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以往的角色試鏡。
今天包括‘子役、經紀人以及子役的監護人’,過來角川映畫的人實在太多了。
之前準備的試鏡場地就顯得太小。
爲了應對這一點。
角川映畫專程騰了個攝影棚用以整個《劍豪伝》的角色試鏡。
這樣一來場地就足夠寬敞了。
甚至在場試鏡的子役以及其餘公司的經紀人都能看見上臺試鏡者的表現。
這種被業內人士圍觀的場面。
毫無疑問會加重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子役的緊張感。
甚至可能會造成他們在演技方面的參差。
說白了,不管再怎麼早熟,子役終究只是孩子。
爲此,一些經紀公司的經紀人還特意向田中健三他們表達了不滿。
得到的回覆也很簡單。
“心理承受能力也在試鏡的範疇內,如果實在演不出來,就請下次試鏡的時候再努力吧。”
措辭不算失禮。
但其中拒絕之意卻讓之前表達不滿的經紀人們閉上了嘴。
沒錯。
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在試鏡的範疇裡。
導演最不需要就是那種一到關鍵時刻就拉胯的演員。
演不了就直接篩掉,換一批就可以了。
業界裡面最不缺的就是演員了。
優秀的演員頂多就是不好找,但絕對不會找不到。
也就是在這樣的氛圍裡面,作爲導演的田中健三擡手示意。
試鏡便開始了。
老實講。
青木劍一的試鏡其實並不複雜。
首先是演員的外貌形象。
長相、身高、年齡得符合青木劍一這個角色。
子役的長相、身高、年齡不能太‘成熟’,那樣就沒有‘返老還童’的味道。
可也不能太稚氣。
太稚氣的話,在鏡頭前的割裂感就太強了。
要處於中間剛剛好的程度。
其次就是劍道的功底以及子役的體能。
說白了,《劍豪伝》的改編就是動作電影的改編。
其中有許多動作鏡頭都需要子役有劍道的功底、體能才行。
“還不錯。”
試鏡到現在,田中健三其實還算滿意。
因爲青木劍一這個角色形象對於子役來講確實很難把握。
但每個試鏡的子役,表現得都很不錯。
還有幾個人特意化了妝,穿上了青木劍一的浪人劍客的服裝過來試鏡,有種英姿颯爽的感覺,很加印象分。
但可惜了。
就只是‘還不錯’的水平而已。
相較於青木劍一那種天才劍客,這些子役都太浮於表面了,沒什麼《劍豪伝》當中角色的魄力以及鋒芒畢露的銳利感。
可這也是事實,在場的都是子役,都是孩子。
從他們的身上尋找青木劍一這種角色的感覺。
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而且——
田中健三趁着喝水的時間,偷偷地瞄了一眼身邊的渡邊真月。
今天這場試鏡會,表面看起來是他這個導演一人主導,旁邊的製片根本就不說話。
但從實際上來講。
渡邊真月這位原作者想法佔比也很大。
甚至只要他開口了。
田中健三就要一定程度上參考他的意見。
沒辦法。
人家的作品賣得太好了,二十一年的連載時間也有資歷,聲音自然可以大點。
那怕在他這種業內還算有名的導演面前,對方的腰桿子也能挺直。
只不過從青木劍一的試鏡開始到現在。
今年四十一歲的渡邊真月一直都是緊緊皺着眉毛,看樣子很不痛快。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渡邊真月不滿意。
真的很不滿意!
甚至快要背過氣來。
這一路上來的都是什麼臭魚爛蝦?!
大部分子役腳步鬆散無力。
眼神也鬆鬆垮垮的,看不出半點‘劍客’的銳利,反倒是像個小女生,婆婆媽媽。
你們真有在認真練習劍道嗎?簡直不像樣子!
他很想站起來這麼大聲質問。
作爲《劍豪伝》的原作者。
渡邊真月本身就是個古劍道的狂熱愛好者,也有進行古劍道的練習以及觀看許多古劍道大師的視頻。
要不然也不會畫出這部以‘形體’與‘劍道美感’著稱的《劍豪伝》了。
也正是本身對劍道方面的喜愛。
所以他看着這些子役上臺時鬆垮的樣子,真有種血壓飆升的感覺。
這像青木劍一嗎?
只會在那裡‘嘿嘿哈哈’比劃。
青木劍一修習的是殺人的劍術!
和現代競技型劍道不一樣!
有你擱那兒‘嘿嘿哈哈’的功夫。
敵人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衝上來把你的腦袋都薅掉了!
渡邊真月不懂電影。
導演與原作者之間視角肯定會有所不同他也能理解。
但是他心中的青木劍一絕不是這樣的。
在他眼裡,這些子役簡直連正常人類都算不上。
放在《劍豪伝》的世界裡不像主角。
倒像是那種一秒鐘就被主角收割掉的雜兵。
渡邊真月有些無可奈何,已經有點後悔把《劍豪伝》的第五卷交給角川映畫改編了。
“下一位吧。下一位是千葉子役中心的吉元月之助?”
田中健三也看出渡邊真月興致沒那麼高。
不過他看了一眼名單後立馬便來了精神,專門側頭看向渡邊真月。
“渡邊老師,吉元這個子役我知道的,演技很不錯,而且接觸劍道也有兩三年時間了,應該不會讓伱失望的。”
“是嗎?”
渡邊真月還是緊蹙着眉毛,可明顯提起了幾分精神往場內看去。
吉元月之助此刻正很有禮貌地站在場地中央。
由於今年已經十四。
他的相貌比起之前的子役都要成熟一些,但眉眼之中還是透着一絲稚氣,確實很契合返老還童後青木劍一這個角色。
至少在長相上是完全合格了。
渡邊真月暗自點頭,心想總算來了一個能看的子役。
等到吉元月之助簡單的自我介紹以及問候過後。
旁邊的工作人員也順勢翻開了臺本。
他找到了青木劍一走在道路上,不小心碰觸到迎面來的浪人劍鞘的一幕。
於是不帶任何感情地念臺詞。
“你剛剛,碰到了我的劍鞘,對吧?”
吉元月之助先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調整什麼。
隨後。
他睜開雙眼,臉上的神情也從剛纔的禮貌也慢慢發生了轉變。
“是那又怎麼樣?”
他側着身子將目光擡起,語氣平穩又冷淡。
眉毛皺起,目光平視前方。
好似面前真站着一個尋釁滋事的浪人一樣。
仔細看過去,他的手腕正輕微地壓着刀柄,彷彿下一秒就要將長刀出鞘一樣。
站姿也穩定,沒有之前那些子役鬆鬆垮垮的感覺。
喔.?
好像真有點意思啊。
渡邊真月的眉毛舒展開,第一次將自己的坐姿擺正。
他示意工作人員繼續。
得到指令的工作人員心領神會,立刻找到了一處臺本裡有角色動作的地方。
那是青木劍一一路追蹤仇敵,遭遇到對方鐵炮(火銃)隊埋伏的場景。
“鐵炮隊預備。” 幾乎用不着工作人員那邊提醒。
吉元月之助手腕翻轉,握住手中的長刀。
整個人向前做出了一個乾脆利落的受身蹲伏。
好似真在躲避看不見的彈丸。
可這還沒結束。
他一邊側翻,一邊握住長刀,表情冷漠地對着前方橫劈、斜斬,將面前看不見的敵人一刀兩斷。
身着藏藍長袍的青木劍一從來都沒有對敵人溫柔過。
想要取他性命的人都必須做好自己身死的準備。
而就在他掃清‘敵人’後。
又是幾個敏捷翻滾。
他的動作很快。
還喘着粗氣。
目光也在不斷打量。
彷彿真置於充滿硝火味十足的環境當中。
他的動作敏捷,腳步穩定,看似真有種‘劍客’的味道。
甚至在田中健三他們的注視中。
吉元月之助還做出了持刀敏捷的蹬牆後空翻的動作。
這個動作難度很大。
一般子役根本就做不到。
最關鍵的是——
“這是.?我在漫畫裡畫過的動作?”
《劍豪伝》畢竟是渡邊真月的作品。
他一眼就看出吉元月之助這是在復刻他的原作。
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用心,連他原作的動作都鑽研到了
饒是渡邊真月忍不住點點頭。
等到吉元月之助完成了接下來幾段戲後,他才主動開口。
“平時有在做劍道的訓練嗎?”
“啊有的,渡邊老師。”
吉元月之助愣了一下,隨即用力地點了點頭。
心底也按捺不住涌現出一絲喜意。
畢竟這可是試鏡開始以來,渡邊真月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而且看樣子對自己的印象好像還不錯。
那應該成了!
第一印象對演員很重要,這一點吉元月之助也明白。
又與渡邊真月寒暄兩句後,吉元月之助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吉元君真厲害啊。”
“這次試鏡感覺是被吉元君拿下了啊。”
兩側,傳來了子役們羨慕的聲音。
可對此,吉元月之助只是笑了笑。
眼底滿是迷茫。
因爲只有他才知道,他身上的壓力有多重。
吉元月之助今年已經十四歲。
這個年齡,在子役中已經算是大齡。
幼年時居高不下的人氣。
如今也下滑得特別厲害。
而媒體這種東西,只要有苗頭,便會不留餘地的製造話題。
什麼‘已經過氣’‘演技根本不過關’‘只能吃子役飯’一類的批判。
在他稍不注意的時候,便已經從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襲來。
來自父母的失望。
千葉子役中心逐漸的不重視。
讓他這個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十四歲孩子。
第一次感受到喘不過氣的壓力。
要做一個聽話的孩子。
要做一個有價值的孩子。
父母都是爲了你好。
公司不會放棄你的。
一句句的話語在耳邊滴滴答答地響着。
吉元月之助擦拭着額角的汗水,下意識地將手掌攤開。
在渡邊真月以及田中健三看不見的這個地方。
汗水早就已經浸溼了他的掌心。
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而這就只是僅僅十幾分鐘的試鏡而已。
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呼吸都是急促的,只是被他刻意壓制住了。
但他做到了。
高難度的動作還有演技他都表現出來了。
而且對比起前面試鏡的子役。
他的表現毫無疑問是最好的!
但是爲什麼呢?
吉元月之助摁在自己的胸口。
胸口的壓力卻絲毫沒有緩解。
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鬆下來的跡象。
甚至有越壓越重,壓得他喘不過來氣的趨勢。
是因爲.
“還沒結束嗎?”
吉元月之助心底泛起說不出的感覺。
試鏡之後還要演戲。
演戲之後還有上映,首映禮。
首映禮結束之後還要進行新一輪的試鏡
這次成功了,可下一次呢?
看不到頭的工作。
看不到頭的壓力。
吉元月之助突然感覺有點害怕。
獨行於這條黑漆漆的道路上。
耳邊是父母期許的囈語。
身上是公司經紀人的期待的目光。
他並不害怕黑暗,也不害怕獨行,而是害怕這條黑漆漆的道路上,連映亮前路的燈都沒有。
吉元月之助也想出去玩。
想像個傻瓜一樣在夏天開空調蓋被子。
也想享受自己十四歲的青春,更想去遊樂園玩一次——他一次都沒去過。
而不是縮在子役培訓所裡沒日沒夜地練習假哭假笑。
可是沒辦法啊。
父母在旁邊呢。
一直都在笑着看着他。
他們一直都在笑,眼中滿是期許的目光。
從未停息。
可是爸爸、媽媽.
我童年山上從來沒有自由的野風吹拂過,只有子役培訓所的高牆,一望無際的高牆。
感受着周遭子役羨慕的目光。
吉元月之助心底居然有種‘這次試鏡就算失敗了也挺好’‘隨便來個人把青木劍一這個角色搶走’的感覺。
可這又怎麼可能呢?
他剛纔表現得真的很好。
在場的子役,應該不會有人能超過他剛纔的表現。
他到底還是隻能滿心迷茫地待在這個業界。
繼續朝不保夕的日子。
然後——
“下一位,AR子役培訓所,北澄實。”
“有。”
清脆稚氣的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
他詫異地擡起頭。
有一個穿着藏青吳服的小小身影突然站了起來。
在吉元月之助的注視中。
這個叫做北澄實的小子役,不急不緩地拔出了隨身的木刀。
吳服的下襬。
那一抹藏青色。
在下一刻,佔據了他小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