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無聲。
四目相對,張道陵的眼中滿是好奇跟審視,莫不是自己之前感覺錯了方向,這冥冥中彷彿蒼天相助送來的幫手,居然並不是那些早就誕生的詭神,而是剛剛單身的山川之靈?
如此,方能解釋對方怪異的穿着跟身體之上,自然散發的那股淳樸,稚嫩的味道。
但解釋了這一出,那纏繞在面前山川之靈身上的血光卻又無法解釋了,這麼濃郁,幾乎化實質的血色,以及無數亡魂集聚起來的詛咒可不是一個剛剛誕生的山川之靈能夠承載的。
畢竟,山川之靈雖然是地脈顯化的造物,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成長,不遇到什麼意外,這些山川之靈最終大多都會成爲本地的山神。
但在徹底成型之前,不論本地發生了什麼,亦或者乾脆就是天災人禍使得萬物凋零,但這般罪孽也不會被記在山川之靈的身上。
這就像是一個尚在母胎孕育當中的嬰兒,你能說因爲母親是一個殺人狂魔,就判定他一生下來就應該遭到同樣的懲處嗎?
情理上或許有這方面的考慮,但法理上並不參考這些無端的揣測。
天地無情,但也是有其自然規律的。
所以,不論從哪方面都說不通的情況下,張道陵一時間倒是有些恍惚了,甚至他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爲煉製金丹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導致自己現在提前進入了老年?
而與此同時,站在他對面的張珂也是一副古怪,難明的神情。
不是,無不無聊,一直說,煩死了!
這爛梗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揭過去啊,但凡遇到一個年紀大點兒的人族長輩,亦或是九州仙神,總是喜歡拿血脈這方面說事兒。
可張珂私下裡嗅了無數次,也沒從自己身上找到哪怕一丁點兒的乃香。
要不是看他們一個個有理有據,不似做假的模樣,張珂甚至都懷疑這些老東西在私下裡又達成了什麼勾當.
被張道陵這麼一打岔,張珂滿腦子都是積蓄的鬱氣。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視網膜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然浮現了當前副本的基礎信息:
【漢光武建武十年正月十四日,豐縣阿房村,張大順於睡夢之中見天生紫氣,有一神光射破蒼穹直衝大地,落入家中房屋之後隱匿不見,遂從夢中驚醒,隔日懷胎十月之妻誕下一子,因夢中異象,結合祖宗之志,故給兒子取名爲“陵”,希望將來能追隨先祖,遠離塵世,登陵成仙。】
【張道陵自幼聰慧過人,七歲便讀通《道德經》。爲太學書生時,博通《五經》,天文地理、河洛讖緯之書無不通曉,從其學者千餘人。但常嘆息所讀之書無法解決生死問題,於是棄儒改學長生之道。張道陵26歲時曾官拜江州令,但不久就辭官隱居到洛陽北邙山中,精思學道。漢章帝、漢和帝先後徵召其爲太傅、冀縣侯等職,均辭。】
【後雲遊名山大川、訪道求仙。】
【弟子王長、趙升一起渡江南下,期間遊大漢西南,見民生哀苦,詭神肆虐,心生憐憫,上天有感,~~~~傳授煉丹符篆之術,雌雄寶劍以伐妖魔。】
【檢測到時間線變動~因九州後續時間線變動等原因,副本時間線略有更改,張道陵先入蜀地成五斗米教,立正一道盟,後鍊金丹——】
【伐山破廟】
【任務:
1.伐山破廟(正/邪)
山中三年,金丹乃成,服丹半粒以增法力,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自龍虎金丹功成那一刻起,整個正一道盟上下磨刀霍霍,準備一改大漢風氣,服者盟之,不服者斬之。
身兼九州神位又具備上古血脈的人物,恰好來到了這個風起雲涌的節點,究竟是選擇遵從時代的變換跟人族的願念,還是緊守舊日的榮光,維護詭神地位,正負皆在一念之間。
交涉祖天師張道陵,加入/協助正一道盟,伐山破廟,掃蕩大漢十三州,任務完成進度+50%
離開龍虎山,遠赴蜀地,糾結詭神,以抗正一道盟,扭轉詭神命運之敗局。
基於人物選擇線,將開放後續主線任務線
2.支線任務:漢皇之衰,詭神之亂,世家之險.無數的險惡推動着這個古老而強大的朝代逐漸走向末路,漢失其鹿天下共逐,漢失其鹿九州不復,後續數百年的動盪與蠻夷的佔據,是九州衰敗的罪魁禍首。
基於人物先前抉擇,已爲人物規劃當前最恰當的路線選擇(拯救大漢),人物可屏蔽遊戲自動規劃路線,自主選擇;基於人物在當前副本選擇路線,遊戲將更改支線任務內容,並形成獎勵。】
【注:仙神均可完成任務,不影響任務完成,只涉及副本結算。
主線/支線任務完成度相對獨立,推動任意一條路線滿足進度要求,均可以選擇提交結算,彩蛋並不算在任務進度之內,請謹慎選擇。
因副本時間線異常,環境波動,當前副本具備更多的彩蛋跟支線任務,獎勵很豐盛,挖掘需謹慎!】
【任務獎勵:玉髓,神位,裝備,技能,隨從】
不能說毫無新意吧,但大致的內容張珂也已經猜到了。
只是遊戲的靈活性給了他更多的選擇,但已經習慣了玩救世主那一套的張珂懶得再去規劃新的路線。
當然了,太熟悉,不好下手也是其中頗爲重要的一個原因。
如果都像是五胡亂華那樣,被蠻族佔據,九州生靈幾乎被按到了角落艱難求生,張珂也不會學某位姓易的穿越者之恥,搞什麼不破壞歷史的正常進展,這種腦幹缺失的奇妙操作。
什麼是歷史?
無外乎一個時代的一羣人,正在做的一些事,被那些喜好寫寫畫畫的史官們記載下來,流傳到了幾千年之後罷了。 шωш •tt kan •Сo
而你在未來時代的一舉一動,也會被人記錄下來,在更加遙遠的未來,供後人觀賞,背誦。
當然,絕大多數人是沒有被書於史冊的資格的,要知道,哪怕是歷史有名的神童,牧守一方的宰執也不過是寥寥一點筆墨罷了,而芸芸衆生,唯一能夠出現在史冊上的機會便是祈禱你家的族譜能夠流傳到後世,且被人發掘.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只是那些篇幅主角身邊,微不足道的,連一個名字代號都不配有的龍套罷了。
如此,所謂歷史不過是不同的時間,不同人的生活記載罷了。
不願更改歷史的話,只不過是怯懦者給自己的逃避找的一個理由罷了。
張珂沒那麼多的顧慮,看到不順眼的那就改,看到有利可圖的,他也不介意收入懷中,幫忙豐富一下自己。
可惜,時至今日,副本的時間線內,大漢雖然已經有了傾頹的跡象,但終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更何況,別看這大地上一副民不聊生的樣子,就真以爲大漢衰弱了,不信的話,跨過雲海,邁步到蒼穹上面看看,試試看,天庭中那些尚未講仁德的仙神們會不會拉着張珂去聊一些家長裡短?
他沒興趣去拯救那些被世界拋棄的詭神。
更何況,他雖然掌握權柄,也是仙神,但實際上仍是人族,身軀之中流淌着來自上古的灼熱血脈,跟這些欺壓良善,貪圖血食的詭神他根本沒多少好說的。
一併屠了,還能給自己漲點兒任務完成度。
倒是支線任務那邊,漢皇跟世家聽起來就相當麻煩,不過張珂也不在意。
雖然任務擺在這裡,註定了張珂跟張道陵是一路人,但即便是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他幫張道陵解決詭神之禍,那麼作爲本地人的張道陵,不也得爲張珂的任務做點兒什麼?
當然,即便這老道士什麼都不做,張珂的心中也已經有了想法。
或是驅逐詭神,讓祂們來幫忙解決一些難題,或是調用權柄,直接粗暴通關,畢竟他張道陵是天選的時代之子,但他張珂也不弱多少,人雖沒去過天庭,拜過碼頭,但天庭衆帝之中卻流傳着他的傳說。
了不起,再亂一場咯!
總好過漢分三國,然後司馬竊魏的原版。
一段沉思之後。
寂靜的山頂逐漸雜亂起來。
先前因爲陰雲聚集,雷海瀰漫,而帶着徭役們下山避難的道士們,如今見到頭頂的天空雲淡風輕,紛紛帶着徭役們從低窪的凹陷處趕了回來。
這些徭役都是附近郡縣官署指派來,爲山上修建道觀跟山路的。
正常來說,漢時的徭役種類很多,但並不包括爲道士修建宮觀。
但奈何他們在來這南揚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掃清了附近盤踞的詭神,爲了感謝,官署便挪用了一部分徭役的名額,讓百姓來山上幫忙。
雖然爬上爬下的苦了點。
但終歸是在家門口,沒有奔波異地的苦,也吃好喝好,每日還有工錢拿,比在山下給世家,地主種田的日子可好太多了!
無需奇怪,畢竟道士這個職業,在張道陵創立正一道盟,並且四散開花之前,一直都是家世高端,生活無憂的良家子纔有資格涉足的道路。
即便是張道陵,也是留侯的子孫。
家產富足的情況下,纔有資格求仙問道。
如此,一些糧食跟錢財又算得了什麼,隨便抽兩個不同姓的弟子,寫兩封家書就能輕鬆得來的零碎罷了。
而在弟子們繼續看護徭役的時候,一個個在正一道盟中,輩分都比較高的道士們,踱步走上了山頂;他們十分好奇,自己的師兄/掌教在三年苦等,跟電閃雷鳴,龍騰虎躍的大場面之後,究竟煉出了什麼品級的丹藥。
雖然明知道,這丹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但耐不住一衆道士們的好奇心。
於是,山頂之上,人越聚越多。
雖然看到張道陵跟張珂之間怪異的氛圍讓這些道士們有些不敢插嘴,但百餘人,舉手擡足,竊竊私語的聲音對於他們雙方而言,不亞於面對面的大喊大叫。
“不介意的話,山靈先去搭好的殿裡稍作等待,貧道換一身乾淨的道袍,之後你我再暢聊,如何?”
看到張珂點頭同意的動作之後,張道陵朝着身側幾個年輕的小道交代道:“別慢待了客人,去,添兩盞新茶,再拿些瓜果點心來。”
雖然張道陵的心中仍有些不解的困惑,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出錯。
因爲,在朝夕相處的三年間,他不止一次的感覺到了,自那玄妙之處透露出來,針對詭神,甚至於針對山下世家貴族們那濃郁且深重的惡意,那是比自己還要理所應當的否認跟厭惡。
即便對方的真實身份有疑慮,但必然是跟他志同道合的天然盟友。
伐山破廟路上的同行人。
只是,剛纔看到血海沉浮之後,就動作匆匆的關閉了法眼,雖然知道張珂足夠強,但對他的真正底蘊張道陵仍有幾分存疑,究竟是助手,還是臂助,這很值得考究。
當然,當務之急是先換個衣服。
先前的戰鬥雖然算不上是劇烈,但終歸造成了一些麻煩,一身玄色的道袍上處處是破口不說,連下襬都缺失了相當大的一塊兒。
而且金丹已成,也是該暫避他人,服下一半兒,先產生了效果,提升了本質,他才能更好的跟張珂,以及跟後來的詭神去談條件。
交代了一番,張道陵匆匆離去。
而張珂則是在兩個中年道士的帶領下,走進了剛剛建好的宮殿裡。
雖然比不得後世龍虎山那莊嚴華貴的場景,但入眼,殿內的環境還是讓張珂啞然了一會兒,尤其是隨着陽光灑落,殿內的磚石,牆壁,以及樑柱上,都若隱若現的浮出了一些文字。
看那古怪的模樣,似是最初版的符篆載體,隱約間,還能看到一些廣爲人知的神靈名號一閃而逝。
在張珂觀看這些文字的時候,這些文字也在觀察他。
肉眼可見的,這些龍飛鳳舞的符篆文字,在視線的注視下逐漸纏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個或慈眉善目,或猙獰兇惡的身影,雙眼之中透露出些許善意。
“貴客,還請吃些點心茶水,掌教稍後就到!”
正在整個宮殿的文字都因爲張珂的到來而逐漸變的玄妙而神異,化作一尊尊古樸神像的懸浮在宮殿裡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下一瞬,周遭諸多神像瞬間煙消雲散。
連最開始的那些符篆文字也迅速隱沒於宮殿的各個角落中消失不見。
而就在一切恢復尋常的時候,一個穿着簡譜道袍,面如冠玉的粉嫩小道,端着幾碟點心跟一壺茶水從門外走了進來:“掌教交代了,您乃山川之靈,恐喝不慣我們常飲的煮茶,便用山泉水煮沸調以蜂蜜簡單的衝了些熱水,若有怠慢之處還請您見諒!”
小道士有些心虛的說道。
從將托盤放在桌上後,他的一雙眼睛,就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張珂。
看着茶盞中清澈透明,散發着一絲絲甜味的茶水,張珂笑着迴應:
“無妨,這樣就好!”
對於本地人而言簡陋,怠慢的舉動。
對於張珂來說,卻是再好不過了。
要知道,九州的茶文化歷史悠久,大約經過了煮茶法、煎茶法、點茶法、泡茶法等幾個階段。
煮茶興於漢,煎茶法多流行於唐代,點茶法盛行於宋代,泡飲法出現在明代,當然,作爲後世之人,一般常見的也是出現於明的泡飲法,至於之前的三種,雖然仍有復興,但並不廣爲人喜。
(茶葉的發展史感興趣的可以自己查一查,然後簡單品嚐一下)
不提後幾個種類,在副本所處的漢朝,廣爲流行的便是煮茶。
說是煮,也真沒虧待了這個煮字,把蔥薑蒜鹽跟橘皮等物跟茶葉一鍋燉煮,經過一番十分具有儀式感的操作過後,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水便新鮮出爐了。
在本地人看來,相當隆重的待客之道,但對於張珂而言,他真的很難分清這茶水跟鹹湯的區別。
自從上次在陸判那裡享受了一遍煮茶之後,張珂就對這玩意兒敬而遠之了。
好在,張道陵將自己誤會成了山川之靈。
小道士帶來的茶水跟點心都是偏清淡的那種,並沒有重口味的古怪添加劑。
嗯,不得不承認,做這些點心的廚子手藝相當不錯,饒是以張珂這位龍宮曾經的座上賓,在品嚐這些零嘴的時候,都有些流連忘返的意思。
甚至端茶送水的小道士跑了十多趟,張珂才感覺略微墊了點底。
只不過看着氣喘吁吁的小道士,有些不太忍心繼續折騰對方,便罷了這種大吃大喝。
而無聊等待的閒暇,抿着加了蜂蜜的茶水,張珂的神念透過下方的山體,開始探索龍虎山周圍的區域。
經過了這些道士們的來回掃蕩,在加上先前金丹引起的那一場雷暴,這山峰周圍方圓十里都看不到一點兒邪祟的蹤跡,甚至於百里之內,都極少有詭神活動的跡象。
然而,就當張珂準備繼續拓展視野,準備掃視一下整個揚州的環境時。
門外突然有一道倉促的腳步聲響起。
接着,更換了嶄新道袍的張道陵走入宮殿。
雖然身上仍是一套玄色的道袍,但總歸是耗費了一定時間。
將自己打理了一遍的他身上不再是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
濃密的絡腮鬍緊貼在下頜上,頭頂束着一頂玉觀,雌雄寶劍背在身後,一舉一動虎虎生風.整個人頗有一種仙俠話本中,那種恣意劍俠的風采。
尤其是,張珂沒有動用任何跟雙眼有關的法術神通,但隨着張道陵的一舉一動,仍有無數的神光從對方的身上散發出來,他能感到,無數的視線從天穹投射而下,聚焦在了這個老邁的道士身上。
尤其是他背後的雌雄雙劍,瀰漫的凌冽氣息讓張珂想起了自己的虎魄。
只是張珂掃視了三遍,都沒有看到象徵着張天師的另外兩件寶物。
看到張道陵,張珂也一改了之前靠在窗前鬆散閒適的狀態,站起了身拱了拱手:“恭喜天師金丹煉成,成仙了道近在咫尺!”
好話麼,多說兩句又不礙事兒。
而本欲開口的張道陵,此時卻將話語強行按了下去,目光從張珂的身上掃視而過,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