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中間的華美馬車裡,有一個小火爐。
廂壁上貼有掛毯,車廂裡鋪着一張白色的老虎皮。和徐媽的馬車相比,這輛車裡的裝飾,顯然華美許多。白胖老頭和那個三旬男子都在車廂裡,正中央是一個身穿裘袍的老者,灰髮盤髻,扎有四角方巾,相貌清癯,頜下長鬚,收入須囊。
李建國倒是聽人說過,古人對鬍鬚極爲看重,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有一部美髯,很是不容易。三國演義裡的關公,不就帶有須囊,用以保護他的鬍子?
“世安,就是這娃兒嗎?”
老者開口詢問,讓徐媽把李建國放下來,而後示意她可以離開。
白老虎皮暖暖的,很舒服。
先前是飢寒交迫,如今肚子吃飽了,再躺在這白老虎皮上,李建國生出一股倦意。
但是他不能睡着,因爲他知道,如今正是關鍵之時。
也許會被帶走,也許會再一次棄之荒野。心裡面還是很矛盾,究竟是那一種選擇,更好?當然了,這選擇權不在他的手裡,而是在面前這個老者手中。不管老者做出什麼樣的決斷,他都不可能有反抗的餘地。於是打起精神,仔細聆聽。
老者把李建國抱起,上下打量。
看着他粉雕玉琢的模樣,心裡倒是頗有些喜愛,只是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這孩子的衣物不俗,不似是貧苦人家。”
說着話,他把李建國放在身前,打開他身上的衣物,從包裹李建國的小褥子裡,調出來一塊漢白玉調至而成的長命鎖。李建國總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鎘着,很不舒服。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塊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長命鎖,心裡登時一怔。
也就是他這一愣的功夫,老者已拿起了長命鎖。
且先不去說長命鎖的質地,但只是上面精美的麒麟圖案,就能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正面是麒,並有四個古篆文:大野麟兒。
而長命鎖的背面呢,則是麟獸圖案,兩邊各有一行小篆文: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李建國看見,老者眉頭頓時凝住。
“父親,怎麼了?”
“這孩子的來歷,只怕是不簡單啊……若非是家中出了禍事,斷不會被棄之荒野。”
“啊?”
世安和仁基,都不禁一怔,“老爺,這話怎麼說?”
“若只是他這衣着也就罷了,最多證明他出自富貴之家。但這長命鎖……”
老者說着,把長命鎖遞給了仁基,而後對世安解釋道:“慶雲祥鳳這句話倒還好說,乃吉祥之兆,可理解爲是他家人爲他祈福;但那句言揚行舉,卻出自於《禮記-文王世子》一篇。
我記得全句應是: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
意思就是說:賢良當重德行和名氣。”
說到這裡,老者停頓了一下,“這兩行文字中,尤以言、慶兩字最爲凸顯,想來是這娃兒的名字。普通人家,怎可能想出這樣的名字?若是大富之家,起這樣的名字,顯然是寄予厚望,又怎可能輕易棄之荒野?故而我斷定,他家中定有禍事。”
言慶?
李建國心道:這莫非就是自己的名字?
仁基說:“父親的意思,是把這孩子放回原處?”
老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後,對胖老頭道:“世安,你可是想要收養他?”
顯然,在李建國剛纔吃奶的時候,胖老頭說了一些事情。
“老奴是以爲,如果把這娃兒放回原處,只怕是性命難保。這荒郊野嶺,就算不被凍死餓死,也怕是會被野獸吃掉……老奴覺着,不管這孩子的父母惹了什麼禍事,把這孩子棄於荒野之中,想必凶多吉少。既然這樣,何不將他收養,也能算上是一樁功德。如果老爺您同意,世安的確是想把他留下,日後也有人送老。”
胖老頭說着,看了一眼李建國,眼中盡是慈愛之色。
有的時候,這緣分之說,真的很有趣。世安發現李建國的時候,李建國不哭不鬧,原本是因爲這哭鬧是個力氣活兒,既然達到了目的,就沒必要再哭鬧下去。
可在世安眼中,卻變成了一種緣分。
否則,爲什麼自己抱起娃兒,他就不哭了,還對自己笑呢?
老者沉默不語,而仁基在一旁,也輕輕點頭。
“父親,管家說的也有道理。鄭管家如今也已過了半百,膝下沒有子嗣,有個娃兒,總是一件好事。再說了,咱們把娃兒抱回家去,只說是老管家在洛陽買的,誰又能知道?
而且,宏毅眼看着也要滿歲了,將來也需要有人伺候。
老管家五代爲我鄭家效力,如今有這第六代,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您說是嗎?”
看起來,仁基對世安真的很尊敬。
世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仁基,點點頭,白淨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期盼之色。
老者思忖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何嘗不知,這慈悲之意?只是我鄭家如今,不比當年。
當今聖人,是個有主張的人,對關東世族,素來懷有敵意……族長當年也算有從龍之功,到頭來卻要落得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當年鄭氏七房,何等榮耀。可如今只剩下三房與我這六房兩支,我也不得不多一份謹慎。這一次,唐國公長子建成,與三房定下親事,雖緩解了聖人對我鄭家的敵意,但仍需謹慎……
而且現在時局似不穩定,晉王自江都回還之後,聖人對太子就越發的不滿起來。
這時候,若我們捲入其中,難保不會受池魚之災……”
世安的臉色,爲之一變。
他剛要開口說話,老者微笑着擺擺手,“世安,你五世爲我鄭家效力,早已成爲鄭家的一份子。當年你爲了我,才使得血脈斷絕,這份情意,我鄭大仕牢記心中。
這樣吧,等到了汜水關後,仁基你派人打探一下,看可有什麼人家,丟失了孩子。如果找不到,這孩子就給世安撫養……宏毅將來有自己人服侍,我也放心。”
一句話先斷了你的念想,另一句話再讓你感激不盡,這就是一種手段。
鄭大仕的意思很簡單:到汜水關再尋找,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再懷疑李建國的來歷。畢竟李建國如今是個嬰兒,又能記得什麼事情?即拉攏了世安,又解決了問題!
鄭仁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世安更是感激涕零,跪在鄭大仕跟前,“老爺如此厚愛,老奴願爲鄭家,肝腦塗地!”
李建國這時候,腦袋裡卻亂成了一鍋粥。
早在鄭大仕提到‘唐國公’和‘建成’的時候,他隱隱約約的,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待到後來鄭大仕說到‘晉王’‘江都’等詞語,李建國心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重生之前,他倒是對歷史頗感興趣。
而當他把‘唐國公’、‘建成’、‘晉王’、‘江都’等一系列詞句聯繫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的疑惑,頓時豁然開朗:如果這是隋唐,那麼唐國公,不就是李淵嗎?
‘建成’=李建成;
‘晉王’=隋煬帝……
我的個老天,這莫不是隋唐時期,我竟然重生於隋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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