太熱也不太冷。”楚衡抿着嘴笑了笑:“這綿羊長得真好,毛都這麼白的……”

姬城伸手摸了摸那皮子上的毛,也笑了起來:“是小羊羔吧,這襖子要真穿身上,樣子真是逗死了,你不是給你自己做的吧?”

楚衡手裡針線一停,擡頭看向姬城:“世子爺不喜歡?要不衡兒換個皮子……”

“別,這個就挺好。”姬城又摸了摸皮子上的白毛:“手感還不錯。”

“這自然不能跟世子爺那件水貂皮大氅的毛相比,衡兒就想給世子爺做個在屋裡穿的……”楚衡想起她昨兒翻世子爺衣箱子的時候看到的那件大氅,雖然在箱子底下壓了半年之久,可伸手摸上去依舊好似摸在了水澤之上,冰涼涼的滑。

姬城愣了一下,明顯不知道楚衡說的是哪件衣服。

“爺,別老站在,坐下吧。”楚衡用下巴示意自己旁邊的椅子。

姬城練字站了好久,這會兒也累了,便在椅子上坐下了,看着楚衡做羊皮襖。

“譚嫣兒的事爹已經查完了。”姬城突兀的開口,語調波瀾不驚,就好似在說坊間最普通的八卦一般。

楚衡手裡的針只停頓了一下,便又繼續了。

“衡兒。”

“嗯。”楚衡嗯了一聲,算是聽到了姬城的話,依舊低着頭縫着羊皮襖。

“若是能選,我自然不願意娶她。”姬城的聲音輕輕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楚衡的臉,不想錯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爹已經決定起兵對抗朝廷了,這個關頭絕對不能鬧出內亂。”

“你還是要娶她?”楚衡咬了手中的線頭,擡頭看向姬城。她眸光淡然的很,似乎早就料到姬城會這般選擇一樣,可嘴裡的話卻一點不饒人:“即便你知道她的那些齷齪事,也絲毫不以爲意?你還真有容人的雅量。”

“衡兒!”姬城的眉頭皺了起來,眼底滿滿都是無奈:“我必須娶她,這是大勢所迫。”

“你不相信滕王爺的能力麼?”楚衡嘆了口氣,重新穿了針線,又低下頭繼續縫手中的羊皮襖:“想要收回譚將軍手裡的兵權,並不一定需要你娶譚嫣兒。”

“爹是行伍出身,從十六歲開始就一直征戰沙場,他身上血氣重,殺意濃,他若出手,不知軍中要掉多少人頭。”

“殺伐果斷,滕王一直都是我朝第一虎將。”衡兒暼了姬城一眼:“下屬起了二心,難道還要留着?”

“衡兒……”姬城的眸色倏然加深,原本晶亮的眸子竟然慢慢暗淡成了烏黑:“那些人,都是昔日跟爹一起征戰沙場的兄弟,是我的叔叔輩,原來在你心中,人命竟然這般低賤如草芥麼?”

楚衡愣了一下,她一瞬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或許姬城說的對,那些人都是滕王的兄弟,姬城的叔叔,不該就這麼糊里糊塗便掉了腦袋。姬城娶譚嫣兒,是最最皆大歡喜的做法。

只是委屈了……

楚衡搖了搖頭,只是委屈了誰?委屈了姬城?還是委屈了自己?姬城原本也只說過讓自己做妾,並不曾給她其他的承諾,可爲何自己心底那絲企盼總是堅韌頑強的存在着,總覺得自己一定會是他的妻呢?可就因爲自己心底的那絲期盼,要這麼多人陪葬?這說是蛇蠍心腸都不爲過吧……所以自己不委屈,委屈的只是姬城而已。娶一個那樣的女子,他是委屈的吧……

“衡兒。”姬城見楚衡面色變了,也曉得自己說話重了:“你是爲我好,我都懂,是我說話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楚衡胡亂的點了點頭,一時心亂如麻,手下的針線走的更快了。

“你能理解便好。”姬城嘆了口氣,看了楚衡半晌,見楚衡也不理他,他便站起來往二樓去了。

姬城的身影一消失在樓梯,楚衡手裡的針便立時停了下來。她擡頭看向樓梯的方向,臉上悽苦的笑了笑。

低頭看了看手指,剛剛那一會兒的功夫,她竟然不小心給自己紮了四五個針眼,又因爲怕姬城發現,她一聲痛都沒有呼。

放下羊皮襖,楚衡走出了千甲樓。豔陽高照,沉華正在院子內掃着落葉,看到楚衡出來,他對着楚衡笑了笑:“楚姑娘。”

楚衡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出了千甲樓的門,楚衡也不想回自己的院子,便漫無目的在滕王府轉了起來。從垂花門到佛堂,最後又轉到了青巖閣,楚衡在青巖閣外望了好久,日頭都快要落山了,她才轉身往回走。

可能是因爲站的時間長了,身子有些僵,楚衡這一邁步,竟直接跌在了地上。還不待她呼痛,青巖閣的門竟然吱嘎一聲由內打開了。

楚衡嚇了一跳,這青巖閣按說已經荒廢了纔對,怎麼竟有人從裡面出來?

“衡兒,好久不見。”秦嵐周身都蒙在黑袍子裡,只露着一張臉,她雖然笑着,可那雙望着楚衡的眼睛中卻隱隱透着恨意。

“秦嵐……”楚衡從地上站了起來,皺着眉頭看着秦嵐:“你跑到青巖閣做什麼?”

“自然是等你了。”秦嵐扯了扯自己黑袍子上的帽兜,嘴腳的笑越發冷了:“這麼久了,你仍然沒辦法讓世子爺放棄娶譚嫣兒,你說,我該拿你爹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