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衝死命揮舞手中的鞭子,在他跟前,(西)燕軍裡但有前衝得慢些的,均被他抽得哇哇亂叫。他瘦削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只剩下猙獰與瘋狂,還有一雙嗜血的眼睛。
這一輪猛攻已然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城頭上、城牆邊,燕秦兩軍的屍首堆得滿滿疊疊,護城河水也變得紅彤彤一片,昭示着這場惡鬥是何等慘烈!
慕容衝親自站在護城河邊督戰,(西)燕軍也算是發了狠,數次登上城頭,幾乎就要得手。危急時刻苻堅披甲持劍,親身殺上城頭,連斬數名燕卒。秦軍士氣大振,捨命反擊,終將燕人趕了下去。
如是者幾次下來,(西)燕軍士氣開始沮落,畏縮不前。慕容衝暴跳如雷,兀自不甘罷手,便聽得罵罵咧咧聲四起,不少(西)燕將士看向慕容衝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
慕容恆、慕容永跑上前勸慕容衝暫退,卻被慕容衝揚鞭抽打,悻悻而退;高蓋又去,竟被慕容衝踢了個跟頭,狼狽而逃;韓延傻傻立在一旁,全不敢動。
段隨見不是事,只怕再打下去吃虧太大,一橫心,衝上前死死抱住慕容衝,撒開腿就往回跑。一路上任憑慕容衝亂踢亂吼,只是不理。
那邊廂慕容恆、慕容永不失時機擊鉦鳴金,(西)燕軍潮水般退去,凡路過段隨身側者,皆投以敬佩、欽仰之目光。
長安城頭之上,苻堅長長出了一口氣,隨即一跤跌到。衆人趕忙扶起,但見他身披數箭,血流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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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衝悲憤難消,攻不下長安,那就拿長安周遭泄恨。(西)燕軍縱兵大掠,方圓百里之內,連山谷、偏鄉都不放過,逢人就殺,見物就搶,完事了再點火焚屋,可謂雞犬不留。
自慕容衝以降,(西)燕軍上下做起這殺人放火的事來,個個精神抖擻,熟門熟路。段隨看不下去,頗是勸了幾回,莫說慕容衝置之不理,其餘人也只是聳聳肩,哂笑而去。
本就鬱氣沖天的關中百姓愈發恨絕(西)燕軍,自發投奔長安的“義士”絡繹不絕,數十座塢堡聯合起來,組織人手往長安送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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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燕軍殺人盈野,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長安城堅固依舊,且秦軍時常出城發動偷襲,殺傷(西)燕軍之餘,順便接應來投的義士與糧隊,直恨得慕容衝咬牙切齒。
這一日又有一夥秦軍趁夜出城,到渭水邊接應一隊糧船。結果段隨正好率部鎮守附近,半夜裡劉裕閒着沒事帶人沿河巡弋,撞個正着。段隨遂領軍而來,一陣風殺散秦軍,奪走糧草,擒下不少俘虜。
其間有兩個俘虜跳將起來,大喊自己乃是慕容暐心腹,有要事稟報皇太弟慕容衝。段隨倒也不敢怠慢,親自將兩個送至阿房城。慕容衝召來一衆文武,仔細問詢。
原來苻堅親手殺了苻錦與瑤兒,既恨且苦,脾性大變。宮中便放出話來,說是天王改了口風,有意要動長安城中的鮮卑人。長安城裡本就羣情激憤,這一下點了炮一般,幾日裡羣毆、打殺了不少鮮卑人,皆棄屍街頭。
慕容暐等一衆鮮卑貴族嚇個半死,忙不迭聚在一起商議,左思右想,覺着事到如今,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上一搏。大夥兒議定,先設法與城外(西)燕軍約好日子,然後彙集城中三千餘鮮卑人衝擊長安西門,開門迎(西)燕軍入城。
這兩個俘虜正是慕容暐派出來的心腹,身攜慕容暐親筆函及信物,今日混在秦軍隊中,果然成功將消息送出。
“好好好!”慕容永第一個叫了起來,摩拳擦掌:“果真如此,長安指日可下也!”
慕容恆趨上一步,笑道:“一朝迎回陛下,我等皆可回去河北故鄉,快哉!”
殿中叫好聲不絕——除開少數慕容衝在平陽的舊部如韓延、高蓋等,其餘人皆興高采烈,一個個臉上寫了“躍躍欲試”四個大字。
上首慕容衝神色不變,眸子裡卻有一道寒光快速閃過,並不爲人覺察。
這時劉裕的嘟囔聲響起:“對對對!快快破了長安,接回清河公主,兄長與我便能離去。這關中可待不下去。。。腌臢透了!”
慕容衝的眉毛不自禁蹙起,目中寒光愈盛,冷冷道:“你等忘了前番秦人設伏的事了麼?焉知其中是否有詐?”
說到這裡,慕容衝特意瞥了眼站在殿尾的楊定。苻堅殺了楊定全家,大夥兒自然不疑楊定還會反覆。楊定又是仇池王族,近日不少散居關中的仇池舊部跑來相投,倒也有些兵力。是故慕容衝封了楊定一個官職,一併參與朝事。
楊定神色木然,似乎渾沒看見。這時慕容永上前一拍他肩膀,叫道:“你且說說,這裡頭會不會有詐?”
“呃。。。”楊定支吾半晌,喃喃道:“苻堅方寸已亂,多半沒這麼能耐。。。”
“就是!”慕容永哈哈大笑:“前後不過半月,他苻堅怎會使出同一條計謀?真當我等蠢笨如豬麼?”
慕容衝聞言,神色一冷。韓延見狀,忙不迭跳出來插話:“還是謹慎些好。豈不聞,兵者,詭道也。。。”
韓延話沒講完,段隨大步跨出,高聲道:“機會難得,豈容輕易捨棄?要我說,到時候大夥兒機靈些,看清楚城門口確實是我鮮卑人駐防,便遣死士先入,大軍隨後,那就萬無一失!此役,便由我段隨先登!”聲音洪亮,卻蓋不住他內心的激動。
慕容恆、慕容永等殿中大多數將領紛紛叫好,連高蓋也在那裡點頭。韓延還想說話,卻哪裡有人理會他?
慕容衝面色明顯不悅,可終究難違羣意,沉吟片刻,只好點頭答應。大夥兒又商議一番,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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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燭火將殿內兩道身影拉得狹長、朦朧。慕容麟佝僂着身軀,垂頭低語:“殿下放心,慕容麟在長安城裡頗有幾個靠得住的舊知,定能將信兒送至苻堅處,決計壞不了事!”
“好!”慕容衝的聲音冷冽如刀:“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天下雖大,唯殿下這裡纔有我慕容麟立錐之處。壞了殿下的事,就是壞了慕容麟自己的性命!”慕容麟的頭垂得更低了:“日後攻入長安,那幾個送信之人。。。”燭火照在壁上,依稀看到他手掌如刀,架在脖頸處狠狠拉過。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