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破曉!
屢屢金光似針如線般鋪灑大地,寶蛟縣的城郭輪廓,都宛若披上了一層柔黃色輕紗。
北大街上的青石板錚亮,閃爍着金中帶紅的色彩。
一夜血戰。
白天的時候,勝負出現,其結果無異是轟動了寶蛟縣內的大大小小勢力、堂口、行幫當中。
通文館內。
江少遊在書架面前重重的對空氣揮了一拳,興奮異常:“嘿,藥王堂這一把是真的要雄起了,一夜之內,將柴鐵鋪全數剿滅,還誅殺了十三少謝青峰,真是令人熱血沸騰。”
作爲在城內和藥王堂有着商業聯盟關係的通文館,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跟着高興。
這一點,從江少遊能夠被送到藥王堂去學習靈猿呼吸法就能看出來。
寶蛟縣內大大小小行幫,看起來魚蛇混雜,但其實都是圍繞着以三大行幫巨頭爲中心建立起來的三大利益圈子。
尤其是在那日的河畔議事過程中,江墨華和江少遊父子,明顯就是支持藥王堂的。
這種就像是天下諸侯國之間的關係,有那麼三五個大國稱霸,制定天下規矩,其他小國都要遵循着這種規矩,同時也各自依附着自己的宗主國。
毫無疑問,通文館這種不大不小的勢力,沒有在城內稱霸的實力和資格,自然而然就選擇了依靠其中一方巨頭勢力,成爲其利益集團的一份子。
有人歡喜就有人憂。
柴鐵鋪被滅,其下屬的排幫勢力,如今算是沒有了宗主勢力撐腰,接下來要被藥王堂大舉併吞,全都收繳其勢力分佈、利益麪餅,是很正常的事情。
聰明的一些小行幫,已經在得到消息的大清早,就偷偷派人向藥王堂遞去了友好依附的條子。
而如兩江會館這種明面上,並沒有依附於任何一個巨大行幫勢力,可以算作是‘中立派’的勢力,在這個時候,卻是相當於被放在火上烤了。
兩江會館當中。
黃慕俠作爲牙行的門長,他這一行當,在三大巨頭三足鼎立的時候,因着牙行的優勢,可以幫着牽針引線,聯絡生意,打通商貿,從而可以在三大巨頭的勢力陰影之下選擇左右逢源,見縫插針。
但那是三足鼎立的時候,城內格局趨於穩定,纔有黃慕俠和兩江會館在其中保持中立的資格。
它們就相當於某個緩衝區。
因爲哪家勢力一旦先行侵略掌握了兩江會館的行當,那麼作爲牙行這個扮演着‘生意樞紐’的關鍵角色,無疑是扼住了其他兩大勢力的咽喉。
可現在,柴鐵鋪被滅。
魚龍會更是在幾日之內,好似銷聲匿跡了也似,整個寶蛟縣的大局已經完全朝着藥王堂獨霸的趨勢去傾斜。
兩江會館再想保持之前那樣的中立,已經沒有了先天的土壤。
“門長,這個時候了,我看,還是先去給藥王堂遞上一張拜帖,加不加入藥王堂的利益集團兩說,至少態度得拿出來,否則……我們怕是難以睡上一個安生覺了。”
兩江會館當中的老人在這個時候,站了一羣,都圍着黃慕俠,在做勸說:
“柴鐵鋪被滅,魚龍會蟄伏,接下來藥王堂如果不是去一鼓作氣攻下魚龍會,那麼一定會選擇拿下我們‘牙行’這個關鍵的生意樞紐。”
“此事,我自然也想過,但……”
黃慕俠不再踱步,原地站定,回身看向了一衆族老和會館的會員,面帶沉重的說道:
“問題的關鍵是,如今獨霸的不是魚龍會,也不是柴鐵鋪,而是藥王堂!”
其面前的一衆族老不由得都陷入了一絲絲沉默。
隱隱都讀懂了門長的潛在意思。
他們兩江會館唯獨與藥王堂矛盾最大,這事兒說起來,還要再扯到當初黃袞被殺的事情上。
兩江會館在牙行這個領域,扮演着中介的角色,不光給其他勢力介紹生意,同時還介紹‘職業掌櫃’、‘職業管事’,甚至‘職業夥計’……
這種職業掌櫃、職業管事、乃至於職業夥計,一般都是經受過訓練的特殊人才,雖然沒有權限摻和到其他行幫的核心機密,但卻有很是老道的管理才能。
人活在這世上,其實就是人管人的江湖,比起各類技藝、本事……
馭人之術,纔是最爲高明的手段。
在人事這一項上,許多人都是憑藉着兩江會館找到了活計,才能養活全家老小,這也是兩江會館賴以賺錢的一大門路。
當年藥王堂的二掌櫃張元海作爲從府城下放到寶蛟縣的東家代言人,隻身一人來到寶蛟縣這一杏林行的分堂,孤立無援,便仗着他們張家在府城的關係,差人託到了府城的兩江會館,府城的兩江會館又將這個生意轉交到了縣裡黃慕俠的手上。
黃慕俠面對張元英的請求,本着既然是本行生意,沒理由不接,再加上又有府城會館的關係,便接了下來,反正在這寶蛟縣三大行當裡面,從他兩江會館這裡聘請‘職業管事’的勢力,又不止藥王堂一家……
誰料到,黃袞那邊卻因爲貪污藥王堂內庫,被無名人舉報,而後沒兩天就離奇的死無全屍。
原本,若只是派去一個普通管事也就罷了,然因他這兩江會館畢竟是家族生意,裡面不少的職業管事,都沾親帶故。
黃袞姓黃,就這麼被藥王堂疑似殺人滅口了。
當時,就是他們這些族老,聯合逼着黃慕俠一定要去藥王堂要個說法,雖然事情在當時被黃慕俠以極其圓滑的手腕來了個‘借坡下驢’,既拿出了態度,又保住了面子。
可畢竟還是跟藥王堂生出了嫌隙,由此便才延伸出了他和趙傳祖、柴鐵鋪曲風、謝青峰一起聯手,算計陳苦‘打碼頭’的後續事件。
“你們都聽說了,柴鐵鋪的謝青峰、謝七,兩位四境高手,皆是死在了那十七歲少年陳苦的手上,當初之事,要說他對我沒有心懷怨恨是不可能的。”
黃慕俠深吸一口氣說道:
“所以,你們讓我現在怎麼辦,我怕就算是依附過去,憑着那陳苦如今在藥王堂內如日中天的地位,明着接受我們的好意,暗地裡怕不是就要給我們兩江會館使手腕了,到時候,我怎麼死的怕是都不清楚,所以……既然依附和不依附,結局都不太好,現在還不如等。”
“等?”
一衆族老沉吟着。
黃慕俠負手在後,從祠堂內看向了會館牌坊外面的滔滔不息的龍江,說道:
“等府城派人來鎮壓局面,我們兩江會館畢竟與寶蛟縣的地頭蛇勢力不同,是有根系的,如今寶蛟縣變天了,我已經第一時間派人去府城會館送信,相信,府城那邊若是不想會館在寶蛟縣完全失去這麼多年的經營局面和利益,會派人來坐鎮的,到時候,我不過就是將門長拱手讓與那位便是,總還是能夠保住兩江會館的!”
“門主高見。”
頓時有一衆族老當中的不少人,聽到這老成持重的穩妥做法,不由得誇讚起來。
不過,
等到這會館的祠堂會議結束之後,仍舊還是有那麼幾個有着別的心思之人,暗中依舊選擇了偷偷去和藥王堂私下接觸。
畢竟,相較於對兩江會館這一‘天下名招牌’的身份認同感,有許多人在寶蛟縣已經土生土長了幾十上百年時間,早已經被寶蛟縣本地的風土人情和習慣規矩同化,心中自有一套自己對於寶蛟縣格局的認知。
與其讓黃慕俠把一切都交給府城那邊,不如給自己再多找一條出路,畢竟,總歸他們有些人和家人子女,還是要繼續世代在這縣城當中生存下去的。
兩江會館這邊的人心各異。
縣衙當中。
“了不得,了不得啊!”
戚縣丞沉聲道:
“好個柴鐵鋪,居然私自打造了三十架神力弩,只勻給官衙十架,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膽,連我都敢哄騙!”
“縣丞大人,寶蛟縣已經派人將二十架神力弩都送來了官衙,現在有縣尉大人,在那邊負責接收,寶蛟縣那邊稱作是‘柴鐵鋪造反’的證據。”王逸仙在縣衙當中站在戚縣丞面前彙報工作。
“藥王堂同樣了不得!居然能夠敏銳的把握到我和麻縣尉的心中所想,呵呵……這下就把他們火併的罪名洗脫的一乾二淨,同時還自己給自己頭上戴了一頂‘忠於朝廷’的帽子。”戚縣丞笑呵呵的捋着鬍鬚。
“也由不得他們不這麼做。”
王逸仙手按官刀,淡淡笑道:
“那畢竟是神力弩,任哪一家勢力擁有,都沒辦法解釋,不上交就是罪,等同謀逆,除非藥王堂真想造反。”
那是不可能的事。
雖說藥王堂擁有楊籙禪這樣一位和縣令上官雲大人同境的本縣唯二五境高手,但,一旦若是坐實‘造反謀逆’的罪名,對付藥王堂的就不是高手,而是軍隊了……
即便上次寶蛟縣城衛軍在上次蛇魚鎮平妖的過程中,吃了敗仗,損失了一百餘城衛軍,但別忘了……
正因如此,府城那邊才增派了由都頭葉重領軍的一千人‘神機營’,明天就要來到城中了。
比起一個縣城的城衛軍的素質,神機營,那可是真正的虯龍府軍,手中所持的也不是神力弩,而是威力更極,射程更遠,同時還擁有改組拆卸形成,攻城重器的‘神機弩’。
一架神機弩的威力,不亞於十座大型投石車的總和,其中裝載的‘重槍’弩箭,一擊就可以將三丈高的城牆射塌!
這樣的一千人組成的神機營即將到來,別說藥王堂在火併了柴鐵鋪後依舊得老老實實的當他的江湖行幫,便是那整體實力猶在藥王堂之上的平安道總舵,怕都要因此被全都平剿乾淨了。
什麼時候,也不要懷疑朝廷國家這一天下最龐大背景勢力的底蘊和實力。
…………
“真可恨,我們昨夜在蛇魚鎮端掉了一個平安道分壇,還聯手擊殺了姚文素,雖說是被那個神秘蒙面斗笠人搶走了人頭,可功勞總是我們的,結果……居然這麼巧,同樣的一晚上,在這寶蛟縣城當中,居然就發生這麼一件大事!”
鴻雁樓當中,狄劍青氣憤的揮砸座位旁邊的長椅,直將那長椅一拳砸成粉末,道:
“怎麼這麼倒黴啊!”
對坐,蔡飛鴻和符黃飛也是有些無奈和無語。
他們昨晚在蛇魚鎮休整之後,第二天就派人去散佈了消息,並聯繫了蛇魚鎮重建的公廨,去證實他們的所作所爲,當天,消息就傳到了寶蛟縣,的確也引起了城內許多人的震驚。
府城三天驕聯手端掉一個平安道蛇魚鎮據點,跨境殺敵,滅掉四境香主,殺死三境妖人十餘位。
這本是一個足以能夠驚掉所有人下巴的勁爆消息,給所有人證明了他們三天驕的實力和傳聞,絕非浪得虛名。
沒想到,同時,寶蛟縣還有一個更勁爆的消息,完全碾壓了他們的風頭。
其實,主要是一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人,壓住了他們的風頭。
藥王堂陳苦。
在兩大巨頭勢力火併過程當中,親手擊殺兩位四境高手,其中還包括謝青峰這位早已經爲虯龍府那邊都有名頭的成年天驕,成名高手。
雖然昨夜兩大幫派的交手過程,不會事無鉅細的都傳出來,那陳苦能夠擊殺兩大四境高手的背後原因,想來不會那麼容易。
可即便如此,也仍舊是風頭實力要壓過他們的。
畢竟,他們怎麼說都是三個人聯手對決,而根據昨夜名勝男名家的消息人員傳出的消息,至少陳苦在對付謝七的時候,是一個人親手擊殺。
三人聯手圍毆和一人擊殺,任是小孩子都知道誰的含金量更重,何況其中還有一位含金量更重的謝青峰。
“這個陳苦,據說才修煉大半年,就已經連續破境,聽聞他昨晚擊殺謝七的時候,已經有了第三境初期‘紅玉’的修爲境界。”
蔡飛鴻輕嘆道:
“論修爲與我們相當,論實力,卻遠超我們。”
“若是再加上昨夜那個搶我們人頭的神秘青年。”
符黃飛心緒沉重:
“這寶蛟縣城如今聚集的能夠超過我們的天驕,真就如此之多嗎?”
他們本都是一府之地的馳名俊彥。
怎麼都沒想到,來到一個小縣城之後,居然還打不響名頭,屢次三番道心受到打擊。
全都心頭默唸着陳苦這個在今天‘無限風光’,‘風頭無兩’的少年的名字,將之在心底引爲了一位大敵,並默默開始關注了起來,蒐集分析和陳苦有關的情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