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沒有人再打電話進來。
知道林海住這個房間的人不多。
除了太平洋公司不多的幾個高層,負責安保的幾個頭腦,也就威爾和何鴻鑾因爲特殊的原因,被他主動告知過。
格蕾絲聽說戰爭爆發後,只是嗯了一下就置之腦後,靠在林海胳膊上沉睡過去,林海看着鋪滿視線的金髮,搖頭笑了。
如上川這般的女人實在罕見啊。
早餐時,林海走進餐廳,已經在那等候的張問天對他點點頭,刻意保持平靜的臉上,一絲不安怎麼也藏不住。
“問天,既然已經發生,那就希望能夠一切順利,”林海給他咖啡杯裡倒了一勺糖,輕輕安慰道,“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滿和怨恨,可真的發生了,我還是免不了擔憂,”張問天喝口咖啡,拿起叉子扒拉着小羊排,儘量平淡地說道,“真不希望父老鄉親們被牽連進去。”
“噢,張,沒事的,一切都是那個魯莽的自大狂造成的,和你的祖國沒關係!”安德魯大聲說道,“我相信,他會很快被送進鴨巢監獄,然後如2年那幫日本戰犯一樣被......”
可惜啊,你們永遠沒有機會見到這一幕了。
看着安德魯自信的笑,林海情緒複雜莫名。
“葉庚年那邊今天開始招工,你們等會去觀塘,幫他看着點,另外,建發的債券發售點那裡,問天你要特別關注,嚴格按既定政策辦理。”林海吞下一個單面煎蛋,用餐巾擦淨嘴巴,“我就去辦事處,希望今天來的人能少些。”
當林海按照正常時間趕到辦事處上班時,他辦公室外的等候間裡已經擠滿了人,吊扇開到最大,可穿着清涼的女秘書額頭依然不斷冒汗。
“會長,您來了,”見到林海,她似乎像見到了救星般撲過來,“不知道爲何,今天這麼多人來找您,您再不來,我就沒辦法了......”
“沒事,你回去自己辦公桌吧。”林海打發走她,打量了下坐在沙發上靜靜看着自己的衆人,攤開手笑了,“都來我這兒了,今天趕集?”
“我和他們說過您已經知情了,”何鴻鑾站起來歉意道,“要不,你挨着次序來?”
林海氣樂了:“什麼挨着次序來?你先跟我進去,諸位請稍等,今天事出突然,只能怠慢大家,到時候你們自己排好隊進來吧。”
“想喝什麼?”走進辦公室,林海坐下來,問道。
“不喝了,報社還在等我簽發緊急特刊,我說幾句就走。”何鴻鑾擺擺手,急切地說道,“我大伯父打電話給倫敦的幾個重要朋友,他們也都一片震驚,據說今天就會召開國會特別會議,討論東北亞局勢。而香江的英資洋行,此時都在召開緊急董事會,據知情人透露,他們對香江的未來很悲觀。”
“謝謝你的消息,也謝謝何爵士,”林海微笑着看着他,目光堅定,“替我轉告爵士,我目前持謹慎觀望態度,長期來看,我對香江有信心!”
“好的,我會轉告大伯父的,”何鴻鑾起身往外走,“至少我認同你的看法,如果何家能夠在此事之後再次起飛,我們都得謝謝你。”
“客氣了,我應該做的,”林海送他到門口,“一直都沒有機會回報你們的幫助,你們有所決定後,可以和我商量着一起來,希望我對你們能夠有所助益。”
“對了,鴻鑾,差點忘了,這份聲明你幫我登在你們的緊急特刊上,”林海跑回辦公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他,“是上午就會出版吧?”
“是的。”何鴻鑾看完後,擡頭驚訝地看着林海,“你們早就準備好了應對方案?”
“是啊,我在GHQ有些關係,所以之前纔會關心南韓局勢,”林海微笑,“未雨綢繆,做好緊急預案,自然是應有之意咯。”
“其實你們完全可以不這麼做的,按照慣例處理就是。”何鴻鑾勸道,“這樣一來,你們的資金問題如何解決?”
“如果我們不這樣做,香江民衆會如何看待太平洋集團?我們好不容易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大好形象,可就毀之一旦了!民衆是無辜的,我可不能害他們,哪怕法律允許我逃避責任,也不能那麼做!”林海滿臉正氣道,“戰爭爆發,資金當然會趨緊,太平洋會收縮財務來應對,絕不能讓香江民衆承擔風險,這是我們集團的信念和原則!”
“說得好!雖然基於你的判斷,放開債券兌換,你們短期內還反而能賺些折扣。可這畢竟是錯綜複雜的國際大事,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判斷就一定準確呢?”何鴻鑾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件事是一塊試金石,香江民衆會明白誰是自己人,誰是外人的。”
“我替他們向您致敬,希望一切並不會太糟。”何鴻鑾朝林海鞠了個躬,拉開門出去。
接下來進來的是蔡達榮、袁容和錢韞韜三人,三個太平洋公司的香江大代理商。
“你們三位臉色這麼難看,是來清退債券的嗎?”林海調侃道,“還有你錢老闆,今天不會又是爲了大米的事情而來吧?”
“不,不,我們絕不是爲了這兩件事而來!大米今天全體漲價,我的陳米都有人搶。”錢韞韜連連擺手,另外兩人也搖頭否認。
“如果想要清退債券,太平洋集團可以答應。雖然按照發行時簽訂的責任書,債券不到期是絕不可以向太平洋提前兌換的。可做事總不能這麼無情嘛,既然有不可預估的戰爭發生,我們願意站在香江民衆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絕不會把風險轉嫁給你們!”
林海笑着盯着他們,“你們確定,真不要退?”
“林會長做事高風亮節,俠肝義膽,我們佩服!”三人舉起大拇指,錢韞韜見其他二人支支吾吾不爽快,站出來說道,“債券我們是絕不會退的,我們來是想和公司確認下,之前簽訂的訂貨協議,價格還作數不?”
“當然作數!”林海斬釘截鐵道,“爲何要如此問?”
“不是發生戰爭了嘛,今天的市場漲聲一片,我們擔心您這邊也藉機調價,”袁容訕訕笑道,“當然,您適當調價我們也能理解,畢竟這錢不賺白不賺,我們只是想和您商量下,幅度能不能少點。”
“看來我不漲價,還會被你們當做傻瓜了,是嗎?”林海板起臉來。
“不,不,誰會這麼想,我們第一個拿刀砍死他!”三人慌忙擺手,臉上滿是討好的笑。
“那還不快回去!”林海一拍桌子瞪起眼睛,“再留在這裡,我還真的要考慮一下,該漲多少才合適了。”
“好,好,我們馬上走,”三人屁滾尿流起身,“謝謝林會長,您忙,您忙。”
“林會長,大米的事,請您別忘了,我那邊最多三天就要斷貨了。”關上門前,錢韞韜探出腦袋,一副眼巴巴地可憐模樣。
“好了,我來協調下,儘可能給你調撥些,不過別報太大指望,已經進了別人嘴裡,要往外趴不容易。”林海點點頭道。
“謝謝您,哪怕能分個一成也好。您俠肝義膽,妻妾成羣,兒孫滿堂,長命百歲!”錢韞韜在門口點頭哈腰道。
“好了,快走吧,別忘了晚上去碼頭提貨!”林海遙遙往外推手。
“他們三個,怎麼跑得像老鼠一樣快啊?”緊接着,雷英東進來,嬉皮笑臉說道,“還有,他們嘴裡說得俠肝義膽,不會是指您老人家吧?”
“滾蛋!”林海啐了一口,招呼跟在他後面進來的何鴻生和鄭玉彤,“你們自己坐,自己泡咖啡,我就不動手了。”
“知道你忙,我們自己來就好!”何鴻生大大咧咧自己動手,泡了三杯咖啡。
“你們三位聯袂而來,是想要清退債券,還是想來和我探討時事?”林海翻看着桌上的報紙,頭也不擡問道,“如果是前者,我們接受退票,如果是後者,我只是個商人,無可奉告!”
“哎呀,老大,您就別和小弟們打官腔了,是我錯了,這邊廂給您賠禮行不?”雷英東跑到桌子跟前,抱拳三鞠躬。
“算啦,受不了你,”林海挪開椅子,不受他禮,“有事就快點說,我真的沒時間聽你胡扯。”
林海故意不給雷英東好臉色,是有原因的。
在得到2號貨輪上運來的5000噸大米後,雷英東立刻通過在港九緊急開設的五家糶米鋪,以低於市場價一成的價格進行傾銷。
香江普通民衆買米,是以周和月爲單位計算的,每次數量不會很多,饒是如此,昨天短短一天時間,他已經賣了2000噸。
這批大米,雖然林海是預備給北方的,可既然已經賣給了嗷嗷待哺的香江民衆,他沒有太大意見。
等局勢進展,爲了更多的利潤,雷英東也會開發新市場。
然而昌德興的錢老闆意見可就大了。
昨天他爲此在辦事處等了林海一個下午,就差哭着喊着跪在門口了。
錢老闆進的是兩廣不多的存貨,成本比較高,售價自然也高。
然而市民們可不管這些,你的米是陳米,竟賣得比新米貴,你就是個發國難財的黑心商人。
昨天,他的糧油鋪被退米的民衆給圍了,夥計處理不當,引起衆怒,結果兩個小夥計被人打成重傷,店鋪都差點被人給砸了。
還好最後錢老闆在警方陪同下親自出面,總算以降價一成半的方案解決了危機。
林海昨天想給雷英東打電話,讓他和錢老闆溝通後再賣米,結果這傢伙沒接電話,讓其他人推脫說他去屯門船行了。
一直到昨天晚上入睡前,雷英東都沒有想辦法聯繫林海。
林海對他有意見了。
也對自己基於歷史來判斷人,做了深刻反省。
記載在史書上的都不會很全面,光明的人不一定沒有陰暗之處,陰暗的人不一定從未光明過。
雷英東這樣的梟雄,又怎麼可能是純粹的善人呢?
利益纔是第一位的!
哪怕是聖人,也得先填飽肚子,纔有力氣講經啊。
“雷兄,先說大米的事情,既然今天市場都漲了,你也必須恢復到正常水平,不得再惡意低價傾銷。還有,下一批貨,昌德興拿四成,你拿六成,就這麼定了!”林海毫不客氣地說道。“當然,下一批大米的價格還未確定,等得到確實消息,我會通知你們。”
“是,是,您放心,我早上已經通知調價了。”雷英東討好地笑道,“我可是您小弟,您難道忍心把我的四成分出去,要不,給老錢一成,意思意思得了。”
“錢老闆也是公司的大代理商,糧油本來就是他的專營,我卻扶持了你,這已經對他很不公平。昨天他在辦事處哭訴了一下午,我的員工們可都同情上了他,你讓我怎麼辦?”林海不滿地看着他,“最低四成,否則他還會來哭上一場的,到時候公司成什麼樣?”
“要不三成吧,”雷英東可憐巴巴看着林海,“5000噸實在不夠賣啊,香江人放開了吃,最多一個星期就能吃完。”
“誰和你說第二批只有5000噸的?”林海瞪了他一眼,“我的另外一艘貨輪,馬上要來了。”
“那太好了!”雷英東眼睛一亮,“那就三成,我會和錢老闆協商價格,絕不會再故意賣低價了。”
“不行!”林海斷然否定,等雷英東垂頭喪氣坐下來後,他饒有深意地笑道,“三成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算了,你不會答應的。”
“如果我能拿七成的話,有什麼條件您儘管說。”雷英東騰地站起來,拍着胸脯說道。
......
“您不讓我在香江賣,我即使拿一成都沒地方賣去啊。”聽了林海說出的條件,他再次沮喪地坐下來。
“誰說的?”何鴻生突然說道,“濠江難道不可以賣?另外,你忘了,最大的市場......”
他手指向北方。
“可,可那太危險了啊。”雷英東猶豫道。
“難道上次和我一起往那邊販柴油的人,不是你?”何鴻生戲謔地說道。
“何兄!?”雷英東氣急敗壞,咬着牙齒。
“好了,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裝了,”林海搖頭笑道,“就這樣定了,給你八成,不能在香江賣,愛做不做。”
“做了!”雷英東一拍大腿,急奔到林海桌前,笑嘻嘻說道,“別看香江市場一片漲價,可競爭也會越來越激烈,我和何兄早就想另外開拓市場了,這下就多謝林兄您了。”
“那就這樣吧,你們真的不退債券?”林海看着三人。
“我們那些親戚有想退的,被我們罵回去了,”何鴻生說道,雷英東也對自己那些不長眼的親戚罵罵咧咧。
“我這邊也有退的,我都出錢收下來了。”鄭玉彤說道。
“你想退的話,我這邊沒問題的。”林海說道。
“不用,反正我的私房錢,存銀行不如買債券了。”鄭玉彤搖頭道。
“那行,這件事,我謝過你們三位了。”林海真誠道。
“對了,第一批大米款,我最多兩天就可以來結清了。”臨走時,雷英東又回來說了句。
“謝了,正好出了這件大事,公司正在收攏資金呢。”林海點點頭,卻看見他還站在門口徘徊,“你怎麼還不走?”
“林兄,那個......那個,第一批的價格怎麼算?”雷英東扭捏道。
林海笑了,5000噸大米,如果放到今天賣出去,他至少可以多賺3萬港幣。
就多放過一晚而已。
不過,在這件事上,他沒有算計,到貨當晚就通知雷英東來取貨,交接單的日期自然就是那天。
如果對方是英國人或者日本人,林海一定會斤斤計較,對雷英東嘛,就算了吧。
三萬對於此時的雷英東,也不算小數,但對林海來說,就不是個事了。
當然以後林海也會和他斤斤計較了,這傢伙是個順着槓子就能往上爬的傢伙,必須不時敲打才行。
“就按交接時的價格算,你回去吧。”林海擺擺手。
“好勒!多謝林兄。俠肝義膽林會長,錢老闆他們說得一點沒錯!”雷英東誇張地叫道,興沖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