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無馬可騎、無路可逃、無法可想,段隨與慕容令兩個索性在坡上躺倒,閉目養神。段隨這夯貨更是過分,嘴裡頭隨口哼起了小曲,依稀聽得出來,乃是一首《千年等一回》。
遠處坡下的追兵哭笑不得,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慕容麟陰森着一張臉,哼哼冷笑。涉圭倒是心情大好,不住與身邊的龍城軍將士套近乎。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已經到了傍晚,時值初夏,天色依然亮堂得很。嚴陣以待的追兵們早已疲憊不堪,坡上的兩位快活神仙卻方自大夢初醒。
段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半晌都沒有眨一下——北邊起了一道大大的煙塵,如黃龍般急速而來。
援軍終於到了!坡下的龍城軍歡呼雀躍,涉圭仰天長笑,就是慕容麟也展開了笑顏。
慕容令苦笑了一聲,去看段隨時,卻發現這廝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豐富——睜大了眼睛與嘴巴,先是呆滯,繼而無奈,隨着煙塵越來越近,段隨的眼睛與嘴巴睜得也越來越大,突然間他冒了一句“我了個去,真的假的?是他們來了?我沒眼花吧?”臉上驀然露出狂喜之色來。
慕容令莫名其妙,轉頭去看那條黃龍,只見豔紅的殘陽之下,一面飛揚的大旗迎風招展,不可一世,上書兩個大字——“驍騎”,筆走龍蛇,酣暢淋漓!
“鳳皇?真的是鳳皇來了!還有阿渾。。。嘿嘿,胡老二這廝也來湊熱鬧!”段隨笑得合不攏嘴,轉頭對慕容令道:“那羅延,來的都是與我出生入死的驍騎軍弟兄,哈哈哈,這下好了。看來老天爺真個不想收你我兩個啊,哈哈哈。。。”
慕容令同樣笑容滿面,淡淡道:“石頭!既然是你的好兄弟們來了,我心裡頭的大石總算可以放下。待會兒切記把罪責統統怪到我的頭上,你這些弟兄們也好有個說法幫你開脫!你好生記住了,莫要犯渾!”
如同被冰水灌頂,段隨的笑容驀然僵住,這纔想起:鳳皇怎麼可能無端端領兵跑來遼西?當然就是衝着自己與那羅延來的。他着意帶了驍騎軍前來,意思很明顯,多半是要保自己,以自己與他等的交情,最少可以混過眼前這關,可是那羅延呢?
鳳皇與那羅延本來就不對付,於公於私都沒有必要幫那羅延一把,反而應該將其“繩之以法”纔對。那羅延說的沒錯,鳳皇想幫自己,更應該拿下那羅延,將罪責推在他一個人身上,要不然還真不好向鄴城那邊交代。想到此節,段隨的臉色一片慘白,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啪”的一聲,慕容令一掌拍在段隨肩上,沉聲道:“石頭!當斷則斷!你若犯渾,不過多死你一個,根本救不了我,反而叫我心有不安。”
段隨顫聲道:“那羅延,你莫要逼我!”
慕容令厲聲道:“石頭!你非要我走的也不痛快麼?”
段隨默然半晌,垂頭不語。慕容令只當他想得通了,語氣緩和下來:“石頭,若有來世,你我還是好兄弟!”
“我等不到來世!那羅延,你倒是心安了,痛快了,卻叫我這輩子如何過?還是那句話,好兄弟兩肋插刀,要痛快一起痛快,要不痛快一起不痛快!”段隨昂起頭顱,說得斬釘截鐵。
不待慕容令說話,段隨丟卻手中長槊,大踏步往坡下走去。慕容令熱淚盈眶,呆立半晌,猛然一把拭去眼淚蹣跚跟上,身後的地上,靜靜躺着三支長箭。
殘陽夕照,已然列陣坡下的千餘驍騎軍將士齊聲大喊:“軍主!軍主!”聲震四野,被擠到外圍的百餘龍城軍勃然變色;慕容麟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不明所以的涉圭吃了一驚,瞧瞧驍騎軍並無其他異樣,終究立功心切,一咬牙嚮慕容衝那邊靠去。他自慕容麟口中得知,來者正是貴不可言的中山王殿下。
慕容衝當先跳下馬來,快步上前,冷冰冰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兩個一左一右跟在後面,想笑又不敢笑,偷偷朝着段隨打了個招呼;驍騎軍將士紛紛跳下馬來,肅立四周,一語不發。
突然間涉圭搶上前來,一下子趴倒在慕容衝身前,幾乎將腦袋垂到了地上,大聲道:“殿下!叛賊兇頑,殿下千金之體,不能以身犯險啊!”這廝是在博出位了。
“來者何人?”慕容衝的語氣相當不善。
涉圭一喜,這下子算是入了中山王的法眼了,忙不迭道:“小人乃是沙城縣令涉圭,此次擊潰叛軍,困住賊酋,略有些寸尺之功!”
不料慕容衝毫不理會,突然又是一句:“來者何人?”語氣冰冷,叫人不寒而慄。涉圭大爲錯愕,悄悄擡頭一望,這才發現慕容衝連眼角都沒有瞥他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目光所及,正是已然走到近前的段隨。
“無恥小人一個!”段隨臉色平靜,冷冷答道。
涉圭“啊”的一聲叫了起來,這才知道慕容衝根本就沒有問自己,而是在問段隨。這是怎麼回事?中山王殿下與叛賊有問有答,卻把自己這個功臣晾在一邊?這廝不過一個邊陲小令,給慕容麟騙得團團轉,卻哪裡曉得段隨與慕容衝的淵源。
沒待涉圭想明白,雪亮的刀鋒霹靂般閃過,鮮血狂飈之中,一顆頭顱飛上了天。。。“啪噠”一聲,那顆頭顱重重跌在地上,雙眼睜得老大,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正是涉圭的腦袋!
“鏘”!慕容衝收刀入鞘,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石頭!你說他是無恥小人,他就是無恥小人,該死!”段隨的眼角微微發酸,慕容令、費連阿渾、胡老二不約而同長吁了一口氣,驍騎軍將士們如鐵塔般站立,紋絲不動。
嘩啦一下,龍城軍彷彿見了鬼一般,四散而去。到了這個時候,再不明白的糊塗蛋也曉得眼前這灘渾水有點深,那是萬萬踩不得了,三十六計走爲上策罷。
慕容麟早已不見了蹤影——這廝倒是聰明,一見是慕容衝率領驍騎軍到來,便已知不妥,心想無論慕容衝真心擒拿段隨與否,自己總是撈不着好處了,不如趁早跑路,免得發生意外。於是趁着驍騎軍將士下馬去迎段隨,偷偷牽過一匹戰馬而去,這時候已經跑出去裡許。場中人人盯着慕容衝與段隨,竟爾無人注意到他。
“殿下!”費連阿渾湊了上來:“可要追殺他等。。。”
“隨他們去!無足輕重!”
。。。。。。
原來慕容衝在龍城得知慕容倉的大軍已然於兩日前出發,前往沙城剿逆,不由得焦急萬分,當下帶着驍騎軍將士縱馬狂奔而去。大夥兒上下一心,嘴裡不說,其實都關心着段隨的安危,緊趕慢趕之下,終於在今日早間來到了叛軍紮營的所在,卻發現此地狼藉一片。追問此處的龍城軍得知,夜裡頭叛軍遭襲崩潰,段隨與慕容令單騎南逃,慕容麟與反正的沙城縣令涉圭帶人追下去了。
於是大夥兒轉往南追,路上正撞見那幾個回去搬救兵的龍城軍士卒,當下便由他們帶路,往薛黎澤而來,一路不作停歇,直趕到了矮丘之下。
冒着回去後遭受母后與皇兄雷霆之怒的風險,千里奔波,風餐露宿,終於在大澤之畔追上了段隨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慕容衝一肚子的怨氣正要發作,卻無端端跑來個涉圭自討沒趣。慕容衝一怒之下,拔刀砍了涉圭的腦袋。
這不是慕容衝第一次殺人,上次在梗陽河灘他已經手刃過秦軍士兵,這次怒斬涉圭,頭顱飛起的那一刻,血氣充盈慕容衝的臉龐,強烈的血腥味直鑽入他的鼻孔,刺激着他的腦神經,令他沒來由的一陣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