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時間匆匆而過,而這,已經是魯吉·李科希在科羅嘉上奮戰的第五個年頭了。
遙遠的望着殘破的菲諾市,他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總督在訂婚儀式之後返回怒梟星的途中,路過科羅嘉時他們見的那一面,以及那場對話。
那時候,他在科羅嘉纔打了不到一年的仗。他記得,他向總督大人說了自己對這場戰爭的一些看法。
他是個軍人,在此之前甚至連軍人都算不上。他原本只是活躍在垃圾鎮的一個小商人,倒賣一些生活物資和礦料,直到他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綠皮異形的手裡,他才扛上了槍,發誓要殺光所有的綠皮。
組建屠獸團,那都是後來的事情,他那時候只是在仇恨的驅使下,發狠了這麼做而已。
那個階段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只是爲了能夠更好的殺綠皮,順着局勢加入到聯盟之後,居然真的就在很短的時間內,把綠皮殺光了。那從天而降的、看起來會毀滅一切的天火,讓他到如今都記憶猶新。
也就是從那之後,他就鐵了心,轉變成了軍人的心態,爲聯盟效力。
他經歷了怒梟星統一的整個整個戰爭歷程,接着又馬不停蹄地被派到科羅嘉來抗擊邪魔,從一開始的代理指揮官,到現在幾乎指揮着整個怒熊軍團百萬大軍,更是在前幾年就被正兒八經的提成了正兒八經的帝國准將軍銜。
但不管他的身份在這些年之中到底是怎麼變化的,他始終都自認是個軍人,看事情的角度也只能從軍人的角度來看。
他當時向總督提出的那些所謂的解決科羅嘉問題的軍事需要,就是這麼來的。
但他同樣記得,當時顧總督聽完他的話之後,苦笑着嘆了口氣,然後對他說:
“看來,你要在科羅嘉呆很多年了。”
一語成箴。
以軍人的思維,李科希有很多事情不理解。就比如,他就很不懂,爲什麼當時自己提出的解決方案,總督一聽就知道不可能實現?
那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五千萬星界軍,或者是十億本土部隊,這個數量乍一說出來,簡直讓人覺得是個天文數字。但如果背景放在這橫跨銀河的人類帝國,以及有着四百億人口的科羅嘉,卻又好像沒什麼。
龍鷹星域內,光以星域命名的龍鷹軍團,就有九個集團軍羣,其他命名的星界軍部隊,類似怒熊軍團這樣性質的,更是不在少數,現在只有第3集團軍羣在天馬星區。
按照李科希想的,總有辦法可以從其他地方,擠出來一個集團軍羣的。
至於那十億軍隊,說着多到誇張,但對於四百億人口的科羅嘉來說,只需要將軍隊的動員比例做到2.5%。
這個問題他當時沒有向總督問出口,而這些年間,他自己也逐漸想到了一些原因。比如帝國的軍隊雖然多,但是帝國的敵人卻更多,沒有一支部隊是可以擠出來的;比如說幾百萬人、幾千萬人做到高比例的動員率相對容易,可科羅嘉四百億人卻很難,那對於政府的動員能力要求不是一個檔次的,更何況科羅嘉的財政,也根本養不起十億人的軍隊打仗。
可在想明白這些之後,李科希的疑問不僅沒有變少,反而更多了。
現實上的困難,確實都客觀存在,但……他媽的這是要命的時候!死到臨頭了還在講這個困難那個困難!
等他媽的四百億人口淪陷,以整整四百億人的肉體、生命、靈魂一起演奏出來的哀曲,迴盪在亞空間之中,把整個科羅嘉變成個超級魔窟,然後往外輻射吞沒整個星區、甚至周邊幾個星區,演化成一個不下於鐵齒綠皮的星域級威脅,纔不講那些困難了是不是?
他承認他有一肚子怨氣。
他不是科羅嘉人,但是在這裡奮戰了這麼久,看着無數科羅嘉人受難,只要是個人,心中總是會有所觸動。哪怕僅僅是軍人的立場,他也需要知道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士兵們,爲之奮鬥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但怨氣再大,也改變不了局面。
他所期待的、能夠解決問題的力量,在過去的四年裡,始終沒有到來。
而他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士兵們,將無數顆子彈、炮彈,送到那些怪物的面前;看着他的士兵英勇奮戰,犧牲了一批又換一批……
怒熊軍團儘管經過了擴軍,現在大部分的兵力其實就來源於科羅嘉本土,每兩年一次,軍務部會將從科羅嘉上面收到的帝國稅中的人口部分,劃分一部分給怒熊軍團。一方面,是補充怒熊軍團在之前戰鬥的損失,另一方面,則就是更進一步的擴軍。
四年前的怒熊軍團,就已經擴充到了五十萬人;而現在的怒熊軍團,直接具備了百萬數量,屬於是越打越多了。
在這個數量之下,怒熊軍團之中的兵員只有20%,來源於聯盟,大約跟擴軍之前的總數差不多保持一致,而剩下的新擴增的部隊,基本都來源於科羅嘉本地。
同時,怒熊軍團也按照顧航的要求,在新建的部隊番號裡,都至少保持了10%數量的聯盟人兵員。
而武器裝備和後勤補給,則由聯盟接受帝國軍務部的訂單,從而進行直接供給。
但就算是經過了多輪擴軍,怒熊軍團的人員佔比以科羅嘉人爲主,但他們仍然是整個科羅嘉上表現最好的一支集團軍級的部隊。在漢斯中將的指揮之下,怒熊軍團總是擔當着十分重要的任務。
李科希捫心自問,仗他們已經打得足夠努力了。同時,對於跟他們並肩作戰的龍鷹軍團-第3集團軍羣的戰士們,也抱有相當高的評價,星界軍跟一些行星防禦部隊,確實不是一個概念。
但他們仍舊步步退縮。
四年前,他們還能控制住的菲諾市的巢都頂層,並且可以時不時對地面部分發動一些軍事行動,搶出一些資源、撤出一些沒有被感染的民衆,或者對有情報提及到的敵人集羣進行打擊。
而在兩年前,他們就幾乎已經退出了巢都的地面部分,而就算是巢都頂層部分,都開始遭到嚴重的侵蝕。
一年前,星界軍已經感到不堪重負了。菲諾市現在已經成爲了一片死域,幾乎已經不存在軍隊,或者爲了軍隊服務的活人了。正常的居民,要不早就在過去幾年被撤離疏散走了;剩下的,基本就是沒救了的。
再加上,一年前的時候,其他多個巢區報告的瘟疫感染事件和瘟疫邪教事件,也越來越多了。哪怕是在行星首府的名鹽城,底巣區都已經開始有失控的跡象。
人員嚴重不足、到現在纔剛剛擴充到兩億的科羅嘉防禦部隊,根本管不住那麼多個超大規模的巢都。一些嚴重的地方,星界軍還得分兵去搞定。
這也嚴重的減弱了星界軍對於菲諾市局面的控制力。
於是,一年前,漢斯中將做出了一個決定,從菲諾市徹底撤出所有的力量,不再繼續耗在這裡了。
所有的部隊,在一個月內,帶着能帶走的所有健康人,離開了巢都。
緊接着,海軍的一艘巡洋艦,連同多艘驅逐艦,開始協同對菲諾市進行打擊。這場打擊,是以滅絕的方式進行的。已經不能再有更多的顧忌了,他們打算徹底毀滅整個菲諾市,將這個最大的魔窟、感染源頭給消滅掉。
這樣一來,騰出手來的星界軍也好,本土防禦部隊也罷,也就可以將空出來的力量,投入到其他的巢都之中,去解決那些還能解決的問題。
反正,菲諾市已經沒救了。
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了,這個決定下得還是太晚了。
天火降下,那一場軌道打擊,比當初李科希在怒梟星上看到的轟擊綠皮獸人的時候,還要更加宏大。畢竟,除了一艘巡洋艦之外,還有好幾艘驅逐艦參與了打擊。他們也不僅僅只是進行一輪打擊,而是打算進行多輪次的、超飽和的軌道轟炸。
既然要毀滅,那就得確保要毀滅得乾乾淨淨。
然而,在轟炸啓動之後,前幾輪還是有比較不錯的效果的,整個菲諾市的上層區基本被毀滅了。然後,在半個廢墟的菲諾市上面,就浮現出了一層紫綠相間的光膜,將來自軌道的打擊給阻擋了下來。
雖然跟常規的不太一樣,但最後,他們還是確認,出現在菲諾市上空的,就是虛空盾。
一種由亞空間邪法驅動的、特殊虛空盾。
這太過讓人訝異了,甚至到這個時候,人們才驚覺,在失去管控的這幾年間,在星界軍都解決不了的潰爛傷口之下,那些瘟疫邪徒,竟然都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
在漢斯中將緊急召開會議,準備商量一下,要怎麼才能夠解決籠罩在菲諾市上空的虛空盾,好讓軌道打擊能夠繼續下去的時候,事情又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化。
從菲諾市被摧毀的上層區漏出來的空洞中,連續十數門墨綠的飛彈,劃破科羅嘉那蒼黃的大氣層,直衝上天。
馬上感覺到不妙的漢斯中將,立即聯繫了軌道上的帝國海軍。
果然,他們遭到了打擊。
菲諾市內的瘟疫邪教,現在不僅掌握了虛空盾,保護已經屬於他們的城市不受軌道打擊,甚至更進一步的已經發展出了反制手段。這種反軌道火力,毫無疑問是對帝國海軍的艦隊有着直接的威脅的。
帝國海軍在一開始根本沒有預料到這一點,‘協奏曲號’巡洋艦,甚至都沒有打開虛空盾,結結實實的捱了一炮。
他們不開盾,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又不是在跟人打海戰,在他們原本的預期之中,也根本想不到會捱揍。不管是虛空盾也好,還是能量護盾也罷,開起來那是需要大量的能量做支撐的,那可都是錢。
可就是這麼一個疏忽,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失。
巡洋艦的身板還是夠硬的,挨一炮也只是受損,問題不大,無非就是回頭去修船罷了。但是有一艘同樣沒開能量護盾的驅逐艦,相當倒黴的直接捱了六炮,其中一炮更是貫穿了動力艙,引發了內爆。
於是,科羅嘉上,位置合適的人們,擡頭仰望天空,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煙花在天上爆出來。
損失一艘驅逐艦,這絕對不算小事。天馬艦隊的戰鬥驅逐艦,無論哪一艘,造價也不低於十三億。
按照十個稅幣一個大頭兵來算,這是三千萬大頭兵的命。
更何況,在那艘齊編滿員的驅逐艦上,本來就有海軍士兵四萬多人。
這一下全炸沒了。
混亂之間的海軍艦隊,馬上一個個的把虛空盾、能量護盾全開了,然後更加兇猛的向地表投射火力。
這場軌道與地表之間的對轟,持續了三天。
李科希他們這些圍着菲諾市的人們,也就看了三天極爲燦爛的‘煙火大會’。
而這場地面與軌道的炮擊大戰,最終以帝國海軍放棄而告終。
在最後做出決策的通訊之中,帝國海軍的那位指揮官,以相當難堪的態度,跟漢斯明確表明了他們不會再繼續打下去了。
一方面,他們的彈藥不夠了。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看不到取勝的希望。
雖然在這三天的時間裡,帝國海軍始終佔據着主動權,畢竟他們想打就打,不想打就沿着星球軌道飛到另一邊,避開炮火,等到能量護盾不超載了再回來。也正是有這樣的主動權,帝國海軍始終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損失了。
但是,他們顯然也拿菲諾市沒什麼辦法。
在不斷的有艦船被瘟疫邪徒的反軌道火力給逼走,這三天內的軌道火力就始終達不到最開始那種飽和狀態,也就沒法徹底的將菲諾市的虛空盾打破。
漢斯中將也相當不滿,他質問海軍,爲什麼不敢頂着犧牲,徹底摧毀虛空盾?
對面的海軍老爺更是不甘示弱,掉一艘船已經是天大的損失了,他們絕不願意接受再掉一艘船的風險。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任何一艘艦船的價值,都比你們地上所有的人命加起來都值錢。與其讓我們拼命,不如你們去發動地面進攻,只要摧毀他們反軌道火力,我就會繼續對地表進行轟炸。”
這話,將漢斯中將氣得七竅生煙,但偏偏對方說的就算不是事實,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雙方就只能進行一波兇猛的口水戰,互噴了一通,但是最終的結果顯然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來承受這個犧牲。
這事兒,就這麼拖了下來,直到如今,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