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之所以失利,主要是因爲孤掌難鳴,以往民軍如水銀瀉地,到處奔流,互相支援,牽制官軍,現在大部分民軍都己經偃旗息鼓,李自成等少數人自然難以應付,暫時冬眠,是大勢所迫。
雖然李自成損兵折將,像個被拔了毛的野雞墮入草澤中,但是他在鬥爭中磨練了意志、增長了才幹,提高了生存能力。更重要的是,在最寒冷的日裡,他獨立寒秋,鷹擊長空,始終沒有向官軍屈服,表現了“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所有這些都說明,李自成肯定不會輸,剩下的事情,就是看大明能不能贏了。
非常不幸,大明暫時還贏不了,因爲女真人再次入寇了。
女真人似乎有意要配合民軍,每次入關都發生在民變處於低谷的時期,使即將熄滅的火焰又重新熾熱起來。
崇禎十一年(1637)九月,皇太極命睿親王多爾袞、貝勒嶽託率清軍第四次進攻明朝。清軍兵分兩路入關,一路由牆子嶺入,一路由青山關入。
清軍入關後又兵分四路燒殺虜掠,一路進攻河北霸州、滄州,一路攻濟南,一路攻臨清,一路攻彰德、衛輝。
清軍此次入寇,還是因爲議和。
議和從何而起?起自楊嗣昌。
天啓年間,明朝與後金的關係是“平遼”與“反平遼”,“議和”與“拒絕議和”。結果是“遼”越來越不平,議和也從未着調。
到了崇禎年間,“平遼”基本上沒什麼戲,明金關係主要是“脅迫議和”與“拒絕議和。
皇太極的態度是:再不議和,我就打你。明朝的態度是:隨便你打,絕不議和,反正你也不想把我打死。
對於後金的欺辱,打工的羣臣不以爲意,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當老闆崇禎皇帝卻忿恨難平,他一直在攘外與安內的兩難選擇中痛苦地倘佯。
如何解決“虜”與“寇”的問題?崇禎要羣臣拿出對策。大多數朝臣都主張先“蕩寇”後“滅虜”,但是這個主張和沒主張一樣,因爲“虜”本來就滅不了,無所謂先後,實際問題是:“虜”總是來滅,應該如何解決?
說白一點,就是要不要和“虜”達成和議,爭取幾年和平時間,以便專心“蕩寇”?
大多數朝臣對此持否定態度。
楊嗣昌上臺以後,堅決主張攘外必先安內。
在楊嗣昌的幕後操縱下,遼東巡撫方一藻與總監太監高起潛暗中與後金接觸,他們派出一個叫周起元的算命先生,到清朝方面試探口風。
皇太極原本不想和一個算命先生談,但是瞭解明朝習性的明朝降人判斷此人必定大有來頭,於是皇太極給予周起元使節的待遇。
周起元回到寧遠後,帶回了皇太極致太監高起潛的一封書信,信中表明瞭和談的意願,同時也威脅道:“若不許(議和),夏秋必有舉動。”
到了六月份,皇太極屯兵大青山,派人催促方一藻,嚮明朝施加壓力。
楊嗣昌極力勸說崇禎批准同意與清朝議和,爭取三年和平時間,以便集中精力平定內亂,但他的主張遭到朝臣的強烈反對,侍讀學士黃道周等人對他發起了猛烈的抨擊。
崇禎處分了抨擊楊嗣昌的部分朝臣,並提拔楊嗣昌爲內閣大學士,以示對他的支持,但是他並沒有批准同意議和,只是給了一個模糊的批示——“細酌”,也就是讓方一藻等人看着辦。
對於議和這樣高度敏感的政治議題,沒人敢“細酌”,因爲“細酌”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因此議和不了了之。
皇太極左等右等也等不來明朝方面的回覆,於是就開始“舉動”了。
九月份,清軍勢如破竹,很快就突破長城要塞,大舉南下,明朝急忙把頭縮進龜殼中,宣佈京師戒嚴。
接下來的事就程序化了。
朝廷下令勤王——明軍避戰觀望——清軍大肆擄掠——清軍滿載而歸——明軍歡送出塞——朝廷算賬殺人。
對於清軍來講,不給我我就搶。
對於明軍來講,打不過你就讓你搶。
受苦的是老百姓,生氣的是崇禎皇帝,掉腦袋的是委屈的將領,最該死但又毫髮無損的是嘴尖舌利的文官。
暴風雨過後,一切照舊進行,造反的繼續造反、混日子的繼續混日子、打口水仗的繼續打口水仗,大家各安生理,等着下一個輪迴。
雖然結局很無聊,但是過程還是蠻精彩的,值得觀賞一下。
按照職責,京北長城沿線是宣大總督的防區,因此盧象升要對清軍入寇負責任。
本來盧象升是可以躲過這次災禍的,因爲他的父親在五月份病故,按照慣例,他要回家“丁憂”三年,這樣他就可以像楊嗣昌一樣,躲過清軍入寇的劫數。
然而他連上了五道奏疏,乞求回家奔喪,都被崇禎拒絕,盧象升認爲此事是楊嗣昌在背後搗鬼,對楊嗣昌十分惱恨。
在以孝治天下的明代,父母去逝,不回家守孝,是一件很不要臉的事,非常令人不齒,當年張居正就因爲“奪情”復出,受到衛道士們的猛烈抨擊,鬧得沸沸揚揚。
楊嗣昌出任兵部尚書,也是“奪情”復出。雖然形勢緊迫,楊嗣昌沒有受到張居正那樣的抨擊,但是不少人仍認爲他在德行上“有虧”,在背後對他指指戳戳,楊嗣昌對此心知肚明。
盧象升認爲,楊嗣昌自己不要臉,也要拉一個人做陪襯,不讓他回家“丁憂”。他在給皇帝的奏章中說:“樞輔(指楊嗣昌)奪情復出,也想讓我做同樣的違背禮制的事情,以分擔他的過錯,有這種骯髒想法的人,怎麼能夠爲皇上做事呢?改天我碰見他,一定要當面罵他。”
憑心而論,不讓盧象升回家“丁憂”,有可能是楊嗣昌的主意,但是是否爲了給自己做陪襯,就很難說了。因爲當時同樣“奪情”任職的遼東監軍太監高起潛,就沒有他這樣的想法。
兵部尚書楊嗣昌、遼東總監高起潛、宣大總督盧象升,這三人是明軍中的頂樑柱,也是應對清軍入寇的主要負責人,巧合的是,這三人都有喪在身,又都奪情任事。以致於盧象升發出這樣的感嘆:“吾三人皆不祥之身也,人臣無親安有君!”
盧象升認爲他們三人都是不吉利的人,事實上,最不吉利的是他自己,因爲清軍入寇的主要責任人是他,從前幾次清軍入寇的情況看,宣大總督難免一死。戰死沙場落個英名,要比押上赴刑場落個罵名好很多,盧象升己經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其實盧象升沒有必要如此悲觀,他以往在中原戰場上的戰績仍簡在帝心,崇禎賜予盧象升尚方寶劍,命他總督各路援軍保衛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