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晟回來了!
只是他是帶着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回到了洛陽。
當鄭言慶抵達霹靂堂的時候,下人們直接把他帶到了後花園中。花園外,有數百名鐵甲武士守衛。鄭言慶遠遠的,就能夠感受到,這是武士身上的濃重殺氣。
“老師!”
鄭言慶走進花園的亭子中時,意外的看到河南尹房彥謙也在。
他先向長孫晟問安,然後又走上去向房彥謙行禮。冷森森的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房彥謙示意鄭言慶坐下,“鄭公子,這應該是咱們第二次見面了,看起來你恢復的不錯。”
鄭言慶連忙躬身道:“小侄醒來後,曾聽下人們說過,有勞叔父掛念。”
長孫晟咳嗽一聲,打斷了鄭言慶和房彥謙之間的客套。
“言慶,我今日找你過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詢問你!”
鄭言慶一怔,“不知老師要問的是何事?”
“你……”長孫晟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真的認爲,那白衣彌勒有可能造成太平道,或者天師道孫恩之亂時的災禍嗎?”
孫恩之亂。是東晉末年時期的一次暴動。
其性質與張角的太平道之亂頗爲相似,而且也正是因爲孫恩之亂,毀去了東晉司馬氏王朝的最後一點元氣。此後劉裕建宋,正是拉開了南北朝對立的混亂局面。
鄭言慶疑惑不解,不明白長孫晟和房彥謙,爲什麼會就這個問題徵求他的意見。
但想想,似乎也能理解。
畢竟清剿白衣彌勒,是鄭言慶拉開的序幕。
不到月餘時間,在河洛地區已清剿彌勒信徒多達三萬餘人,其中不泛一些當地豪強。
也許,房彥謙觸動了一些利益集團的利益,開始感受到壓力了吧。
言慶在瞬息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印象中,隋亂唐興,朝代更迭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好像也沒有聽說過關於白衣彌勒的事蹟。想來,在這場戰亂中,白衣彌勒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否則史書中,當留有記載。
如果在沒有和朵朵重逢之前,鄭言慶也許會下定決心,對白衣彌勒趕盡殺絕。
因爲他對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邪教組織,的確是好感不多。
可現在,事情牽扯到了朵朵,鄭言慶就不得不爲朵朵做些考慮。朵朵已經答應撤離洛陽了,他需要爲朵朵的撤離。爭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但要如何開脫呢?
事情是由他引起,而且之前他也表露出了對白衣彌勒極端的關注。
一下子推翻之前的作爲,肯定會引起長孫晟和房彥謙的懷疑。但若不推翻的話,長孫晟和房彥謙繼續追查下去,說不定會給朵朵帶來巨大的危險,這很麻煩。
“老師,這個問題,學生實在不好回答。
因爲我不知道,這白衣彌勒如今是怎樣的一種狀況;如若似太平道那般的規模,一聲召喚,八州響應,的確是非常危險。所以,若問後果,須看其影響力如何。”
長孫晟說:“若影響力不大,如何?”
“學生以爲,如果影響力不大,事情倒也不會麻煩。畢竟我大隋江山,比之那漢末時期的狀況差距十萬八千里。太平道能動盪漢室,只因漢室頹然,本就搖搖欲墜。而我隋室江山,如今正鼎盛……永濟渠開通之後。將使南北盡掌於手中。
若是這種情況,學生以爲當以疏導爲主,清剿爲輔。
所謂‘堵不如疏’,趁白衣彌勒尚未成氣候,儘早疏導,就可以讓他自然消亡。”
如果白衣彌勒的聲勢,如同太平道那樣,鄭言慶想阻止也沒有用處。
但如果只是雛形,那麼疏導比強行鎮壓的作用更大。畢竟有些時候,這強行鎮壓的後果,會造成更大的不滿。鄭言慶不知道朵朵是否能說服哈士奇,但有一點他卻明白,就算是哈士奇不走,朵朵也會聽他的話,從洛陽這個是非之地撤離。
他現在要做的,是爲朵朵爭取時間。
至於白衣彌勒的結果會如何?鄭言慶沒有去想過,也不會去爲白衣彌勒考慮。他只需要爲朵朵一個人操心,那就足夠了……
房彥謙點點頭,“白衣彌勒的聲勢雖然還沒有造成,可是其危害,卻令人擔憂。
不過鄭公子說的也沒有錯,堵不如疏……只是強行鎮壓的話,說不定會適得其反。大將軍,看起來鄭公子的考慮和你我差不多。不如就依先前所說,緩一緩,招撫爲主,輔以武力。這樣一來,想必能快速恢復洛陽繁榮,陛下亦不會怪罪。”
咦。這件事情,怎麼又牽扯到了楊廣?
鄭言慶不由得感到疑惑,擡頭向長孫晟看去。
卻見長孫晟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會全力配合房府尹,儘快平息彌勒之亂。”
“那我回去立刻着手安排,就不在打攪了!”
“房府尹走好!”
房彥謙起身往外走,從言慶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又停下腳步,拍了拍鄭言慶的腦袋瓜子。
“鄭公子,我聽人說前幾日,你曾把人打下了洛水?”
“啊……”
“你莫緊張,我倒不是怪罪你。”房彥謙正色道:“只是你才華橫溢,如今在士林中,更爲許多清流所推崇。所以,日後要小心自己的言行,莫要落下話柄。
需知,有很多人是以你爲榜樣。你的一舉一動,都會爲世人所關注……”
說是不怪罪,可鄭言慶心裡還是一顫。
這房黑子一向是鐵面無私,六親不認的主兒。他其實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來警告鄭言慶,不要做觸犯律法的事情。因爲他是聲名和身份,註定了會更受關注。
言慶連忙躬身答應。懦懦送房彥謙離去。
“你和誰發生了衝突?”
房彥謙一走,長孫晟立刻好奇的問道。
鄭言慶回答說:“其實也沒有和誰衝突……前幾日裴家姑姑帶我遊河,不成想在河上與她前夫李德武相遇。那李德武滿口污言穢語,更詆譭我和裴家姑姑,學生一時忍不住,就過去揍了他一頓。是他自己摔下船去,和學生並無太大關係。”
“李德武啊!”
長孫晟點點頭,“你說的裴家姑姑,就是裴淑英吧。嗯,那個李德武,我也看不入眼。想當初輔佐東宮時。仗着會幾句詩章,得了淑英妹子的青睞。那傢伙德行……不過,你還是要小心一些。那是一個小人,弄不好會給你惹來麻煩。”
麻煩嗎?
鄭言慶心裡冷哼一聲。
連既然長孫晟說他是小人,那就更不能放過他。
看起來,回去之後要催促沈光,加快行動纔是……
“薛大家……走了!”
長孫晟看着水塘裡的荷葉,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啊?”
“陛下此次西巡,成果倒是不錯。不過薛大家……被陛下賜死了。”
“爲什麼嗎?”
長孫晟看了一眼鄭言慶,苦笑一聲,“說起來,薛大家的死,和你倒是有一些關聯。”
“和我有關聯?”
鄭言慶詫異不解,一臉茫然之色。
他都沒有和薛道衡說過話。只是鞠戰的時候,薛收曾爲他指認了一下,但並未有過多接觸。
長孫晟輕輕搓揉麪頰,“你在白雀寺遇襲,而後又牽累出了白衣彌勒的事情。薛大家聽說以後,對時局似乎有些不滿。所以私下裡曾說:若高穎公在,何至於此。
也不知怎麼的,這句話就傳到了陛下的耳朵裡。
陛下聞聽後,勃然大怒。認爲薛大家是誹謗朝政,對他心懷不滿,所以處以極刑。”
鄭言慶啞口無言。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纔好。
薛道衡那句話,與其說是爲言慶說,倒不如看作是對楊廣當初殺死高穎的不滿。所謂妄議朝政……這罪名和當初高穎賀若弼的罪名,何其相似?他在白雀寺遭遇劫殺,不過是給了薛道衡一個牢騷的機會。而楊廣呢,殺薛道衡之心,怕早已有之。
鄭言慶知道薛道衡會死,但卻沒有想到,薛道衡的死,會和他扯上關係。
這豈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嗎?
“知道我剛纔爲什麼要問你那些話嗎?”
“學生不知。”
“陛下即將回轉長安,並擬臘月始,在洛陽召集各國酋首。而這時候,房府尹在洛陽大肆捉拿白衣彌勒。已使得洛陽蕭條不少。所以陛下很不高興,命人前來,斥責房府尹。
房府尹也很爲難。
在他而言,若不將白衣彌勒剷除,有可能會釀成太平道那樣的大亂。但同時,陛下又不願意承認。你可能不知道,此次陛下在張掖匯聚各國酋首,得天可汗之名,正志得意滿。若是被那些酋首知道,京畿蕭條,他的面子,豈不被落下?
所以,陛下下令,停止對白衣彌勒的鎮壓,並要求房府尹儘快恢復洛陽繁華,着手準備來年,在洛陽迎接各國酋首……言慶啊,聽天使之意,陛下對你似有不滿。”
“對我不滿?”
鄭言慶心裡一咯噔,驚異的看向長孫晟。
長孫晟苦笑道:“他認爲你和薛收當初所做的那個勞什子太平論,根本就是荒謬無稽之談……不過你也別太擔心,皇后倒是爲你辯駁了兩句,不會有什麼大礙。”
蕭皇后爲我說情?
鄭言慶更加糊塗了……
他甚至沒有見過蕭皇后,這蕭皇后,爲何要爲他求情呢?
長孫晟說:“總之,你以後要謹言慎行,處處小心纔是。高穎公和薛大家前車之鑑,你當牢記在心中。從明日起,你便恢復課業。平時,也少要在坊間走動。”
鄭言慶躬身應命。
長孫晟又拉着他,詢問了一會兒功課,這才放他離去。
言慶離去之後,長孫晟卻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自從楊廣誅殺了高穎賀若弼之後,他就隱隱感覺到了楊廣的變化。變得不再像從前那樣聽人勸,變得有些志得意滿,變得開始驕狂起來。這絕不是一個好現象,可是長孫晟對此卻無能爲力。
他站在荷花池旁,整整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荷葉,心裡面,有一絲絲不詳之兆……
長此以往,大隋江山,又該何去何從?
長孫晟,真的很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