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彩儀式後亮出真容的那堆金磚,成了此次開張儀式的絕對主角。
門外無數行人擁擠到玻璃櫥窗外,整個身體趴到玻璃上,恨不得把頭透過玻璃進去來個親密接觸。
負責看護櫥窗的幾名軍裝警員和十名船員保安,不停地命令看了一會的人離開,再從外圍簇擁着的人羣中放進來新一批人。
何善衡第一時間就奔進辦事處,直接走到六名警惕的保安拉起的警戒線外,凝視着着那堆代表着鉅額財富的金磚,久久不願離去。
“黃金是最美麗的,何董,您說對嗎?”旁邊一個人幽幽說道。
何善衡看過去,是自己的老熟人,小老鄉,周大福金行的鄭玉彤,此刻眯着眼睛表情迷醉地看着金磚。
“三弟,你這話並不對,黃金在你眼中是美麗的藝術品,而在何董眼中,不過是一堆凝固的金錢罷了。”何鴻生走到兩人中間,瞥了眼何善衡,半是調侃半是挑釁地說道。
何善衡苦笑下,沒有回答他們,自己與這兩人都有些齬齷,不是私事,而是由於公事。
銀號與金行本身既有合作,又有衝突。
鄭玉彤剛到香江籌辦周大福分行時,因爲受到同行排擠,貨源受限,求到恆生門上。
同爲粵省老鄉,一向仗義的何善衡親自出面,組織了大批現貨黃金出售給對方,其中有客戶寄存的,也有恆生自有的,從而讓周大福很快在香江站住了腳。
然而從去年開始,不甘受制於人的鄭玉彤開始積極開拓新的供貨渠道,不僅派人前往內地各個金礦產地找到當地赤色政權商談貿易,甚至還遠赴澳洲南非等地聯繫各個私人大礦主。
雖然隱隱聽說鄭玉彤的尋金之旅並不順利,甚至有人在異國他鄉死於非命,可今年起,周大福從恆生採購黃金的數量大幅減少卻是明顯的事實。
爲此,何善衡在恆生內部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已故董事長林丙炎的大夫人和長子爲首的勢力,發動了兇猛攻勢,差點就把他趕出公司,幸虧其他幾個一同創業的夥伴全力支持,最後才勉強保住他的副董事長之職。
他內心對鄭玉彤是有些不滿的,這個年輕人太激進,太生意,太不擇手段了。
他們這幫童年經歷過完整的傳統儒家教育的老一輩生意人,是絕對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的,在他們心中,義和利是缺一不可、交融轉換的,如果爲了利拋棄義,那這利不要也罷。
而何鴻生和恆生的矛盾,說來令人啼笑皆非。
何鴻生出身香江何家,卻一直在濠江單幹,而此時的濠江,有一個家族可謂勢力龐大,很巧的是,這家也姓何,家主叫何賢,人稱濠江王,可見何家在濠江的赫赫威勢。
何賢家族對濠江的掌控遠甚何東家族對香江的掌控,初來乍到濠江想要闖一番大事業,年輕氣盛的何鴻生自然不甘。
47年林丙炎去世,恆生鬧過一場分股風波,林家大房準備奪權,各個股東準備找人入股,稀釋掉林家在恆生的股份,一直尋找機會的何鴻生立刻把腳伸了進來。
何鴻生爲何覬覦恆生,因爲恆生有個股東名叫何添,是何賢的親大哥。
在濠江何鴻生無法抗爭何家,如果能通過入股恆生,把何添趕出恆生,那也是一場完美的揚名立萬之戰。
可惜,恆生其他股東都是創業夥伴,感情非同一般,最後還是頂住壓力,成功平息了內部紛爭,而外部入股自然順勢終止。
心懷不軌的何鴻生鎩羽而歸,心中自不平,見面說幾句風涼話也是正常。
“再看多久,這黃金也不是我們的,那邊開始簽署代理協議了,我們快過去看看。”雷英東走過來,攬住兩人肩膀,不着痕跡地朝何善衡眨眨眼睛。
雖然因爲打撈海人草而“揚名”香江,可此時雷英東在香江商界根本談不上什麼影響力,何善衡卻很看好自己這個真正的小老鄉,因爲他的義氣,他的膽略,他的堅忍,草莽卻不魯莽,膽大卻不無腦,何善衡相信在這個混亂的年代,雷英東一定能出人頭地。
他不露痕跡地點頭致意,看着三個年輕人大大咧咧擠進那堆人羣,又深深看了眼正陪着克拉克署長和劉福走上樓梯的那個年輕人,一時百感交集,或許下半個世紀,是他們的舞臺了吧。
收回思緒,再次深深看了眼金磚山,何善衡也走向那堆吵吵鬧鬧的人羣,雖然自己做的是銀號生意,可多瞭解下其他行當是必須的,他們可都是自己的客戶啊。
太平洋公司此次招收代理商和分銷商的商品很多,就拿海鮮來說,雖然有了幾十個餐飲店做分銷商,但還需要一個大代理商統領渠道,林海可不希望辦事處把精力放在海鮮配送上。
除了海鮮,還有燕窩、棕油、蔗糖、椰子飲料、木材、辣椒醬等產品需要招收代理商。
何善衡剛靠近,就看到榮達行老闆蔡榮達滿頭大汗的擠出人羣,幾個人圍上去關切詢問。
“一切搞定,喏,這是張先生剛和我簽訂的代理合同!”蔡榮達顧不上擦汗,滿臉笑容地把手中合同展示給衆人看,“回去就送錢到我店裡吧。”
圍着他的幾個人頓時露出笑容,一個個忙不迭告辭出走。
何善衡明白了,蔡榮達糾結了一幫木材傢俱商,合夥拿下了太平洋公司的木材代理權,他當即走上去笑道:“蔡老闆,恭喜恭喜,如果有資金方面要求,可以來找我們恆生。”
蔡榮達在香江只能算一個小商人,之前完全不夠資格從還算強大的恆生銀號貸款,沒想到今日參加這個開張儀式,不僅拿下代理權,還結識了恆生的最高層。他拿着何善衡的名片,看了眼樓梯上守衛着的警察和保安,想着林會長正忙,下次再來道謝,高高興興離開了。
看來幸虧得了鴻鑾的通知今天過來,林會長的生意暫且不提,眼前這幫拿到代理權的小商人倒是潛力不錯,何善衡心中微喜,更加註意起這幫如買菜般爭吵的人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