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一行輕騎簡行,過了黃河,兩三日裡,已近鄴城。
秋高氣爽,天空不時有北雁南飛。雁羣或人或一,倒也陣式儼然。
慕容令興致起來,轉頭對段隨道:“段郎,你自幼居在谷中,可曾習得武藝?射藝如何?我聽說你們漢人有個神箭手,喚作養由基的,能夠百步穿楊。你且看看我比不比得上他!”
也不待段隨答話,取過長弓,搭上一支羽箭,彎弓指天。那弓叫慕容令曳地滿滿的,只聽“嗖”的一聲,羽箭穿空,勢若流星而去。
一聲悲鳴,頭雁應聲而落,雁羣霎時大亂,四散而去。慕容令這一箭射得端的瀟灑,衆人大聲叫好。慕容令洋洋得意,又問段隨道:“如何,可比得上那養由基?”
段隨沒好氣的瞪了慕容令一眼,算了,這是古代,又是亂世,難道還和這廝說什麼動物保護的大道理?要真論起來,養由基百步穿楊,畢竟射的是死物。慕容令一箭能射下頭雁來,這準頭、力度沒得說,統統都是絕頂高明的。
段隨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道全此箭,射藝超絕,且深蘊兵法,想必不在養由基之下。”段隨說此話倒是真心,畢竟彎弓射雁這等場景對他來說,以前只存在小說之中。
慕容令一愣,自己射雁之前,可沒想那麼多彎彎繞。反正是射,總是射頭雁最出彩罷,段隨居然還能看出自己深蘊兵法?他那句“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說得真好。回想起來,戰陣之上,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只聽慕容令訕訕道:“正是這個理兒。我一箭取了那頭雁,這雁陣就全破了,哈哈,哈哈!”倒是一點不謙虛。
慕容垂眼睛一亮,慕容令的箭法如何他是知道的,並不驚訝。段隨這兩句話說得精闢,暗合孫子兵法之意,倒是讓他稱奇。其實他們這些人打老了仗,道理是懂的,卻不曾用一兩句話就能言簡意賅地表達出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兩句,語出杜甫《前出塞-其六》。孫子兵法三十六計裡也有“擒賊擒王”這一計,不過原句是:“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龍戰於野,其道窮也。”可沒老杜這兩句通俗易懂。
“隨哥兒,聽你說得在理。莫不是熟讀過兵法?”慕容垂問道,段隨總是能帶給他驚喜。
慕容麟見縫插針,“想必段兄武藝也是不俗。”他可不相信段隨一番鬼扯,以爲慕容垂有些起疑,忙不迭地添柴加油。
段隨朗聲道:“大王見笑了。小子在家時,悠遊閒居,全靠讀書爲樂。確實讀過些兵家故事,可哪裡稱得上熟讀兵法。方纔那些話,原本是家中老人所說。”他說得含糊,反正一古腦推給自家那藏書豐富的老祖宗就是。
慕容垂心道:“段隨祖上必然是個官宦人家,幽居谷中多年,後輩見識依舊不凡。”漢末黃巾大亂,湮沒的高門大族多了,倒也不甚稀奇。
這就是人的主觀情緒作怪了,慕容垂對段隨滿心好感,所以段隨說什麼,他只順着杆子往下推,倒不再多想。
這邊慕榮麟不依不饒,“段兄家學淵源,身手定然也是不錯?”
段隨真的很想撲過去撕了慕容麟的臭嘴。說的多錯的多的道理段隨是明白的,所以他打定注意少說多聽,免得露了破綻。只怪自己命不好,穿到個戰場中間,被迫編了個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的故事。
老話說的好,講一個謊話,就要用十個謊話來圓。老子可算小心了,一路陪笑,你這小王八蛋就是不肯放過我?段隨看着慕榮麟那蒼白的笑臉,覺得甚是堵心,怒意大起。
其實段隨的身手還真的不錯。他家境優越,身體素質又好,從小舞槍弄棒的事情沒少幹。老爸怕段隨走了歪道,索性請了不少名師教他,說起來那可是從小就築得了好基。段隨年紀漸長,在泡妞大業的指導下,又沒有案牘之累(有他老爸保送他的學業),少不得練一身精裝肌肉,氣力不俗。
一時怒從心起,年少氣盛、打得一手好軍體拳的段隨終於沒壓得住情緒,來了句:“谷中農事並不繁忙,家中男丁也都練些拳腳,消磨時間,順便強身健體,只是無曾習得兵器。賀麟兄弟,來來來,咱們且切磋下拳腳。”
這是段隨看慕容麟身材矮小,形容猥瑣,又這般陰損,想教訓教訓這小子了。衆人倒是一呆,段隨一向平和風趣,這會兒居然要打架?
慕榮麟臉色一變,擺手道:“不成不成,要說切磋,大兄武藝最高,段兄儘可向他討教。”他確實是衆兄弟裡頭武功最差的一個,氣力也不長。搞不清段隨的深淺,慕容麟可不想冒然應戰,丟了顏面。
慕容令曬然一笑:“賀麟,你不是怕了罷?又不是真刀真槍,段郎說了,他只會些拳腳功夫,你們且比試一番,須傷不着你。”這是在笑話慕容麟。之前與晉軍決戰,慕容子弟個個爭先,唯有慕容麟躲在陣後,還非要晃個羽扇,真以爲自己是諸葛武侯轉世?
慕容麟的人品有夠差,加上大哥發了話,這會兒衆兄弟都不出聲幫他解圍,慕容垂也不發話,於是比試就這麼定了下來。
氣勢上得了先機,段隨感覺自己儼然是個笑傲江湖的大俠了,中規中矩地擺個起手式,說了聲,“請。。。”就看見一雙拳頭已經到了眼前,速度奇快。慕容麟可沒有說廢話的習慣。
不錯,慕容麟是家中的異數,身量確實小了點,這可能也是他老爹不喜歡他的一個原因。可慕容家馬背上取的天下,又有哪個子弟沒點身手?金庸金大俠筆下,慕容氏的家傳武功,那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
慕容麟力氣不大,那是相對他那幾個兄弟來說的。這一下要是打實在了,非把段隨的門牙給崩出來不可。總算段隨有夠敏捷,一個側翻滾了出去。站起身來,灰頭土臉的,好不狼狽。
慕容垂暗暗好笑,段隨這小子還真是隱士的派頭呢,打架之前不忘裝逼。
慕容麟倒是沒有痛打落水狗,不是他不想,他確實有些“學藝不精”,沒這方面的意識。
這時代的武將,包括其他慕容兄弟在內,學的都是大開大闔的招式,最重兵刃功夫,弓馬也要緊,拳腳那是末節。試想戰陣之上,千軍萬馬,誰有空和你拳腳往來,閃躲騰挪?特別是北方胡人,騎兵爲主,一擊不中,那就直指下個目標罷。
像方纔段隨那樣,躲是躲開了,到了戰場之上多半要丟性命。是騎兵的,跌下馬來等於死了一大半;若是步兵,最倚仗的乃是陣法,是周遭兄弟的掩護,哪個敢擅離職守?所以慕容麟腦中,那就是硬碰硬的對打。
慕容麟沒想到段隨來了招“懶驢打滾”,小不在意就慢了半籌,偷襲也沒能搶得先機。段隨跳起身來,蹂身而上,專心格鬥。這下段隨腦子不發燒了,終於想明白這些都是古代的名人啊,你當隔壁衚衕那些小混混呢!
只見場中段隨一會兒“長拳”,一會兒“詠春”,時不時還來幾下泰拳散打,肘擊膝頂的,倒是把慕容麟弄個手忙腳亂。
其實以段隨目前的身手,若是雙方在馬上對戰,估計幾個回合慕容麟就能把他打下馬;或者單純比試兵刃,雖說段隨練過刀劍,打久了多半也不是慕容麟的對手。
拳腳可是段隨最能拿的出手的了。只聽他大呼小叫,拳來腳往,搞得慕容麟頭昏腦脹,不覺間手腳慢了下來。段隨瞅準時機,使了個警用擒拿術裡的絕招“含胸切腕”,陡然抓住慕榮麟右手,雙手發力,一拖、一壓、一擰!
慕容麟踉蹌了一步,手腕吃痛,不由得單膝跪地。
段隨可不會浪費機會,鬆開雙手,跳開一步,拱手道:“承讓!”儼然大將風度。慕容令在旁大聲叫好!
慕容麟氣個半死,這就算你贏了?你若不放手,我便拼着手斷,蹂身撞進你懷裡,非撞斷你幾根肋骨不可。我後招還沒來得及使,你這混蛋居然就不玩了?
這時候慕容垂開口說話了:“隨哥兒這拳腳功夫倒也新奇。賀麟打不過他。”
慕容麟聞言,悶哼一聲,差點吐出一口鮮血來。他面色慘白,一言不發退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