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引滿舉杯!引滿舉杯!”
微風輕柔,吹開的白浪綿密不算多大。
青木大船穩如平地。
徐子帥單腳踏立馬紮,把酒壺高高地提起,清澈的酒液化作一串透明珠線墜入杯盞。
琥珀色由淺到濃,漸升漸高,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盈盈潤潤的沿杯口突出一線。
天邊白雲飄晃,酒液漾出一環一環的光影。
熱烈的鬨鬧震得船板輕顫。
楊東雄把住杯盞,一口飲幹,託舉杯底,動作利落,平穩,無半滴酒液潑灑,引得滿船喝彩!
“好!”
“楊兄爽快!”
“再滿再滿!”
……
杯盞橫倒,淌出殘酒。
小江獺坐在桌底,抓住整隻烤雞分食,連骨帶肉吞嚼下肚。
有一隻環抱酒罈,傾倒良久,最後幾滴酒液落入舌尖,酥酥麻麻的感覺讓獺打個機靈,晃晃悠悠,四仰八叉地癱倒在地。
嗝!
小酒罈骨碌碌滾動甲板。
留人收拾狼藉,酒足飯飽的樑渠回屋呼呼大睡。
右舷。
楊許酡紅着臉,扶住船欄干咽幾口唾沫,恢復如常,再接水擦臉,消去酒味,進入艙室找楊東雄。
先前人太多,許多東西不好當面問。
宗師三步。
自己老爹怎麼莫名其妙就差一步?
如此大事,家書裡未曾提及,必定是近三個月有變故。
“這事……忘記給你,本想你八月從河源府出發,發了也收不到,索性等見面再說。”楊東雄解開酒意,懷中掏出一本小冊,“眼、鼻、耳,三識法,記得嗎?”
“記得,樑師弟給的法門,玄妙非常,孩兒在河源府,靠此技法,專抓北庭密探,立下不小功勞,得了個鷹眼的諢名。”
楊許回答兩句,接過小冊觀覽,《身識法》三個大字躍入眼簾。
思緒稍轉。
“父親靠此法門熔鍊百經?”
楊東雄漱兩口清水,緩解口中乾渴:“還未曾熔鍊,信上如此說罷,除開身識法外,尚未見到有其他討巧之法,若是未成便信誓旦旦,多少顯得奇怪。”
楊許恍然。
師弟給的法門好是好,端是難練,短時間內出不來成果。
九月去黃州,時間一來一回相當緊張,給徐將軍的信上只能先說結果。
“你好生修煉,熔鍊百經即成,平日裡能節省不少功夫,多出來的精力就是最大的財富。”
“孩兒曉得。”
退出艙室。
楊許憑欄相望,迎風遠眺。
徐將軍說得一點不錯。
自己老爹當真收了個了不得的徒弟。
不過……
“流金海里怎麼什麼都撿不到呢?”
……
“呼!”
樑渠洗把臉,啓開窗戶。
夕陽黃昏,水鳥低翔,一片碎金粼粼。
牀旁摘一粒葡萄,當即有水鳥收攏羽翼,俯衝搶走。
黃州位於江淮河旁,不走錯河道,一路往西就成,分外悠閒。
肥鮎魚等獸甩甩尾巴,拖動船隻前行,任勞任怨。
甲板上。
關從簡正錘鍊拳法,虎虎生風,見樑渠午覺睡到傍晚方起,懶散非常,收攏架勢:“上船三天,怎麼從不見你練功?”
龍瑤搬來躺椅,樑渠順勢靠下,擺擺手:“我天資非凡,躺着就能進步。”
關從簡若有所思,忽聽旁邊傳出笑聲。
“笑什麼?”
“沒什麼。”
徐子帥正經神色,擺擺手。
旁人不清楚,他還能不知道?
樑渠過去天天晨練,起牀必先打一套猿拳,練一遍長槍,以確保技藝不會生疏。
如今突然“懶散”。
一方面,江上幾日確實悠閒,讓人放鬆,另一方面,顯然《身識法》入了門,不用苦哈哈的每天操練,保持不退步。
怎奈關從簡好似當了真,愈發刻苦。
此後數日,除開晚上搭建水道,貫通東西,樑渠一派出門遠遊姿態。
天天甲板開宴會。
吃飽睡,睡飽吃,大魚大肉,口腹之慾可勁滿足,不胖半分。
不吃不睡時,便找人閒聊,打牌,觀光。
路上有兩次靠岸補給,亦會下船陪師孃到城裡頭閒逛。
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來來來,走過路過看一看,看一看啊。”
“新出爐的炊餅,香得嘞。”
徐子帥走在隊伍前頭,擋開往來人羣,揹着大包小包悄聲問:“阿水,壽禮你準備的啥?”
“帶祝福的兩套瓷器,一套壽比南山,福如東海;一套麟趾呈祥,螽斯衍慶,師兄呢?”
“準備到黃州再買,許老爺子大壽,場面肯定熱鬧,周圍賣壽禮的不會少,到時再看有沒有新意的,沒有就讓賈師傅整兩個壽桃。”
“也是。”
關係有遠近,親疏。
楊東雄,許氏,大師兄肯定要備好物。
他們幾個徒弟蹭吃蹭喝,陪玩,開眼界行致居多,沒必要送什麼貴重賀禮。
打腫臉充胖子。
壽宴上又吃不回來。
十幾兩,幾十兩的小物件一思意思就成。
樑渠提醒:“師孃,潯陽是最後一站,補給完這趟就不靠岸了,直達黃州。”
“知道了。”
許氏揮揮手,牽着龍娥英的手繼續挑飾品。
再晃三日。
十月初。
青木大舟抵至黃州南岸。
絞動攬繩,收攏風帆,獺獺開跳上肥鮎魚腦袋,對照地圖指指點點。
聽得江獺指揮,三獸調轉方向,駛出江淮主流,拐入支流巴水。
寬闊無邊的河道逐漸收縮,立足船頭,能輕鬆看到兩岸風光。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平陽府裡的第一輪水稻尚未長成,黃州鄉民已經在收割第二茬。
許氏站立船欄,久久不語。
吱嘎。
房門啓開。
楊東雄踏足甲板,引得衆徒弟矚目,赫連念慈都不免關心。
“師父!”
“師父,如何?”
“洞開玄光了嗎?”
似是樑渠言語起了作用。
登船向黃州進發始,除開頭幾日楊東雄露過面,其餘時日全在自己房間靜修,破關之志熊熊。
面對衆弟子期盼的目光,楊東雄莫名生出了些許壓力。
怎麼回事……
少頃。
楊東雄搖頭:“洞開玄光談何容易,爲師已於此境蹉跎許久。”
衆弟子稍稍失望。
“不過。”楊東雄話鋒一轉,“也不是全無收穫,比之曾經有了眉目,半月內,或可一試。”
衆人大喜。
楊東雄狩虎大境蹉跎許久,深知洞開玄光的困難。
然不知是否是時勢不同,心境有差。
《身識法》,玄黃牌作保,過去的起點一下變成終點,壓力大減,加之朝廷和徐文燭的物資支持。
曾經巍若高山的宗師一步,如今變得不過寥寥。
有困難,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