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
混合着血漿的低吼,攜着絲絲的顫抖,宣泄着這頭天境大妖的暴怒。
安廷風曾經也是與這年輕修士境界相仿的存在,但在身爲天境的玉山龍妃面前,他卻是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被對方輕易扼住喉嚨,生死皆在那女人一念之間。
如今他已躋身天境,同樣面對一個地境修士。
本該是高高在上的貓戲老鼠,漠然看着這修士慌亂的在掌間逃命,在戲耍夠了以後,再殘忍的收割掉此人的性命,將其和安憶一起嚼碎嚥下。
然而,安廷風甚至連本命神通都使了出來,卻連這小子的衣角都沒碰到,反倒被對方一刀貫穿了咽喉。
這一幕和他想象中的差距太遠,以至於到了根本無法接受的地步。
“上次,那賤畜護你……這次,你要護着那賤畜……”
安廷風捂住了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笑聲,剎那間,他猛地回頭,面目猙獰到扭曲的程度,一雙眼眸更是佈滿猩紅:“你護得住嗎?!”
伴隨着動作,偉岸身影瞬間化作皮毛覆蓋的健碩妖軀,那駭人的虎臂肌肉虯起,尖銳爪尖撕裂了漫天黑雲,狠狠轟在了沈儀的身上!
五件道兵中,礙於殿主的實力差距,玄甲和鳳元算是最弱的兩件。
玄甲稍好些,畢竟萬妖北殿中還有一頭地冥幽莽加持,但仍舊是沒能完全脫離鴻蒙天兵的層次。
如今即便有南陽寶地的加持,但面對天境大妖的一掌,這身泛着寒光的玄甲還是如摧枯拉朽般碎裂。
暗金色發冠猶如脆玉般咔嚓消散而去。
沈儀髮絲凌亂。
整個天幕都是隨之狠狠的動盪起來,好似那一掌並非拍在了他的身上,而是要讓這片青天徹底崩塌!
神嶽鎮青天的效用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點。
而沈儀體內的那座無名山,似乎也是稍稍甦醒了一些,雄渾的氣息瞬間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殘破玄甲之下,漆黑如墨的袖袍中,他的雙掌早已鬆開了刀柄,兩條結實的手臂如白玉長槍摜出,攜着青天之力,噗嗤一聲沒入了這頭絕世兇妖的身軀。
在顯出原型以後,安廷風僅是一根指尖,便比沈儀整個身軀還要龐大,更遑論只是兩條手臂造成的微小傷口,遠不如他脖頸豁口中延伸而出的玄金流光看着駭人。
然而隨着沈儀眸光中泛起森寒,十指攥緊了安廷風的筋肉。
他腳踏天際虛無縹緲的白雲,卻好似佇立於天地間的無上山嶽,下一刻,雙臂中有浩瀚力道涌現,竟是將這頭遮天蔽日的虎妖硬生生扯了起來!
“吼!”
安廷風哪裡想過會有這般變化,咆哮着想要掙脫對方的鉗制,然而隨着他的掙扎,一抹難以言喻的劇痛從胸口傳來。
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猶如厚厚的布帛被嗤嗤撕裂,其下的血肉更是在巨力下胡亂的分離。
轟——
沈儀悍然將安廷風朝着雲端之下轟砸而去!
這頭兇虎昂起首級,脖頸間的玄金鋒芒讓它無法低頭,只能以這般古怪的姿勢,如墜星般呼嘯着跌落下了雲層。
它死死盯着那道單薄的身影,終於在沈儀臉上捕捉到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力竭。
在劇痛的刺激下,安廷風卻是發出了沉悶而癲狂的笑:“嗬!嗬!”
哪怕他已經負傷至此,仍舊是有搏命的餘力。
“該我了!終於輪到我了!本座一家團聚之時,也合該給你留個位置!”
“呼。”
沈儀呼吸紊亂,黯淡如夜幕的天色,便是代表着他此刻的狀態。
他稍稍蹲下身子,猩紅的手臂搭在了膝間,隨意垂下的五指微微顫抖着。
髮絲下,漆黑雙眸卻是平靜的與這頭兇虎對視,吸引着它的全部注意力。
安廷風的話語對他而言好似耳旁風一般。
只因爲在那頭兇虎墜落的方向,一尊早已蘊滿殺機,卻被沈儀強行按下去的鎮石,終於在合適的時機,被祭出到了她應該出現的位置。
“……”
安憶很想發出急促的呼吸,但整個人卻死寂到猶如一塊真正的石頭。
她按捺住了所有的情緒,只爲將自己隱藏的更好。
一家團聚?其實也未必要在這男人腹中的。
她或許有更好的方式。
剎那間,同樣漆黑的馬面裙瞬間搖曳起來。
安憶的眼眸化作豎瞳,整個嬌小身影沖霄而起,她狠狠撞向了那頭側翻砸來的兇虎,極其精準的沒入了對方被撕裂的胸膛。
宛如一支爆射而出的利矢,狠狠扎入了安廷風的心口!
讓這頭兇虎的神情瞬間變得呆滯起來。
天境大妖的軀體何其強橫,更何況是在他的體魄之內,滾蕩的妖力和熾熱的血肉,近乎能碾碎一切。
安憶早已是地境大圓滿的存在。
但在那如汪洋般肆虐的妖力面前,石質的身軀仍舊是止不住的崩碎,乃至於精緻的小臉上都佈滿了裂紋。
但她的豎瞳中,卻只剩下了那顆近在咫尺,生機勃勃的心臟。
“賤畜!給本座滾出來!”
安廷風嘶吼着將兩隻前爪同樣探入胸膛,試圖抓住那道微小卻致命的身影。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虧欠了這沒良心的東西,以至於要讓對方拼着同歸於盡的風險,展露出這般要和自己換命的兇戾。
“呼——”
安憶終於吐出了這口氣,隨即擡起雙掌,指尖有銳利的爪子探出,狠厲的將兩爪同時摜入了那顆心臟,隨即渾身妖力盡數迸發而出!
轟!
伴隨着一聲血肉炸開的悶響,雄渾的妖力順着那顆心臟瞬間涌向了安廷風的五臟六腑,洶涌的血漿如傾盆大雨般灑落,健碩的妖軀無力的砸落在了浮島之上。
他雙目圓瞪的盯着虛無處,前爪抽搐了幾下,似乎直至斷氣的那刻,仍舊想要抓握住什麼東西。
許久後,一道嬌小身影渾身浴血,跌跌撞撞從碎肉中站了起來。
安憶怔怔盯着腳下的屍首,確定上面的溫度正在迅速褪去,她踉蹌着從屍首走走了出來,然後擡起那張佈滿裂紋的血紅小臉,呆呆的朝天際看去,豎瞳重新變得水靈圓潤,攜着絲絲茫然。
“……”
沈儀沒心情去和一個大仇得報,但仇人是親爹的小姑娘探討什麼人生的意義,去給她指點未來的方向。
鎮石只需要跟着自己,指哪兒打哪兒就行,用不上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他收了手臂,緩緩站起身子,略帶疲乏道:“兩清了。”
聞言,安憶沉默良久,隨即彎腰行禮,輕聲道:“謝謝先生。”
“該改稱呼了。”
既然兩清了,沈儀也不必再跟她客氣,踏步來到浮島上面,開始檢查自己的收穫。
巨大的虎屍面前,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同樣漆黑的墨衫和馬面裙,被血漿染溼,讓人望而生畏。
“呼。”
沈儀盤膝而坐,將目光投向了安憶。
本來還擔心哪怕獻上全族之力,都無法讓自己這個西殿主突破至天境,現在看來倒是多慮了。
這次的收穫,可能是此次西洪之行,目前來說最有用的東西。
一尊天境鎮石,或許上限比不上仙法,但卻能實實在在的影響到南洪的局勢。
【斬殺天境皓月霜虎,總壽六十七萬年,剩餘壽元四十六萬年,吸收完畢】
【剩餘妖魔壽元:九十二萬年】
看着面板上躍起的提示,沈儀挑了挑眉。
嘖,按照曾經斬殺的那些妖魔來算,這位霜虎族長竟然能算是年輕一輩了。
妖魔壽元這種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神嶽鎮青天才堪堪入門,還有上次從嶽天機那裡得到的仙法也還未開始修習,這些功法都是吃壽元的大戶,別說是自己了,哪怕是那些正經修煉起來的合道境巨擘,也不是個個都能學會的。
除去功法以外,先前突破合道時,萬妖殿對南龍宮的籠罩,也需要大量妖壽去支撐。
還有那暫時沒有蹤影的大印,說不定同樣跟這東西有關。
不過隨着實力的提高,沈儀發現殺這些合道境大妖,壽元可比之前來的快多了。
“來吧。”
沈儀輕點下頜,朝着安憶示意。
除去不在此地的烏俊以外,剩下三位殿主皆是心思各異的朝外面看來。
其中嶽天機作爲新加入的一個,聽着柯十三和鬱蘭的交談,更是陷入錯愕……什麼意思?從地境破天境這種事情,是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辦到的嗎?
他在北洪呆了這麼多年,仙人賜下的丹藥仙釀也不是沒嘗過,可卻從未聽說過如此離奇的事情。
怎麼感覺在這羣西洪和南洪出身的同僚面前,反倒是自己成了土包子似的。
下一刻,只見沈儀心神微動,那巨大的虎屍便是迅速化作血海將安憶包裹了進去。
她身上的裂紋瞬間得到修補,渾身肌膚也是愈發嬌嫩了起來,原本毫無血色的脣口,漸漸變得紅豔。
彷彿那血氣已經濃厚到了她無法消化的程度。
直至血海徹底沁入石軀,這些變化才悄然停止。
安憶靜靜的立在原地,紅潤臉龐重新變得白皙,相較於先前,並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唯有烏黑髮絲變得更長了些。
但她身上逸散的氣息,竟是比先前的安廷風還要穩固許多。
“嘶。”嶽天機先前偶爾還會思忖下,自己是否在幾個分殿主中算是最強的一位,可當感受到這氣息的剎那,他瞬間把目光收了回去,有些驚疑不定的坐在寶座之上。
“不是——”
他消化了一會兒心中震撼,才朝着另外兩位殿主看去:“爲何每次都是她吃?”
聞言,柯十三挑了挑眉,安慰道:“放心,你岳家也是大族,又得罪了我主,以後有的是機會,不必心急。”
“聽起來感覺怪怪的。”嶽天機臉上剛剛涌現期待,隨即又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坐在寶座上陷入沉思。
幾位分殿主交談間。
沈儀稍稍觀察了一下安憶如今的實力,正準備凝聚妖魔本源,卻忽然發現這小姑娘眨了眨眼。
他沉默一瞬:“感覺怎麼樣?”
“有一點點不適應……但還好。”安憶閉眸體會了一下,隨即認真回道。
“……”
聽着這熟悉的話語,沈儀徑直關掉了面板。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這位西殿中口中的“不適應”,和其他幾位殿主壓根不是一個意思,大概率就是不太習慣這抹陌生的力量,而非妖魂承受不住鎮石的境界。
不得不說,東龍宮出手可真夠大方的,能將一縷殘魂強行蘊養到這般地步。
估計也是存着想要拉攏安廷風的意思。
“去吧,把那幾頭青鳳宰了,順便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儀可沒有忘記,安廷風是如何找到自己等人的,既然來都來了,那乾脆也別走了。
“遵命。”
安憶稍稍熟悉了一下身軀,隨即身影緩緩消散在了原地。
沈儀則是坐在原地,開始調息起來,藉着消解疲態的機會,正好也再推演下兩式仙法。
……
西洪邊界。
一個衣着打扮整潔,就連兩邊衣袖上的褶皺都保持一致的男人駕雲而來。
正是在七子大會結束後,於大樹下將諸多石子擺的整整齊齊的那位無雙宗主。
鄧湘君朝着約定的地方趕去。
忽然間,他略微擡眸,敏銳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他的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擡起手掌,腳下白雲猛地捲動,幾個呼吸的時間,便是帶着他落至了一艘殘破寶船上面。
“不是讓你們在西洪等我麼,怎麼自行過來了?”
鄧湘君蹙眉掃了船身一眼,便是看見了自家這羣道子,皆是一副心緒不寧的模樣,就連魏元洲和鍾秀都是失去了平日裡的沉穩,呼吸紊亂且急促。
他很快反應過來不對勁:“沈儀呢?!”
蘇紅袖嘴脣乾裂,終於是鬆開了白巫,臉上的擔憂之色並沒有因爲看見鄧湘君就有所減少:“鄧師伯,我等在路上被皓月霜虎族長安廷風截殺,沈宗主獨自留下攔住對方,我等已經傳訊姬師叔,還請您快快前往支援!”
衆位道子一言不發。
但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心底的想法。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與其說是支援,不如說是過去……
“還來得及!”
蘇紅袖罕見的低吼了一聲:“臨走之前,我親眼看見沈宗主和安廷風對了一掌!未落下風!”
聽着這猶如天方夜譚的事情。
鄧湘君卻並沒有出言再詢問什麼,他順手接過了這艘寶船的操控權,將這羣道子和雲河宗衆人盡數送了下去,屬於合道境的氣息盡數灌入了寶船當中。
就在寶船掠走的剎那,蘇紅袖卻是咬牙奮力的想要跟上來,手中握着某物。
鄧湘君嘆口氣,將對方接上船,這纔再次消失在原地。
“這是白巫用來聯繫姬師叔的法寶,用氣息蘊養多年,比道牌效果更好。”蘇紅袖喘着粗氣,將玉牌遞了過來。
“那頭老虎凶煞至此?”
鄧湘君隨手收起玉牌,目不斜視的盯着前方。
以蘇紅袖的聰慧,應該知道自己這幾人,與尋常的地境修士是有些不同的。
但即便如此,對方仍然覺得此事需要靜熙出面纔算穩妥。
“我的預感……向來很準。”蘇紅袖堅持自己的觀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剛剛還說沈宗主和他對了一掌?”鄧湘君側眸看了過去,或許是太過慌亂,紅袖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話語中藏着一個多麼可怕的事情。
聞言,蘇紅袖也是怔在了原地。
在她本能的反應中,竟然已經覺得沈儀的實力超過了鄧師伯。
“先去看看吧。”
鄧湘君收回目光,瞳孔中涌現出幾分兇光。
沈儀……乃是如今的南洪七子絕不可能承受的損失。
他們甚至剛剛因爲對方,而毫不猶豫的得罪了北洪岳家!
在合道境巨擘的氣息加持下,這艘寶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乃至於本就殘破的船身,隱隱有了徹底損壞的趨勢。
然而在接近約定地點的剎那,整艘船卻是倏然停了下來。
蘇紅袖疑惑擡頭看去。
卻見鄧師伯蹙眉站在船頭,看看下方,又看看自己,似乎很是費解。
“……”
蘇紅袖趕忙三兩步來到對方身旁,但等她看清下方情形後,卻是如遭雷擊般愣在了原地。
只見在浮島之上,有且僅有一道身影,安靜的盤膝而坐。
渾身染血墨衫搖曳,散發着駭人的凶煞的氣息。
周遭全然沒有任何生靈,更不存在一頭地境圓滿的大妖,唯有地上早已乾涸的紅黑色血漬,證明這裡不久前曾發生了一場殺伐之舉。
“你確定你們碰見的是安廷風?”鄧湘君無奈的挑了挑眉。
從此地到先前碰到幾人的距離,以及那血漬的乾涸程度來判斷,這場鬥法甚至都沒有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稱之爲單方面的屠戮也不爲過。
蘇紅袖呆滯的立在船頭,身爲最早認識沈儀的道子之一,她可謂是親眼見證了對方的一次次變化。
也正是因爲熟悉,此刻纔會比其餘人更覺得這位沈宗主是如此的陌生……聽起來或許有些奇怪,卻是蘇紅袖心裡最真實的想法,她是越來越看不懂對方了。
“沒事了,沈儀很安全。”
鄧湘君取出那枚玉牌,向着姬靜熙傳訊而去。
聽着好像有些敷衍。
但他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自然也沒辦法解釋的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