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語冷冷的,那雙墨色的眸子裡,猶如瞬間冰凍起來,令我一下子,覺得心悸。
斜睨,瞧向直直的插在一旁樹幹上的箭矢,心下依舊不能平靜下來。我知道,這一箭只是給了我一個警告,一個帶着威脅的警告。
他以爲我朝他射出的那一箭,是想殺他。
呵,我哪裡是想殺他呢?我甚至都沒能瞧見那在矮樹叢後面的他!
可,縱然我瞧見了,又如何?
咬着牙,擡眸對着他,看看:“王爺不是說本宮的箭術讓你覺得不敢恭維麼?本宮又何以,真的傷得了你?”
“你!”他身邊的女子秀美一擰,從背後的箭筒裡取了箭矢,再次舉弓對着我,厲聲道,“王爺,留不得她!”
略微後退了一步,那張弓已經拉滿,女子看着我的眼神,全是嗜殺的顏色。想起那射入樹幹的箭矢,若是一箭插入我的胸口,那我絕對,必死無疑了。
卻見韓王擡手握住女子手中的弓箭,嗤笑一聲道:“青陽,你退下。”
“王爺!”那叫青陽的女子皺眉看着他,還不願收起弓箭。
“退下。”他又說了一句,卻是轉向我,起脣道,“她的命,本王要,會自己去取。”
心中一動,他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正想着,見他擡步朝我走來,我不免退後了半步,他卻是忽而跨大了一步,伸手狠狠地扼住我的手腕,我吃痛地皺起眉頭。聽他冷冷笑一聲道:“本王是今日才瞭解,娘娘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也難怪,在天朝後宮,毫無背景的你,能永葆聖寵不衰!”
吃驚地看看面前的男子,他,究竟在說什麼?
那雙墨色的眸子瞧向被他抓住的皓腕,又道:“本王很是好奇,娘娘的這雙素手到底沾染了多少鮮血在上面?”
鮮血……
只覺得心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厲聲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爲何他的話這麼奇怪,他說我心狠手辣,爲何好像說得與他有關?
可,有什麼關係?
他笑一聲,甩開抓住我的手,負手背對着我,冷聲道:“本王真是好奇,人到底是天生這麼狠毒,還是誰能把你教得如此狠毒?”
我怔住,卻見他已經大步離去,青陽又瞧了我一眼,上前拔下了那支箭,才急急跟了上去。
我呆呆地站着,他方纔的話,好生奇怪啊。
目光直直的看着那深深的箭痕,站在半晌,才猛地覺得心口一震。
遂,急急朝韓王離去的地方看去。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了……
難道說……
今日在上林苑射殺了姚振遠的人,是青陽!
而我回頭看的那一眼,那刺目的東西,便是韓王那張反射了陽光的銀色面具麼?
他以爲,我那一眼瞧見他了,所以,他以爲我那一箭,是要殺人滅口?
倒吸了一口冷氣,所以,在瞧見是我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他看着我的眸中會是那樣的盛怒不堪。只是,我取的箭矢是羽林軍用的普通箭矢,青陽射出的那一箭定也不會是今日備着給八林之人用的箭矢。否則,夏侯子衿在回來的時候,便不會是那樣的神色。所以,唯一的解釋,青陽身上的箭矢,也是尋常箭矢。
指尖微顫,她帶了自己的箭進林做什麼?
又能那麼巧地幫我射殺姚振遠啊。
韓王……
咬着脣,我真想不明白。若然他真的只是單純地想幫我,卻又不露。想起他方纔的話,處處的提醒。還有青陽射在我身邊的那一箭,他是要警告我,不能亂說話,是麼?
所以,他也才急急出來,便是要找我說這番話。
是啊,否則現在狩獵還在繼續着,他如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記得方纔青陽說,留不得我,照她的意思,是要殺了我的。的確,這裡現下一個人都沒有,她即便殺了我,也沒人會知道。可,韓王卻不讓……
我的腦子裡彷彿越來越亂了,喟嘆一聲,搖搖頭,朝秋玉居走去。
入內的時候,見朝晨迎出來,我吃了一驚,開口問:“不是要你去了宜思苑了麼?”
朝晨看看道:“是,郡主睡下了,奴婢想着先來給娘娘回個話,她那裡都沒有去。”頓了下,她又問,“奴婢可還要再去?”
我想了想,便道:“不必了。”如果韓王不再進林子,那麼也會順道回一趟宜思苑的,朝晨還是不要去的好。我怕因爲我的事情,韓王會爲難我的宮婢。
聞言,朝晨只點頭應聲,小聲道:“娘娘還去狩獵麼?”
經她提起,我纔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沒換下的事情,便搖頭道:“不去了,幫本宮換了它吧。”語畢,便朝裡頭走去。
身後的朝晨忙跟了上來。
太后既然囑咐了我不要出去,我便只能乖乖地待在秋玉居里等着消息。
換了衣服,坐了會兒,便聽得晚涼回來了。我遺了朝晨出去打聽打聽皇上和太后此刻在何處,便讓晚涼關了門.問她:“東西呢?”
“娘娘。”晚涼將一包東西交給我,我沒有打開,只接手便知道,這麼大的一包東西只中間一個小瓶子,蘇暮寒定是怕它碎了,故此纔要如此小心翼翼。
他總是,想的那般周到。
不知爲何,又無端地想起韓王。
呵,我定是傻了,他們,怎麼可能會是同一人呢?
晚涼擔憂地看着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娘娘,獵場的事情,如何了?”
我將東西收起,輕笑一聲道:“自然,都解決了。本官方纔讓朝展出去,就是打探那件事的。”
聞言,晚涼緊皺起的眉頭才緩緩地舒展開來,笑言:“奴婢就知道,娘娘最聰明瞭。”
我緘默了,我聰明,可別人也不是傻子。
尤其是那讓我不解的韓王!
和晚涼兩個人待了會兒,便聽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聲音。晚涼出去看了一眼,有些驚訝地道:“娘娘,是顧大人。”
我微微一震,看着晚涼的神色,我自是真的她口中的“顧大人”便是顧卿恆無疑。皺眉起身,這個時候,他怎會來?
行至了外頭,他一人,我是不能讓他進屋的,免得,惹人閒話。
他見了我,行禮道:“屬下見過娘娘。”
我上前:“不必多禮,有何事?”
他伸手遞過一樣東西來,看清楚了,才發現原來是被我隨手丟棄的耳環。沒想到,那兩個侍衛終是幫我找到了。只是,如何會在他的手上?
聽他低聲道:“他們進來不方便,故此屬下代勞了。”
我一怔,侍衛不方便,他就方便麼?心下輕笑,看來,他是有話要與我說。
伸手接了過來,順便戴上,看看問:“要問什麼?”
他怔了下,終是淺笑:“娘娘總是那麼聰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耳際,斂起了笑意,低聲道,“娘娘要人去找耳環的時候,真的只等在原地麼?”
我瞧着他,並不答話。起身他心裡猜中了,只是來尋求個確定的答案罷了。
他又道:“皇上趕去的時候,問及那隨同姚副將巡視的御林軍,他們都說,將軍是因爲碰見一位小姐,才吩咐他們都離開去別的地方巡視的。”
他的話說得我一震,不過我依舊沒有說話。我躲在樹幹之後,他們是不可能瞧見我的樣子的,只知道是個女子,今日進場的女子也不在少數,何以找得出來?何況,姚振遠貪戀美色乃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不知情的人,再怎麼,也不會懷疑到我的身上。
顧卿恆直直的看着我,他心中果然猜到是我。因了這耳環事件,所以,他纔會懷疑到我的身上。
我終於開口道:“那皇上怎麼做?”
他頓了下,纔開口:“隨巡的御林軍無一倖免。”
指尖一顫,夏侯子衿的手段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那麼,此事傳進姚家人的耳中便成了今日在獵場被人刺死的人,除了姚振元,還有那隨巡的御林軍了。
微微握緊了雙手,我還是沒有想得很周到,只要知道是和女人有關的事情,那麼姚家定會徹查到底的,夏侯子衿此舉,便是徹底地將這個黑鍋甩給舒景程背了。那麼,端看着姚家的人能不能找到舒景程了。
不過到那時候,我也不怕了,樑子結得這麼大,是怎麼也解不開了。
顧卿恆又看了我一眼,低聲道:“娘娘若是無事便回屋休息吧,屬下這便回了。”語畢,已經轉身要走。
“卿恆……”我叫了他,卻發現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的腳步一滯,卻是沒有回身,只道:“屬下只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日後有事,能讓屬下代勞。”
我動了脣,見他已經大步離去。
他說要代勞,自然還是怕我出事。可,他知不知道,要他去,我也會擔心他的安全。
身邊的晚涼識趣的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回了神,想了想,將耳朵上的耳環摘了下來,交給晚涼道:“這個給本宮收起來吧。”我告訴夏侯子衿說耳環掉了一隻的,免得到時候他見我又找回來了,又要想多。
晚涼接了過去,只低聲道:“是。”語畢,轉身進去。
太陽西沉之時,才見朝晨從外頭回來。
我忙起了身,聽她道:“娘娘,皇上過獵場去了,今日的狩獵結束了。皇上給幾位收穫累累的大人公子賞賜了東西.據說,還爲兩個小姐賜了婚。”
我一言不發地聽着,看來那邊還不知道獵場裡,死了人的消息。
想來這個消息,也是要等這陣子過後,纔會發佈了。
我只是好奇姚淑妃那邊,究竟會怎麼樣?
兩人在房內站了會兒,便聽得外頭有人疾步而來的聲音。有些疑惑地擡眸,見門已經被人一把推開,我吃了一驚,瞧見夏侯子衿大步進來。
晚上還有宴會,他此刻剛從獵場過來,怎的還有空來我這裡?
這樣想着,卻只能上前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
“奴婢參見皇上!”晚涼與朝晨也忙行禮。
他大手一揮,讓兩個宮婢都下去。
兩個宮婢對視一眼,忙應了聲,退了下去。
隔了會兒,他才道:“起來吧。”
我起了身,見他自顧坐了,想了想,上前道:“皇上不去換身衣服麼?如何還來臣妾這裡?”
他哼了聲,開口道:“朕發現你現在越來越大膽了,做這樣的事情,都能瞞着朕!”他的語氣沉沉的,讓我一下子又想起下午的時候他在御宿苑裡憤怒地踢翻了一張凳子時的神情。
我欲跪,卻被他攔住了,聽他怒道:“跪有何用!”
我從容地開口:“跪是爲了平息皇上心中的怒意。若是照臣妾的意思,是不必跪的。臣妾今日做的,還不是爲了皇上您麼?”擡眸瞧着他,他都已經動恕了.還有比這更不好的下場麼?
反正不管怎樣,他都出手幫我善後了,我也實在無話可說了。
明顯瞧見他的身子一顫,睨視着我,瞧了半晌,才啓脣:“你真的,是爲了朕?”
我做這件事的理由太多了。一來是想順應太后的意思,二來也是想夏侯子衿能夠收回皇城的兵權,再者姚振元一死,他就可以趁機將這個位子交給顧卿恆了。而我,也算遵守了舒貴嬪臨死前拜託我去做的事了。
但,不管怎麼說,總是有爲了他的成分在裡面的。
淺笑一聲道:“臣妾自然是爲了皇上。”
聞言,他眸中的怒意稍稍散去了些許,伸手握住我的手,將我拉過去,嘆一聲道:“朕不想你爲了朕,以身犯險。朕是男人,不許要一個女人爲朕如此。”
我笑:“可是此事臣妾做的並不漂亮,還勞皇上爲臣妾善後了。”
他微微皺眉:“你消息倒是靈通。”
抿着脣,我一高興,居然忘記了。他的心思卻總是那麼清楚明白,我的一句話,他也能聽出好些東西來。索性也不瞞他,只道:“臣妾擔憂那邊的事情,託人問了顧侍衛。”
他倒是沒有拘泥於此事,只道:“朕倒是好奇,這姚振元的口味難道變了?”我一怔,還未曾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聽他繼續道,“那些侍衛雖然說未曾瞧見人,只聽見了聲音,可以姚振元願意支開他們與那女子獨處,他們一致認爲該是絕色美人。朕想說,你究竟用了什麼法子,能引得他留下來?”
原來,他好奇的竟是這個。
輕笑道:“怎麼男人都只會往這方面去想麼?”一句話,倒是把他說得愣了下。
我又道:“臣妾悄悄告訴他,家父有要事想與他相商。今日入林的人何其多,鬼才知道臣妾說的家父是誰呢。”我頓了下,笑言,“臣妾還說,家父要和他相商,我那絕色姐姐的婚事……”
聞言,他忍不住笑起來,繼而擰眉道:“好大的膽子,你想私自將臣的妃子指給那姚振元麼?”
他雖然是笑着,可我卻一下子笑不出來了。此刻,他居然想起千緋與千綠來。是啊,她們兩個在他的眼裡,總比我漂亮呢!
他見我不說話,不問我怎麼了,只道:“朕覺得你的箭術還是進步了啊。”
我不笑,只咬着矛道:“那是自然,在帕子上灑了迷藥,將他迷倒之後近身射的,皇上以爲臣妾站在一個靶子面前還射不準嗎?”插得那麼深的箭,他果然還是起疑的。
只是,他有政策,我有對策。
“哦?”他的眉毛微佻,低聲道,“那爲何要放兩箭?”
我心裡暗罵着,我不過是射了一箭,一箭不中罷了。
可,對着他,謊言還是要繼續着。瞧着他,開口道:“另一箭自然是裝模作樣插上去的,爲避免有人懷疑是近身射擊,所以在邊上插一支,他們就會以爲箭矢是從遠處射過來的。就是爲了避免那羣御林軍以爲是和姚振元見面的女子所爲。沒想到,皇上幫臣妾處理了他們,那一箭,自然就變得多餘了。”
他終於緩緩笑起來。
我趁機通:“那皇上覺得臣妾這次爲您射得的獵物,您滿意麼?”他那日說的話,我永遠記得。更有是,他今日要是朝韓王放一箭,我一直在心裡糾結着,莫不是他要的獵物,本就是韓王!
每回想到,會無端地緊張起來。
他怔了下,半晌纔開口:“滿意。”
“那……皇上原本想要的,是什麼?”大了膽子問着他,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傻子都知道,他要的,絕非只是兔子。
他卻是擡眸看着我,反問道:“你以爲是什麼?韓王?”
聽他親口說出來,心頭一震,撐圓了雙目瞧着面前之人。他嗤笑一聲道:“朕像是這麼傻的人麼?北齊送人來和親,韓王是身兼賀壽使臣及送嫁將軍,朕若是讓他死在天朝,還是朕的生辰當天,各國之人會怎麼想?”
錯愕地看着他,是呀,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我之前便是知道拂搖不能死,因爲她是和親的郡主。那麼韓王豈不是與她一樣?甚至會更甚,只因在北齊帝的心目中,韓王的地位遠遠高於拂搖。夏侯子衿那麼精明之人,是不會做出這樣無利於自己的事情來的。
看來,還真的是我錯怪了他。
想起下午在獵場,我還責問他爲什麼,他那時候,只是說了我“放肆”二字。呵,那麼我現在是不是該慶幸,他到底是沒有動怒的?
隔了會兒,轉口問他:“那淑妃娘娘那邊怎麼說?”
他吸了口氣,開口道:“母后的意思,暫且秘不發喪,待朕的生辰過去,再頒了聖旨,說姚振元救駕殉職,屆時再好好地打賞他們姚家便是了。”
我知道,他爲何說是太后的意思,我想,此事太后出面去與姚淑妃說是最合適不過了。想來,面對如今的局面,姚淑妃定也會顧及天朝的掩面,所有的傷心與苦痛都只能吞進肚裡。
可我知,她現在定是恨極了舒景程,連着死去的舒貴嬪一起狠狠地恨着。她恨着舒家,舒家讓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哥哥。
皇上的一句“救駕殉職”,又讓她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
如此,也是好的,在外的姚行年等知道此事,還得再過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夏侯子衿便能趁機提拔人去補上這個位子了。
我正想着,卻聽他突然道:“朕先讓顧卿恆暫代姚振元的位置。”他說着,目光朝我看來,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我倒是怔住了,他微哼一聲道:“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結果麼?朕不相信,你對此事如此上心,沒有抱着爲他謀取這個官職的心思?”
喟嘆着,他果然是明察秋毫的。便笑道:“可皇上也覺得他合適不是麼?否則,皇上如何願意提拔他?”他又是哼了一聲,我反握緊了他的手,又道,“那官位是空了下來,臣妾能做的,只是外圍,可,決定權還是皇上手裡的,不是麼?”
他心裡對顧卿恆還是有成見的,他說信我和顧卿恆,可我知道,他心裡還是在意的。就像,拂希明明已經死了,我卻依舊嫉妒不已一樣。可他真的是個好皇帝,不會因爲這樣的事情,去埋沒一個人才。
他終於笑了,開口道:“朕怎麼覺得朕像是在爲你堆積背後的權力?”
我皺眉,他卻已經起身,道:“時候差不多了,朕回去換衣服。”語畢,便轉身要走。
“皇上。”我叫住他,“郡主的事……”
“今晚賜婚。”
他的聲音淡淡的,人已經跨出房外。
不知爲何,聽到他說“今晚賜婚”四個字的時候,我心頭的石頭纔算落下。拂搖雖然不是拂希,可,給我的感覺並不好。儘管,她自己也說,不想陪伴在夏侯子衿的身邊,我依然覺得對她充滿了敵意。
夜幕終於真正落下。
此刻的蓮臺閣上,到處點起了一盞盞明亮的蓮燈,連着一旁的池子裡,都飄浮着好多。過道和長廊上,掛起的燈籠密密麻麻的,幾乎快要擠在一起。
放眼望去,有如白晝。
殿內,正中是夏侯子衿與太后的位子,各國的貴客的席位則設在兩邊,羣臣和后妃的席位在下面。玉婕妤恰好與我挨着坐,她小聲道:“娘娘,您可瞧見淑妃的臉色?”
我怎麼沒瞧見呢?她的雙眼紅紅的,定是哭過的。只可憐了她,此刻卻不能說出來,還得在這個宴會上,強顏歡笑着。
“說實話,嬪妾還未曾見過她這樣。往日後宮有太后寵着,今日又是皇上生辰,嬪妾真是愈發地瞧不懂了。”玉婕妤低聲說着,緩緩將目光收回,垂眉瞧着手中的杯子,搖着頭淺飲着,卻不再說話。
我笑道:“今日太后要她入林比對那南詔皇后的,莫不是……輸給了她?”說着,本能地朝那邊瞧去。
卻不想,瞧見了拂搖。
微微皺眉,她還是一身寬大的斗篷,幾乎將她的整張臉都蓋住了。我忽然覺得她和她的義兄可真像,都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之人。
繼而,又覺得好笑,我自己,不是也一樣麼?
緩緩收回了思緒,見北齊席位邊上是君彥。他端着酒杯,目光卻是看向南詔的席位,那眸中隱隱地溢出一抹流光。我嗤笑一聲,這事情,可真有趣。
嘴角淺笑着,回神的時候,瞧見晉王坐在我的面對,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朝我這裡瞧來。想起晚涼還站在我的身後,淺笑一聲,倒了杯酒,遞給晚涼道:“這杯酒,本宮敬晉王。”
晚涼很聰明,如此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了。低低應了聲,便朝對面席位走去
我瞧見晉王接過晚涼手中的酒杯,仰頭飲盡,朝我淡淡一笑,卻並沒有打發晚涼回來。而我,正是要的這種效果。
又過了會兒,聽得外頭太監大聲叫道:“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衆人忙都起了身,出去他國的貴客,其餘人接俯首下跪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待夏侯子衿與太后入座,才聽他的聲音傳來:“平身。”
衆人謝了恩,方又入座。
聽得殿上之人又道:“這次能與各國建立友好邦交,朕甚是高興。各國和睦,百姓安康,乃是天下之幸事!”
“皇上聖明!”底下羣臣並口同聲地說着。
我瞧見貴客席上的人,都只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幾分真幾分假,到底是無法一眼看透所有的。我想,能一統江山的,也必定如夏侯子衿般深邃的心思,不是那麼容易便能讓人蔘透的。
夏侯子衿舉杯,一一敬了。
我才忽然想起,韓王戴了面具,又是如何飲的酒?
不知爲何,想起這個的時候,我心裡實則想笑的。
往北齊席位上瞧去,只見他舉杯,卻在用廣袖遮擋的一瞬間,杯中酒已然飲盡!呵,好快的速度啊。
他身邊的青陽卻是突然朝我看來,我吃了一驚,莫不是她感覺到了我在看麼?只見她朝我這邊瞧了一眼,似微微露出失望,繼而,又將目光收回。
見太后低咳了一聲,朝夏侯子衿看了一眼,他會意。朗聲道:“今日,朕還有一事,便是要給晉……”
“啊——”
女子驚呼一聲,我瞧見拂搖猛地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衆人吃驚地將目光投過去,打斷皇上說話,她做事還真是不鳴剛已,一鳴驚人!
而我,終是捏緊了雙拳,偏偏,在夏侯子衿要給晉王賜婚的時候,她突然站了起來,又究竟是爲何?
夏侯子衿也聞聲看去,只見太后的眉頭狠狠地擰起。
女子擡眸,朱脣輕啓:“表哥……”
表哥!
我心頭狠狠一震!
夏侯子衿的臉色大變,驀地起了身,大步朝她走去。
“皇……”太后欲拉住他,可是已經晚了。
身側的玉婕妤也是不自覺地直起了身子,急急朝那邊瞧去。
而我,才終於知道爲何潛意識裡無比地討厭這個女人起來。那時候,在宜思苑,口口聲聲說,不想陪伴在夏侯子衿的身邊。可如今,在他要賜婚的當口,卻站了起來,還喚他“表哥”。
我雖未及聽過,卻也猜得到,當年的拂希便是如此喚他!
多少年不曾再聽聞有人這般喚他,他定又是,想起了拂希。那個他深愛着的女子。
這一生表哥,叫得可真是及時啊!拂搖拂搖,我真是小看了她!
我咬着脣看着。
他行至她的面前,遲疑了下,終是擡手,一把掀起了她的斗篷。
她的長髮隨風揚起,斗篷下,那俏麗的容顏,直直地仰頭瞧着他。
“拂希!”身邊的玉婕妤脫口道。
我吃驚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說什麼?拂希!
呵,那怎麼可能!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玉婕妤似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忙捂住自己的嘴,低聲道:“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我就沒有幸見過拂希本人,所以究竟有多像,我是不知道。只是,從玉婕妤的神色裡,我便已經知道了。不禁,又看向上頭的太后,見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不堪,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來,太后也是震驚了。
只見拂搖驀地跪下,低頭道:“皇上恕罪,拂搖本不該,學着姐姐一樣喚您……”
夏侯子衿好似纔回神,震了下,緩緩伸出手去扶她。
太后大聲道:“方纔皇上是想給……”
“母后!”他怒吼一聲,回眸的一剎那,我瞧見,他的眼底全是恨。
太后被一下子嚇採了,這邊的嬪妃個個露出驚恐之色,連着姚淑妃的眼底,在那一抹悲傷之後,也隱隱地鍍上了審視的味道。
聽他大笑一聲,咬牙道:“朕今日,要冊封郡主爲瑤妃!”他猛地轉身,面對着羣臣百官,開口,“從今往後,拂搖郡主便是天朝的瑤妃!賜居瑤華宮!”
瑤,石之美者,瑤華貝闕,亦是美好的意思。
他是要昭告天下,她,柳拂搖,是他心裡珍視的女子。我不管她是否帶了拂希的影子,我只是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回味着他方纔的話
天朝的瑤妃,天朝的瑤妃,他夏侯子衿的瑤妃……
呵,這便是拂搖想要的,她遮遮掩掩了這麼多日,就爲了這一刻!
羣臣百官還被方纔的氣氛所以震懾着,卻見君彥起身笑道:“瑤妃娘娘果真天姿國色,恭賀天朝國主喜得美眷!”他的話音剛落,下面衆人開始紛紛附和起來。
我狠狠地看着君彥,這個男人……
韓王卻突然朝我看來,他的眸中,是我所不曾見過的複雜之色……
這樣的結果是拂搖想要的,不也是他想要的麼?那麼,又爲何,會是這樣?
正在這時,聽得我的對面傳來一陣“砰”的聲音,見晉王面前的杯子被摔碎在地上。他的臉色很是難看,安放在桌上的手緊緊地握拳。我瞧見晚涼忙俯身扶住他,遂,又朝夏侯子衿和太后跪下道:“皇上,太后,王爺醉了。”
哪裡是醉了?分明是怒了。
夏侯子衿雖還未及將賜婚的話說出來,可,上回家宴上,太后已經幫他說了出來。爲此,太后還特地找了晉王好好的談過一次話。不管晉王答應這場婚事是爲何,他都已經應了。
如今,夏侯子衿在這樣的場合上反悔,還把她收爲己用,此事縱然知道的人不多,於晉王,那都是奇恥大辱!
我瞧見一旁的顯王,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他瞧着晉王的眼神裡,盡是諷刺的意味。
我何嘗不知,太后何嘗不知,夏侯子衿此舉,決裂了兄弟關係啊!
那時候,我還謝晉王的忠誠,那麼下一次呢?他可還會如之前般終於他?
衝關一怒爲紅顏。
可我知道,有時候,那紅顏無關於愛與否,有時候,能牽扯出很多很多的東西。
晉王起身,冷冷地開口:“皇上,臣不慎酒力,先行告退了!”
語畢,也不等夏侯子衿開口,便回身離去。
太后朝晚涼使了個眼色,晚涼忙起身跟了出去。
而我此刻,哪裡還去管那些,夏侯子衿只淡漠地瞧了一眼晉王離去的背影,始終一句話都未曾說。
身側的玉婕妤喃喃地說着:“之前只聽拂希提及過她的妹妹,嬪妾也還只是第一次,瞧見她……”
我想,這一次,除了夏侯子衿和太后,最震驚的那個人,便要算玉婕妤了。只因,當年她也是見過她的。
這一場盛宴,並沒有因晉王的突然立場而冷落。不一會兒,便有舞女進來,樂師也吹奏起悅耳的曲子,整個蓮臺閣漸漸沉靜在一片歡聲笑語中。
夏侯子衿再次回到了龍椅上,而他的目光,再也離不開瑤妃一刻。
我咬着脣,我看他,他看她,奇怪的是,韓王卻要將目光探過來,看我。
我冷冷朝他一笑,事到如今,他還記掛着獵場西林的那件事麼?他看我的樣子,會像是要將那件事說出來的人麼?
韓王身側的瑤妃,在看了他一眼之後,目光朝我探來,我瞧見,她的嘴角,一抹勝利的笑容。
在燈光下,顯得那般張揚無度。
我知道,面前的女人,我必須將她當成拂希來對付。只因,在夏侯子衿的心裡,她就是拂希,就是他心裡一直念着的那個人。
我曾經想着索性拂希不要死,因爲我再厲害,都爭不過死人。
可,如今是個替身,於我來說,又是一個諷刺。
不免,又想起一旁的千綠。
瑤妃來了,那麼她這個替身,又該如何自處?
自始自終,太后都是陰沉着臉,一言不發。而夏侯子衿,似是刻意不回頭,不去面對太后的神色。
而我的心,終是恍惚起來。
前一刻,還能對着我深情款款的樣子,轉身,便能忘卻的,也只有他夏侯子衿了!
帝王啊。
心裡低低念着,原來這就是,帝王愛。
我忽然覺得這深宮的薄涼之處,以往的我,不過看了冰山一角。
我還以爲,我可以運籌帷幄。
卻也終敵不過,他心底的那個影子。
呵,仰頭猛地灌了幾杯烈酒。忍着,沒有咳出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喝這樣的酒,那種火辣辣的感覺,讓我難過,讓我清醒。
“娘娘……”玉婕妤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我嗤笑一聲道:“本宮沒事,本宮一直清醒得很。”
晚宴終於散去,扶了朝晨的手到了外頭,清涼的風吹上來,朝晨忙擋在我的身前,小聲道:“娘娘飲了酒,吹多了風,怕是酒勁會上來,醉的厲害。”
是麼?可是現在一點都沒有覺得醉了呢。
輕笑一聲,扶了她道:“本宮可沒醉。”
徑直朝外頭走去,已經不必回頭了,今晚,還能是誰陪着他呢?自然,是他新晉的瑤妃了。
走了幾步,聽得一人驚呼一聲“主子”,我擡眸瞧去,只瞧見那侍衛左臂飄曳而起的衣袖。心裡微震,君彥身邊的侍衛啊。
上前的時候,不免瞧了一眼,沒想到,他倒是喝得有些醉了。
我真是好奇啊,這個讓我瞧不懂的男人。
那侍衛命邊上的人扶住他,回眸的時候,瞧見我,神色有些尷尬。我淺淺一笑,不過就是醉了,又什麼大不了的。
側身的時候,君彥瞧了我一眼,我欲走,卻見他拂開了身邊侍衛的手,輕笑着朝我走來。
我怔住了,他卻是問:“怎的檀妃今日還能這般冷靜?”
我反問:“不然宣皇陛下以爲本宮該如何?”
不想我這話,倒是讓他怔了下。他隨即又笑:“朕,還真是想不出來。”
我瞧了他一眼,沉了聲道:“上回本宮瞧見陛下與南詔皇后在一起私會只做未見,今日您在大殿上的那一句話,又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大宣已經和北齊先一步交好了不成?”
他的眉心一擰,我瞧見那侍衛也是臉色一邊,纔要上前,卻見他伸手擋住他道:“拾夏,退下。”
他卻是看了我許久,才笑言:“原來檀妃以爲朕和她在一起,是社會?”
我愣了下,難道競不是麼?
他卻像是自嘲一笑,道:“朕心裡的人,怎麼會是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瞧見他的手,緩緩地撫上胸口,他略開的領口處,若隱若現的一個平安符。
那般普通的平安符啊。
他堂堂大宣的皇上,如何會在身上掛着這樣的東西?
不知爲何,那一刻,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女人的東西!
繼而,又想笑,他喜歡誰,與我何干?而我的問題,他卻還未曾回答。
良久不說話,卻聽他忽然轉了口道:“朕當年差點命喪南詔之手,有些事,自然是要查查清楚的。”提及這個,他的眸子一緊,那語氣,又與半醉之人毫不相關了。
不過,說起政事了,我自是不便參與了。何況,還是他大宣和南詔的事情,再怎麼說,都與我天朝無關。
尷尬一笑,朝他道:“陛下早些回去歇着吧,本宮告辭了。”語畢,也不再看他,只扶了朝晨的手離開。
他未叫住我,走了好遠了,只聽他微微嘆息道:“拾夏,朕已經好久,未曾聽過她喚朕表哥了……”
我沒有回頭.亦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但,總歸是和女子有關的。沒想到,君彥也是個癡情之人。
回了秋玉居,見晚涼還不曾回來,不免又擔心起來,不知晉王那邊,如何了
“娘娘,奴婢泡了醒酒的茶,您快喝了它。不然,酒勁上來了,會難受。”朝晨邊說着,邊將手中的碗小心地放至我的面前。
我點了頭,發現碗裡的茶還有些燙,便低頭吹了幾口。
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便聽得外頭有人道:“娘娘,晴禾姑娘來了。”
微微吃了一驚,晴禾怎麼突然來了?
忙喊人讓她進來。她一進門,便朝我道:“娘娘,晚涼說請您過晉王那邊看看。”
我怔了下,我也知,這次是晴禾來,那麼定也是太后的意思。此次晉王回來,宮裡與他說得上話的,也便只我了。太后怕是,再不好勸,所以,纔要我去。
呵,可,我去了,又能怎麼樣麼?夏侯子衿能收回成命麼?縱然能,晉王怕是也不要呢!
我心裡,竟然也怨恨起來。
起了身,既然是太后遣她來的,我自然還是要過去一趟的。
“娘娘!”朝晨追出來,“您的茶還未喝!”
我擺擺手,還燙着,我來不及等了。
便喚了晴禾出去,身後傳來朝晨的聲音:“那奴婢收拾一下,帶着去!”
我也不等她,只朝外頭走去。
晴禾道:“娘娘,奴婢要回去回話,奴婢告退了。”
我點了頭,見她匆匆離去。我何嘗不明白太后的心思,她怕會因爲一個女人.讓他們兄弟反目啊。
呵,那還真是印證了太后的話,柳家的女子,皆是禍水!
我也不等朝晨,只疾步朝前走去。外頭沒有叫了鸞轎,太后是想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倒不是我身份的緣故,而是今日晚宴上,晉王突然離席,怕引起朝中大臣的微言。
走了幾步,突然聽得一旁有人自陰影裡走出來,喚我道:“檀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