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滶水

段隨的軍馬尚在途中,荊州那邊卻已動起了手。倒不是桓衝動作快,他的大軍其實還屯在江陵、上明一線,而是竟陵太守、奮威將軍桓石虔所部先行與秦軍對上了。

這事說來也蹊蹺,明明是晉國朝廷商議要北擊襄陽,結果卻是秦人先一步出擊——鎮守襄陽的秦國都督荊揚諸軍事、荊州刺史、南中郎將樑成,大約是覺着襄陽城孤懸沔水之南,正對着荊州晉軍主力,實在有些施展不開,便想擴大襄陽外圍,於是派出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領步騎兩萬南下攻打竟陵郡(治所石城,今湖北鍾祥)。

閻、吳二人進至管城(今湖北鍾祥西北),留下輜重,輕裝直逼石城。桓衝急遣一萬援軍前來,與桓石虔所部會合,共計兩萬大軍,出城迎擊。雙方交手數次不分勝負,乃據滶水(在今湖北鍾祥境內)南北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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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天氣驟冷,北風呼號不息,如脫繮野馬在空中肆虐,吹得人站不住腳。

夜晚時分,滶水北岸秦軍大營之內,荊州司馬閻振信步踱到了中軍帳外。其時月黑風高,漫天漫地狂風吹卷,激起沙石枯枝,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閻兄。。。這鬼天氣,怕是。。。一時無得進兵咯。”

大風裡,聲音時斷時續。閻振轉眼看去,卻是中兵參軍吳仲走了過來,就見他衣領攏得老高,正不停搓手取暖。

閻振點了點頭,說道:“是呵。天氣寒冷,晉軍又防守嚴密,這戰事多半有得拖了。”

“哎喲!”不提防一截枯枝自黑暗中飛來,沒頭沒腦正撞在吳仲額上,痛得他跳腳不已。半晌,他拉住閻振衣袖道:“閻兄,這風兒太是大了點,今夜連哨騎都出不得營。這外頭黑漆麻烏的,着實無趣,不如我兩個回去帳內,燙些燒酒來喝,也好暖暖手腳。”

閻振一怔,隨即皺眉道:“哨騎出不得營?那怎麼行?若是晉軍趁夜渡河來襲,該當如何?”

吳仲哈哈大笑起來:“滶水水淺,及腰而已,能泅渡卻不能行舟。然而這等天寒地凍之時,晉人焉敢下水?嘿嘿,晉人真要強行渡河,你我反倒該彈冠相慶纔對,想必明日一早起牀,那晉人都該凍斃得七七八八了。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風颳過,營中大旗獵獵作響,幾欲飛去。閻振努力睜了睜雙眼,卻只看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便跺了跺腳,一拍吳仲的後背,說聲:“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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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下,滶水南岸,劉裕與染干津兩個勾肩搭背,愣愣看着那算不得寬闊、更被大風吹得波瀾層層的河面。兩人不說話,卻齜牙咧嘴,那臉面要多扭曲便有多扭曲,一副心痛不捨的模樣。

隨他二人目光望去,夜色中滶水上密密麻麻,盡是移動着的黑影。拉近了看,原來竟是無數人馬正自泅渡過河!馬兒都銜了枚,騎士們則收緊腿腳,蜷縮在馬上以免沾到冰水。

這一幕,正是龍驤將軍段隨與奮威將軍桓石虔一起定下的奇襲之計。

段隨率部溯沔水而來,昨日(臘月初七)纔到石城,乃與桓石虔匯合。他兩個曾幾度攜手征戰,性情也投合,正所謂老友相見,自是一番親熱。

段隨這廝攻秦之心比之桓石虔更甚,不多時便詢問起眼下戰局來。桓石虔回說兩軍對峙日久,並無良策能夠一鼓破敵。

段隨道:“秦人不知我屯騎軍已到石城,兵力已在他等之上。不若趁夜突襲,必能一舉奏功!”

桓石虔一滯,隨即大笑道:“從石還真是立功心切啊!嘿嘿,不瞞從石說,我早思量過夜襲之計,然則這滶水無法行舟,眼下天寒地凍,卻該如何泅渡?”頓了頓,又道:“若非如此,只怕秦人也早有此等謀算,哪來如今這般相安無事?”

段隨沉默半晌,突然一咬牙,狠聲道:“聽鎮惡這麼說,想必秦人定然防備鬆懈。。。哼!既然如此,明夜我等便渡河夜襲之!”

桓石虔一臉愕然,問道:“計將安出?”

“我此來,所帶馬匹不下一萬。大軍可騎馬渡河,必不受冰水之擾。”

“啊?”桓石虔驚道:“那不是要凍壞了從石的馬兒?那些馬兒便是過了河,多半也不堪用了。。。”

段隨笑了笑,說道:“過河之後,下馬步戰!”頓了頓,又道:“至於馬匹麼。。。可在渡河之前縱馬熱身,過了河便生火暖馬,如此,想必損傷不會太巨。值此征戰之際,些許損折,卻是顧不得了!”

桓石虔嘆了口氣,說道:“從石忠義之心,天地可鑑也!”一拍段隨的肩膀,大聲道:“既是要下馬步戰,那此戰便由我親率一軍前往,卻是不勞從石麾下將士了。你帳下皆是騎兵,跑去步戰豈不大材小用?”

桓石虔驍勇無匹,又善治軍,指揮步兵作戰確實比段隨更加適合。段隨再是“急功近利”,卻也不會糊塗到非要去爭這趟差事,當下點頭答應。

事不宜遲,兩人召齊帳下諸將,不多時便謀劃完備。

桓石虔親自挑選八千精銳兵士騎馬渡河,發動夜襲;剩下兩千多馬匹,則由劉裕與染干津各領一幢將士同往渡河,過河之後,他兩個不加入作戰,只負責生火暖馬,儘量減少馬匹損折。時間麼,就定在隔日(臘月初八)夜間。

此外,剩下的竟陵軍一萬餘人與屯騎軍四幢,則定在天明之後搭建浮橋渡河,以爲後援。

計策雖好,屯騎軍上下到底心疼自己的坐騎,只是說不出來。於是乎,初八日傍晚時分,將士們頂着寒風縱馬狂奔,直跑到人馬皆大汗淋漓才肯作罷,最後依依不捨將馬繮交到竟陵軍手中,掉轉頭,忍痛離去。

其他人還好些,受命驅馬渡河的劉裕與染干津最是不忍,在河岸上猶猶豫豫、躊躇良久,直到桓石虔所部八千人渡去一半,這才如夢方醒,大叫道:“快快快!速速過河,別耽擱了時辰!那個那個誰?把柴火舉高些,再高些!這麼大風,可千萬莫要打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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