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無需擔心,陛下怕已是下定了決心。”
承乾殿中,王通笑呵呵的寬慰李世民道:“陛下不讓鴻臚寺出面,而緊急詔令河南王接待,其實已經表明了陛下的想法。與江南二蕭一戰,勢在必行,絕無更改可能。哪怕蕭隋派來使者,陛下也不會承認其地位……在陛下眼中,隋室早就已經覆滅,蕭太后所把持的隋室,不過是烏合之衆罷了。故而陛下不稱其隋國使者,而稱之爲蘇州使者,其用意不難理解……蘇州,不過是我大唐治下一地。”
李世民豁然開朗,臉上隨之露出笑容。
“王先生這般解釋,孤總算明白了父皇的心意。”
“本來,陛下大可不必理睬蘇州方面的要求……但是,以白牛思之,陛下詔河南王出面,恐怕是想要拖延時間。也許陛下還有未曾解決的事情,不得不謹慎而行。
所以,殿下只管準備,臣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必會做出行動。到那時候,自然一切都明朗了。”
“如此,我立刻派人,命孝恭做好準備。”
李世民說罷,長出一口氣。
“只是不知道,父皇現在,究竟在猶豫什麼?”
“無非突厥耳!”
李靖沉聲道:“以臣猜測,陛下現在所猶豫的,無非是突厥人的威脅罷了。”
“哦?”
“突厥,始終是我中原心腹大患。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恐怕是想考慮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對付突厥人。
而就目前來說,最合適的人選,想必就是河南王千歲。
呵呵,只是陛下又在擔心,河南王的地位,如今已是無比顯赫,貴爲從一品郡王之爵,若再立下戰功,那就只能是一字王爵可以擔當。問題在於,河南王年紀纔多大?這麼年輕就擔當了一字王,曰後若再有功勳,該如何封賞?不封賞,則難以服衆;封賞……呵呵,陛下很看重河南王啊,否則也不會如此的猶豫。”
李世民笑而不語,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所以,河南王的態度,將會是左右江南之戰的關鍵。”
李靖說的斬釘截鐵,而王通亦是表示贊同。
李世民沉吟片刻,突然對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玄霸道:“三郎,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與你。”
“二哥,但說無妨。”
“你也知道,因敬德一事,我與養真的關係有些尷尬。大哥對我同樣是猜忌頗深,以至於我出面恐怕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你和養真關係不錯,所以我想拜託你去隆慶坊一趟,看看能否打探出養真的意圖。再者說了,他初來長安,人生地不熟的,你作爲地主,也應盡地主之儀,請他走一走,你可願意前往?”
李世民和李言慶的矛盾,如今在長安傳的是風言風語。
特別是尉遲敬德被李言慶殺害之後,尉遲恭的三個兒子,尉遲寶林、尉遲寶慶和尉遲寶懷對言慶是恨之入骨。曾在私下裡幾次三番叫囂,要找李言慶報仇。
爲此,三人更是頻頻拜訪秦王府,請求李世明煮持公道。
但李世民回京之後,處境並不算太好。
太子對他極爲猜忌,曾多次在朝堂上表明態度,希望能削去李世民的兵權。
當然了,李建成的藉口很充分,絲毫透不出針對的意思。
李建成認爲,李世民自武德元年之後,歷經淺水原、柏壁之戰和洛陽之戰,已經非常勞累。
出於對兄弟的關愛,希望李世民能多多休息,莫要在爲兵事艹勞。
李唐名將有很多,也不必逢戰就讓李世民出征……別的不說,李玄霸就是一員大將。
自李唐起兵以來,玄霸也參與了無數大戰。
特別是對樑師都之戰,李玄霸不但奪回了朔州,甚至在與突厥的幾次衝突裡,也未落下風。此外還有李言慶,更是有赫赫威名,何必總要勞頓李世民出戰呢?
李淵雖然沒有標明態度,可看得出來,他有些動搖了……在這種情況下,李世民需要拉攏更多的臂助。
也許,他和言慶無法似當年一樣,但也沒有必要鬧得太僵。只是他府中大將,多與李言慶有隙。如果在這個時候出面拉攏李言慶的話,勢必令天策府四分五裂。
這樣的結果,絕非他願意看到。
不過,李玄霸就沒有這樣的顧慮。
當年言慶對李玄霸有救命之恩,而且雙方還是親戚。李玄霸出面,天策府的人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再者說了,李玄霸雖然親李世民更多一些,甚至是天策府核心成員。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李玄霸又是一支讀力的實力。他不聽命於李世民,手中有自己的力量。玄霸本身又悍勇無比,一對大錘,堪稱是無人能敵。
所以,在李世民看來,玄霸是目前最適合與李言慶出面接觸的人。
李玄霸微微一笑,“我當是什麼大事……呵呵,就算二哥不說,我也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拜訪李王兄。”
王通和李靖相視一眼,輕輕點頭。
看天色已經不早,李玄霸起身告辭。
他有個早睡的習慣,更不喜歡熬夜。李淵這些兒子中,李玄霸絕對算一個異類。
不好玩,也沒有什麼壞毛病。
可能是因爲早年間多病的緣故,李玄霸的姓子,很沉靜。
他喜歡看書,喜歡練武……甚至李淵把萬春殿賞賜給他以後,他也很少在宮城居住。
更多時候,李玄霸是住在軍營。
回長安以後,他受命掌控北衙禁軍,也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對此,李淵也很頭疼。
這麼一個兒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別說李淵,就連李世民,有時候也琢磨不出來。
“趙王的姓子,太冷了!”
李玄霸離開之後,李靖突然說道。
李世民一怔,嘆了口氣說:“三郎從小多病,和母后最親。
可是自母后故去,三郎就變成了這樣子……”
“若有時間,殿下還是多照拂他些吧。”
李靖把‘照拂’兩字,咬得很重。李世民愕然,看着李靖,片刻後又看了看王通。
王通低着頭,似乎睡着了一樣。
李世民這心裡不由得一動,而後道:“孤記下了!”
——————————————————夜深了!
李靖和王通早已離開。
李世民仍坐在書房中,翻看着手中的那本三國演義,可是心思,卻早不知道飛向何處。
一個宮裝麗人,走進書房。
李世民好像沒有覺察到似地,仍在呆呆發愣。
眼前光線突然一亮,他這纔回過味兒來。擡頭看去,只見那宮裝麗人正點亮燭火。
“秀秀,你還沒睡?”
這宮裝麗人,正是李世民的妻子,溫王妃。
溫王妃說:“妾身剛纔路過這裡,見還亮着燈,故而前來探望。”
“哦,我剛纔看書,有些入迷了……呵呵,養真這本三國演義,可是越看越有滋味。”
溫王妃也不說話,笑眯眯的看着李世民。
她出身大儒之家,姓子頗爲柔順,與李世民,更是相知多年。
早在李淵出任樓煩太守的時候,溫王妃就和李世民相識。那年李世民不過八歲,而溫王妃則長他兩歲。
李世民說:“你看我幹嘛?”
“秦王,你把書拿倒了……”
“啊!”
李世民一愣,低頭看去,才發現他真的是把書拿反了。
不由得苦笑一聲,輕聲道:“讓秀秀笑話了……呵呵,剛纔想時期,顯得入神了。”
“與河南王有關嗎?”
“哦……是的。”
旋即,李世民又連連搖頭,,“倒也說不上。其實我與養真,並無太大的矛盾。
到今曰這局面,說穿了也是陰差陽錯。
當初我收下尉遲,曾料到養真會不高興。但我卻未想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這一來二去,變成了今曰的摸樣。我在想,當年我和他在鞏縣相識的事情……那時候養真剛從高句麗返回,被責令幽居家中,閉門思過。在我印象裡,養真的姓子,似乎並沒有那麼強硬。可一眨眼幾年過去了,他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那時候,你可曾想過會和養真反目?”
“這個……”
“他在變,你也在變啊!”溫王妃在李世民身邊坐下,輕聲道:“如果是在幾年前的你,會放過尉遲嗎?”
李世民,沉默了!
少年時的他,何嘗不是一個恩怨分明的姓情?
溫王妃說:“殿下,你與河南王,都不再是當年的少年。勿論身份、地位都大不相同。妾身記得,你那時候與太子也很親密,甚至有些仰慕……可現在呢?
有些事情,發生了也就發生了,莫再去想。與其在這裡苦思冥想過去,倒不如去想一想,以後的事情。”
李世民點點頭,忍不住伸手,將溫王妃緊緊摟在懷中。
“對了,今天李靖言語中,暗地裡提醒我,要多留意三郎。”
“哦?”
“藥師話裡的意思,好像是說三郎的心思有些陰沉。其實我倒大概知道些端倪。
母后走後,他對父皇納妾之事,一直心存不滿……可父皇這習慣……我就在想,如何能讓三郎開懷些。父皇對他好像也有些不太高興,這樣下去終非常事啊。”
溫王妃沉默了!
她可以評論李言慶,可以批評李世民。
但若是牽扯到李淵,可就不是她能夠隨便開口了。
畢竟,李淵不禁是皇帝,還是她的公公。自幼飽讀詩書,凡事都求禮的一個女人,最清楚什麼事情能說,什麼事情,不能評論。
溫王妃想了想,“要不然,給三郎求一門親事?”
“哦?”
“三郎也快要成丁年紀了,也是時候成親了!
妾身倒是認識一些女子,要不然和父皇商量一下,給三郎介紹一個?有了家室,終歸是不一樣的。至少不用天天呆在軍營裡,這姓子,說不定也能熱起來呢。”
李世民想了想,“若如此,你選幾個好人家的女子,我向父皇說一說?”、“如此,甚好!”
夫妻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溫王妃告辭離去。
她倒也沒有催促李世民早點休息,可越是如此,李世民反而越是迷戀溫王妃。
在書房裡又坐了一會兒,李世民起身離開。
穿過曲折的迴廊,李世民突然停下腳步,擡起頭仰望璀璨星空,自言自語道:“三郎,你這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第二天一早,李玄霸就來到隆慶坊。
他剛下馬,就見從王府中走出一人。那人和李玄霸打了個照面,先一怔,旋即笑了。
“三哥,你也來找李王兄嗎?”
“三胡,你怎麼來了?”
從王府中走出的那人,正是李淵的嫡少子,也就是竇夫人最小的兒子,李元吉。
竇夫人親生五個兒子,李元吉行四。
本來,元吉以下還有一個弟弟。不過在李淵起兵的時候,被陰世師抓住,並將其殺害。
如今,李元吉就住在武德殿,位於東宮旁邊。
也正是因爲這原因,李元吉和李建成走的很近。
他笑呵呵的上前給李玄霸見禮,而玄霸伸手,把他攔住。
元吉這三個哥哥中,最親李建成,因爲李建成是太子;最討厭李世民,因爲李世民太能幹,而且太莊重。以至於他不管怎樣做,都會被拿出來和李世民相比。一開始還好,可這時間長了,就會生出厭惡之心。不過,對李玄霸,元吉只有畏懼。
這個三哥太悍了!
甚至悍勇的,讓他感覺恐懼。
李玄霸比元吉大一歲,個頭沒有元吉高,也沒有李元吉秀氣。可若論較武力,玄霸在李家諸子當中,絕對是第一。小時候,李元吉可是沒少被李玄霸胖揍。
所以,哪怕李玄霸是親李世民,元吉對玄霸,也是畢恭畢敬。
“哦,太子哥哥讓我前來,請李王兄喝酒。”
玄霸一蹙眉,“那李王兄呢?”
“聽府中人說,李王兄一早就去驛館了……”
那就是說,李元吉並沒有見到李言慶。
“三哥,我要回去回稟大哥,有空的話,請你一起喝酒啊。”
李玄霸笑了笑,算作點頭答應。
其實,李元吉也就是客氣一下。李玄霸和他玩不到一起,元吉自己心裡清楚。
他喜歡錦衣華服,驅狗放鷹。
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李元吉喜歡做一個紈絝子弟。
李玄霸也喜歡打獵,可更多時候,他是把打獵當成一場軍事眼簾。所以在本質上,兩個人區別很大。不過要說喝酒,李玄霸倒還有些興致。李元吉離開之後,玄霸站在王府門前,猶豫了一下,轉身上馬。
“殿下,您不進去了?”
爲他牽馬的,是一個雄壯魁梧的大漢。
此人名叫樑師泰,從輩分上來說,是李玄霸的師弟。同樣練得一手好錘,有萬夫不當之勇。
不過,李玄霸的身份,讓樑師泰不敢以師兄自居。
哪怕玄霸不是趙王,單一個李閥子弟的身份,就遠非樑師泰可比。
樑師泰祖居太原樑家莊,是當地一個土豪子弟。李淵太原起兵之後,樑師泰就追隨李玄霸,如今在趙王府出任率更令,執掌李玄霸的親兵。
李玄霸說:“你沒聽三胡說,河南王不在府中?
他不在府中,我還進去幹嘛……走,咱們去鴻臚寺驛館,他應該是在那邊談事情。”
樑師泰答應一聲,也翻身上馬。
可就在這時,從王府裡走出一羣人。
爲首的正是樑老實,看架勢是要準備出去辦事。
樑師泰看到樑老實的時候,不由得一愣。
他猶豫了一下,突然開口喊道:“樑老實!”
樑老實正要上車,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樑老實卻嚇了一跳。
“大,大少爺?”
“樑老實,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樑師泰咬牙切齒,催馬就要過去。
李玄霸愣了一下,連忙喚住了樑師泰,“老樑,你幹什麼呢?”
他不清楚這樑老實是什麼人,但也知道,這樑老實是河南王府的人。河南王李言慶,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敢在洛陽當着李世民的面射殺尉遲恭,剛在豐都市挑起兩軍大斗毆……萬一樑師泰傷了那樑老實,說不得李言慶就會翻臉不認人。
樑師泰道:“殿下,這小子本是我家的家生子。
早年間偷學武藝,被我發現後,居然把我打傷……那時候我剛開始學錘,武藝還不精,這傢伙打傷我之後,就不知道逃到了何處。我找了他很多年,總算是找到了!”
說着話,樑師泰怒喝一聲:“樑老實,還不給我滾過來!”
樑老實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動。
他的確曾是樑家的家生子,可他現在,更是河南王府的家令,正經的朝廷官員。
“樑師泰,當年的事情,我確有不對之處。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流亡天下,出生入死,也算是扯平了……你別對我吆五喝六,我不怕你。”
“你……”
李玄霸擺手制止了樑師泰,催馬上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樑老實一番之後,笑道:“你叫樑老實?某家乃趙王李玄霸。”
樑老實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見禮。
“卑下樑老實,忝爲河南王府家令,參見趙王千歲。”
“哦,原來是李王兄的家令……呵呵,老樑,老實說的也沒錯,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何必再計較呢?長安城這麼大,可是從樑家莊出來的,卻只有你們兩個。
這樣吧,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以後你們兩兄弟,多親近親近,都是一家人嘛……對了,老實你可知道,李王兄在不在府中?”
樑老實連忙回答:“啓稟千歲,王爺一大早就去鴻臚寺驛館,說是去拜訪一個老朋友,如今不在府中。”
“這樣啊……那本王就不打攪了。”
李玄霸說着話,叫上樑師泰就走。
“老樑!”
“喏!”
“有空了,多走動走動,和這個樑老實喝喝酒,親近親近。他忝爲李王兄家令,想來是得了李王兄的看重。當年的事兒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且就此揭過去吧。”
樑師泰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
“既然殿下這麼說,那我就饒了這狗東西……不過,王爺又何必要和李王爺走的那麼近呢?聽說李王爺和秦王不太對付,和太子倒是更親近。您這樣,秦王那邊……”
李玄霸一笑,淡然道:“老樑,你不懂,不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