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停了!
洛水上空,漂浮着一層淡淡的水氣,如絲如縷,宛若一個身披輕紗的美麗少女。
氣溫也降低下來,雨後的風裡,夾帶着涼爽之氣,吹拂身上,感覺很舒適。
這也許是入夏以來,經過連日高溫暴曬之後,讓人感覺最爲舒適愜意的一個夜晚。
哈士奇把行李收拾妥當,看了一下天色,已過了子時。
朵朵出去快兩個時辰,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在返回的路上。等天一亮,他們就要離開洛陽,按照鄭言慶的說法,是蟄伏起來。雖然鄭言慶並沒有說什麼,但哈士奇能感覺到,這個小童子,似乎並不看好當下時局。至於是什麼樣的原因,哈士奇說不出來。這只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感覺,讓哈士奇選擇,相信鄭言慶。
同樣,哈士奇還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如果小郡主將來真的嫁給了言慶,那麼憑藉這小傢伙的能力,以及他背後的鄭氏家族,說不定能興復大周王朝?也許吧!亞亞能有這樣的幫手,對他有莫大好處。
想到這裡,哈士奇起身,走進臥室。
宇文亞在榻上睡着了……哈士奇將一件薄薄的披風,蓋在了亞亞的身上。
對於這個他從小一手養大的孩子,哈士奇有着近乎於祖父一樣的關愛。仔細想想,他和鄭世安頗爲相似。同樣是不能人道,同樣是失去了生育功能,同樣的撫養一個嬰兒長大。只是不一樣的,鄭言慶開始爲鄭世安謀劃將來;而哈士奇,還需要爲宇文亞操心。
畢竟,這世上有一個言慶這樣的妖孽就足夠了!
宇文亞在睡夢中,也許夢到了什麼美麗的事務,紅撲撲的小臉蛋兒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哈士奇心生憐惜之意,在宇文亞身邊坐下,靜靜的看着沉睡中的亞亞。
“大師伯,出事了!”
房門被人一下子推開,從屋外闖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他瘦瘦高高,看上去很文弱。
黑髮披散肩頭,他慌慌張張的站在門口叫喊,一下子將沉睡中的宇文亞吵醒。
“毛公遂,你慌張個什麼?”
如果鄭言慶在這裡的話,說不定能認出來,這個名叫毛公遂的少年,就是當年棄家而去的毛小八。比之五年前,毛小八看上去似乎沒有太大改變。依舊是一副清秀面容,眼睛略顯細長。
“師父,師父他……”
哈士奇眉頭一蹙,“你師父怎麼了?慢慢說,別慌張。”
“師父他帶着人,說是要殺進皇城,取皇帝的腦袋。”
“你說什麼?”
“師父他帶人去闖皇城了……”
哈士奇腦袋嗡的一聲,一下子懵了。
“你師父好端端的,爲何要闖皇城?”
毛公遂猶豫一下,輕聲道:“師父說,大師伯您養尊處優,沒了血性。一點風吹草動,就要撤離洛陽,說你忘記了昔日的深仇大恨。所以,所以……師父說寧可戰死,也不願苟且偷生。他剛纔召集了五百名教中弟子,往端門方向去了。”
哈士奇有些慌了手腳,不知所措。
“該死的鬍子,他瘋了嗎?”
哈士奇怒聲咒罵道:“他知不知道,這樣子做,會把我們全都陷入危險的境地。
不行,我要攔住他。
毛公遂,你師父他何時行動?”
“他,他在剛纔雨勢最兇猛的時候,召集教中子弟,在通遠市集合。
弟子攔他不住,只好跑回來通知大師伯。估計這個時候,師父他剛動身而已。”
哈士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屋中徘徊兩圈。
“亞亞,你在這裡等着,等你姐姐回來。若天亮之時,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不要等我了。你和你姐姐立刻離開洛陽,返回襄陽。我脫險之後,自會去尋你們。
毛公遂,你在這裡照顧聖子。
待聖女回來之後,你隨他們一同動身,迴轉襄陽……記住,萬不可讓聖女輕舉妄動。”
毛公遂連忙答應,哈士奇二話不說,抄起橫刀,大步如飛般衝出房間。
他牽了一匹馬,縱馬向端門方向跑去。
如果鬍子剛剛開始行動的話,那說不定能在他抵達端門之前,把他給抓回來。這傢伙,平日裡聰明的很,怎麼這時候就想不開呢?不過是一時的撤離,又不是不回來,何必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再說了,皇帝如今不在洛陽,他就算衝進端門,又有什麼用處?這事情弄不好,將會牽連甚廣,甚至可能會影響到小主和小郡主的將來。
哈士奇越是想,就越發感覺心急如焚。
好在大約過後,路上也沒有什麼行人擋路。平日裡在這個時候,會有巡城衛士巡邏,但今夜的雨勢太驚人了,想來那些衛士們,還沒有上路。所以,哈士奇一路暢通無阻,直奔端門而去……哈士奇走了之後,毛公遂坐在門檻上,不時的查看天色。
“你在看什麼?”
“聖子,卑下是擔心,如果事情失敗的話,這個藏身之所,很可能會暴露出去。”
“啊?”
宇文亞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那怎麼辦?”
“聖子,我想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裡。”
“可是我姐姐還沒有回來啊……”
“聖女去了何處?”
宇文亞猶豫了一下,“姐姐去探望一個朋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
哈士奇告訴過宇文亞,不要把朵朵和鄭言慶認識的事情,告訴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最親密的人。
宇文亞雖然小,可是記性卻不算太差。
毛公遂詢問,他也只是猶豫了一下,沒有告訴毛公遂真實的答案。
“聖子,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一旦事情發作,勢必會封城戒嚴。到時候咱們再想出去,恐怕就難了……要不然這樣,我倒是有一個隱秘的去處。我先帶你過去,然後再回來等候聖女。這樣一來,即便是出了事情,也可以保證聖子安全。”
“可哈總管說,要我在這裡等姐姐回來。”
毛公遂露出和善笑容,輕聲道:“聖子,這事發突然,想必大師伯也考慮的不周詳。
我是洛陽人,對這周遭的情況非常熟悉……我先帶您到安全之地,再尋大師伯和聖女與您匯合,豈不是更加妥當?相反,若您留在這裡,出了什麼意外的話,大師伯肯定會擔心。到時候他再返回,弄不好更危險……所以,咱們還是先離開此地。”
宇文亞想了想,覺得毛公遂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好吧,那咱們現在就離開此地。”
兩人說着話,就從房間裡出來。毛公遂拎起沉甸甸的行李袋子,牽着三匹馬。
把行李放在一匹馬上,他又攙扶着宇文亞上了馬“小八,這時候城門都關閉了,咱們怎麼走?”
毛公遂說:“聖子只管放心,我在通遠市有些朋友,咱們可以坐船,溯流出城。”
“那究竟要去什麼地方啊!”
“竹園……”毛公遂輕聲道:“聖子應該知道竹園吧,那是大名鼎鼎的雲騎尉,半緣君鄭公子的住處。不過鄭公子現在住在城裡,竹園空着。我爹孃就是爲鄭公子看護竹園。那裡很冷清,就算是朝廷派人搜查,也不會搜查到竹園那邊。”
“啊,你認識言慶哥哥?”
毛公遂乍聽宇文亞的這個稱呼,不由得一怔。
“聖子,您剛纔稱呼鄭公子,做什麼?”
“言慶哥哥啊……他和我姐姐相識多年,哈總管說,言慶哥哥有朝一日,會成爲我姐夫呢。”
毛公遂的臉色,陡然變得非常難看。
“原來,聖子和鄭公子,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啊。”
他眼珠子滴溜溜打轉,很快就想明白,聖女去探望的朋友,很可能就是鄭言慶。
毛公遂一剎那間,思緒千迴百轉。
出身於佃農家庭,靠着替別人種地爲生,到死也難有大出息。當他爲比他年紀還小的鄭言慶牽馬綴鐙時,心裡就生出一絲不甘的念頭。大家都不是上等人,他雖出身佃農,但至少也是個八等出身,比之鄭言慶的出身,還要高那麼一頭。
可是,他卻要爲鄭言慶牽馬綴鐙。
以至於,當他的姐夫找到他,讓他給鄭言慶栽贓是,毛公遂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下來。
不過,當他看見鄭言慶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玉帶,毛公遂就生出了別樣的念頭。他想要往上爬,想要成爲真正的人上人。但如果繼續呆在田莊,他難有出頭機會。
正好那段時間白衣彌勒傳教,使得毛公遂動了心思。
他要學一技之長,將來才能出人頭地。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動了其他的念頭……憑藉着鄭仁基的那條玉帶,毛公遂拜師於胡力迭的門下,開始習武練功,並讀書識字。四年下來,他倒是真的學了一身本領。於是隨着胡力迭又重回洛陽城。誰也不會想到,人模狗樣的毛公遂,就是當年偷走玉帶,捨棄家人的毛小八。對外,他是大定酒樓的管事,對內,他是教中的核心弟子,比之當年的落魄,毛公遂不曉得有多麼威風。
他也聽說了父母的事情,心裡也生出過一點點的愧疚。
可是這愧疚眨眼即逝……誰讓你們把我生在佃農之家,若非如此,我豈能比鄭言慶差?
他自以爲,自己爬的很快。
卻未想到,鄭言慶比他爬的更快。
四年來,言慶非但不再是九等出身的賤口,更成爲鄭氏家族中,矚目的一顆明珠。
言慶會滎陽平息安遠堂之禍的時候,毛公遂偷偷的和父母相見。
毛旺夫婦對他,是恨之入骨,但又無法捨棄,這份骨肉之情……殊不知,毛公遂之所以要和他們相認,只是希望能獲得一個藏身之所。特別是在房彥謙打死緝捕白衣彌勒弟子的時候,毛公遂更感恐慌。竹園,對他無疑是個極佳的藏身之所。
現在,他猜到了鄭言慶和白衣彌勒之間的關係,心裡陡然生出顧忌。
師父他老人家說的大靠山,能鬥得過鄭家嗎?而且鄭言慶今時不同往日,他的實力,遠非毛公遂所能想象。是向官府揭破鄭言慶和白衣彌勒的關係,還是……毛公遂的思緒很複雜,帶着宇文亞來到通遠市碼頭。
一艘小船,停泊在碼頭上。
毛公遂帶着宇文亞上船以後,看着宇文亞瘦小的背影,眉頭一蹙,眼中陡然流露殺機。
也許,師父這座靠山,還不夠大……——————————————————————哈士奇縱馬疾馳,從建國門大街一路追下去。
遠遠的,就看見一隊身穿白衣,頭戴金環的白衣彌勒弟子,正緩緩踏上了天津橋。
“全都停下來,停下來!”
哈士奇高聲呼喊,衝向天津橋頭。
“鬍子,你給我滾出來……”
“啊,是總管大人!”
一邊行進,一邊吟唱彌勒經的彌勒弟子,聽到哈士奇的呼喊聲,不由得停下腳步,扭頭看去。當他們看清楚來人是哈士奇的時候,全都忍不住高聲的歡呼。
“總管大人來了,咱們這次必能大獲全勝。”
哈士奇衝到了彌勒弟子跟前,縱身下馬,怒氣衝衝的喊道:“鬍子呢?二總管呢?”
“二總管……不在!”
“什麼?”
哈士奇聞聽,不由得一怔,心中陡然一驚,“二總管去了何處?他沒和你們一起?”
彌勒弟子說:“二總管說,他去召集其他弟子,所以讓我等前來。
他還說,我等有彌勒護佑,就算是千軍萬馬,也休想阻攔我們。他說,他隨後就到。”
哈士奇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不好,上當了!
他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怕鬍子是故意把他引到這裡……至於爲什麼引他過來,哈士奇也能隱約猜出一個大概端倪。鬍子有點耐不住寂寞了!他想要奪取教中大權,設計陷害與我。
“大家快走,快離開這裡!”
哈士奇說着話,翻身上馬。
而一干彌勒弟子,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大總管,端門就在前面,爲何離開?”
“休要廢話,彌勒降旨……二總管背叛了我們!咱們都上當了,快點離開這裡!”
哈士奇撥轉馬頭,就準備撤離。
就在這時候,只聽鐺鐺鐺一陣急促的梆子響。緊跟着從橋下,道路兩邊的裡坊牆內,還有端門城頭上,出現了無數軍卒。只聽有人厲聲喝道:“謀逆反賊,即入我轂中,焉能放爾等離去……放箭!”
剎那間,四面八方,萬箭齊發。
本就不知所措的白衣彌勒,面對這雨點般飛來的箭矢,一時間手足無措。
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每一名白衣彌勒的身上,至少被射中了四五十支利矢。如同刺蝟一樣,倒在了血泊裡。哈士奇在馬上,騰空而起,鏘的抽出橫刀,在半空中舞動。
戰馬,希聿聿慘嘶,被射的渾身是箭。
看得出,官軍們認出他是首腦,故而有一半的箭矢,都是朝着哈士奇狂射而去。
一輪箭雨過後,哈士奇持刀落地。
身邊已沒有一名白衣彌勒弟子站立。隨着裡坊大門嘎吱吱開啓,一隊隊鐵甲軍士,從坊間涌出。
而背後端門城下,同樣列有一隊隊人馬。
明晃晃的長矛步槊,對準了哈士奇,在夜色中,閃爍妖異寒光。
哈士奇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