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陂村的周圍是一趟平的香蕉園,不像其他地方那般用灌木或溝渠做分割,按李慕閩的話,村子裡都是鄉里鄉親的,誰家的地,大家都很清楚,沒人會去佔別人一壟。
再說,多一壟地的香蕉也發不了財,丟了臉面在村子裡可真的無法立足,光是子女婚嫁就是個大麻煩,有同文同種的,難道還真的去娶個外族女子,更不要說嫁一個粗魯不堪的外族男子了。
李慕閩的話倒不是矯情,雖然他還是娶了個蒂魯艾女人。
之前林海去美軍醫院看望胡安時,聽這個小傢伙說過,他姐姐黛雅在圖陂做臨時僱工時,喜歡上了李慕閩這個東家少爺。李慕閩一開始根本不待見她,嫌棄她語言不通,文化程度低,雖然漂亮,不過是個膚淺的皮囊罷了。
黛雅大大方方問清原因,爽快回家,馬上去費爾南多神父那邊抄寫西班牙語聖經,向神父學習西班牙語,英語,從此,每天除了幹活,就是學習,晚上只睡5個小時。
胡安的英語就是姐姐逼着他學的。
那年黛雅14歲。
16歲時,黛雅開始騎着神父送給她的破舊自行車,每天奔波於聖地亞哥和圖陂間,白天在香蕉園裡作工,晚飯後的一個小時,她會纏着李慕閩通過英語交流來學習中文。
晚上八點,她騎車回去,十點到家,做家務到十二點睡下,早上五點起牀,七點到達圖陂。
一個星期後,李慕閩有些受不了了,擔心她在路上的安全,特地僱傭了幾個家在聖地亞哥的婦人做工,順便可以陪她上下班。
一個月後的晚上,黛雅告辭後,李慕閩的父親一腳把他踹出來,“難悶,這囡仔俚急無黑來丟無用黑來了!”(笨蛋,這女孩你追不回來就不用回來了!)
一貫嚴厲的老爹開了口,大喜過望的李慕閩神氣活現地開了汽車把黛雅送回家。
去年,黛雅18歲,李慕閩25歲,兩人結了婚。
因爲黛雅爲了追求李慕閩吃了兩年多苦,所以把姐姐當仙女看待的胡安,一直很不待見這個姐夫,雖然李慕閩對他非常好。
黛雅在醫院裡告訴胡安,李慕閩那天賣了香蕉,給了媽媽二十萬比索,說是給胡安買艘自己的漁船。胡安聽了癟嘴不語,等李慕閩有事臨時出去後,這小子當着林海的面,抱着姐姐大哭一場,等李慕閩回來後,胡安第一次喊了姐夫,把李慕閩樂得差點掉淚。
“這裡的兩萬八千畝土地是香蕉園,北邊湖邊還有三千多畝水稻田,全部是我們村裡的,花了老一輩兩代人的時間。”李慕閩指着眼前的廣袤田園,驕傲又感慨地說道。
兩萬八千畝,差不多19平方公里,在莽莽蒼蒼的原始叢林間,沒有現代機械工具,只憑着雙手和簡陋工具,伐木,挖根,割草,鋤地,施肥,不斷輪迴,讓一片生地變成適合香蕉生長的熟地,難以想象是多麼辛苦的事,華夏人對土地的無限熱愛令人動容。
可惜人口太少,李慕閩一直感嘆,如果在日本鬼子來之前,能夠再開拓出一倍面積就好了。戰前的39年,美國殖民當局頒佈了棉蘭老墾殖法,移民們再也不能隨意開拓荒地佔爲己有。
“那是肯定的,本地土著幾百年都開不了我們這麼多地,”當林海問他,開拓這麼多土地,有沒有引起土著眼紅,甚至爆發衝突時,李慕閩臉色陰鬱,眼睛紅了,“我曾祖父死在和馬拉瑙人的衝突中,去年我爹爲了水稻田水源被他們打傷,年後就去世了,甚至等不及黛雅爲家裡添個孫子......”
林海靜靜聽着,目光越過香蕉園,經過北方的湖泊,落到更北方的山林。
“不好意思,林先生,讓您見笑了,”李慕閩從悲痛的回憶中恢復過來,“我們這村,哪家祖上沒有人傷亡過,我們華人在這片異鄉活下去,不容易啊。”
林海遞根菸給他,李慕閩擺擺手,林海也收了起來,問道:“你父親的事情,你們找了警察局沒有?”
“沒用的,”李慕閩搖着頭,“雖然班西警長和行政當局大部分人都是蒂魯艾人,一向和馬拉瑙人不對付,看不起這幫更爲野蠻的族羣,可一旦面對華人這樣的外人,他們就會變成親戚,變成同胞。
也只有和我們通婚的一批蒂魯艾人,纔會公開站到我們這邊,爲此,他們的日子其實也挺難的,雖然不缺錢糧,可總是被其他族人指指點點,精神上壓力很大。
只有和歐美人通婚的蒂魯艾人家庭,纔是棉蘭老所有人都羨慕和懼怕的,甚至連嫁給日本鬼子的都比我們硬氣些,也不知道這幫土著怎麼想的,他們忘了當年日本鬼子因爲土著們幹活不賣力,在達沃港用機槍一次射殺了好幾百個,屍體全部扔進海里餵魚的慘事。”
“蠻夷畏威不畏德,當內聖而外王!”張問天感嘆道。
“對,對付他們,就是要用刀和血。”李慕閩大聲道,又馬上嘆氣,“可是現在,沒有當官的爲我們說話,我們夾着尾巴守護好自己的土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們穿過香蕉園,來到了水稻田裡,沉甸甸的稻穗,把粗壯的稻杆壓彎了腰,在湖上吹來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這裡種的是雙季稻,第一季在五月底就要開鐮了。
“畝產差不多在180公斤吧,勉強可以自給自足。”
李慕閩的話讓林海大吃一驚,很快醒悟過來,此時還沒有袁隆平的偉大成果,況且圖陂村的華人們也沒有購買化肥,只是使用傳統的農家肥。
林海不知道,菲律賓未來會成立全球最大的國際水稻研究所,還與袁隆平老先生合作,研發了適合菲律賓當地水土的雜交水稻良種,從而讓菲律賓成爲一個水稻大國,初步解決了國內糧食自給問題。
李慕閩隨意抽檢了十幾處水稻生長情況,林海幾個也陪着一起看,藤井櫻站在綠意蔥蔥的稻田裡,讓林海給她拍了幾張照片。
忽然,湖邊bong的一聲巨響,水花和泥土高高飛起。
“該死的,他們又來了!”李慕閩恨恨罵道,拔腿就往湖邊跑,跑了幾步,他回過頭來喊道,“林先生,您們先回村裡坐會,馬拉瑙人過來搗亂了,我們自己可以解決的。”
“船長?!”張問天叫道。
“藤井,你馬上回去李慕閩屋子裡,不許出來走動。”林海把相機遞給藤井櫻,對張問天點點頭,“我先過去,你隨着來。”
他飛快地奔跑起來,很快越過李慕閩,如箭頭般射向那處水波未息的湖邊。
背後的香蕉園裡,村子裡,無數人舉着各種農具和刀具,如細流般在大路上匯成洶涌的洪流,跟隨着他們兩人,義無反顧地往湖邊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