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日早上,桓熙採用了桓密之計,用一道假諭令將西府三軍齊集到校場,大聲宣佈自己受命掌控姑孰之軍。事出突然,桓熙在軍中又素無威望,大夥兒頓時一片譁然,當時便有不少將士上前質問。這時候左營大將鄧廣跳將出來,說是前一日桓溫將自己召進了密室,要自己輔助世子桓熙云云。鄧廣在那裡對天賭誓,說得言之鑿鑿,好歹讓羣情洶涌的將士們稍許安靜了些。
趁此機會,躲在一邊的桓濟趕忙拉出一隊心腹甲士,個個整裝待戈,面相不善。桓熙會意,厲聲高喊:“敢違我將令者,斬!”西府將士雖說將信將疑,然而此時羣龍無首,哪個也不願當了那出頭之鳥,於是騷動漸止,桓密的計策似乎是得逞了。
桓熙洋洋得意,當場下令:一日之內整軍完畢,第二天東往建康,剷除國賊桓衝!西府將士面面相覷:那不是自家人火併麼?本就不高的士氣當場一落千丈。
桓熙本想親自領兵殺去建康,卻被桓密勸住,說是兵兇戰危,世子還是坐鎮姑孰大本營,免得生了意外爲好。桓熙一想也對,於是便由桓濟帶隊,兩三萬西府精銳打起旗號,滾滾東去!
桓濟統兵的本領比桓熙好不到哪裡去,加上西府將士疑慮重重,士氣又極其低落,於是第二日行軍時候陣型鬆散,拖拖拉拉,其速度之慢,簡直匪夷所思。姑孰到建康不過兩百里路程,若是全力急行軍,三日之內必可到達,結果桓濟的這支拖拉大軍整整走了三天,卻纔走出去堪堪一半的距離。
姑孰城裡的桓熙氣個半死,正要發飆,這時候忽然有消息傳來,說是桓衝遭人刺殺,傷重不起,其部則盡數被毛安之困在了西州城裡。如今江州軍軍心渙散,將領們已經向毛安之輸誠,還望世子桓熙親自率部來援,以世子在桓家內部的威望,當可兵不血刃,傳檄而定!
桓熙聞訊大喜過望,一方面派出快馬信使,要桓濟催動大軍全速行進,若有延誤軍機者,立斬不饒;一方面則在姑孰城裡蒐羅出百餘匹戰馬來,帶上桓密與百多騎士,快馬加鞭往建康趕去。
只是桓熙桓濟乃至桓密誰也不曾料到,王謝經營多年的情報網可謂無處不在。從他等假傳桓溫諭令開始,到大軍出動,乃至其後行軍緩慢、士氣不高,甚而桓熙留在姑孰並未出征。。。一條不落盡數送到了王謝與桓衝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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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再轉回七月初八日。
清晨時分,段隨帶領着驍騎軍連夜趕到了建康城附近。爲免打草驚蛇,大軍並未入城,而是在附近的山麓裡悄悄躲了起來。段隨只帶三兩個親兵,輕裝簡行而去。
入得城來,只見街市蕭條,行人稀少,家家戶戶都閉了戶門。山雨欲來,往日熱鬧喧囂的建康城變得死氣沉沉,路上偶有幾個閒漢經過,也是行色匆匆,低了頭不敢向他等張望。
謝安早已派人相候,帶着段隨幾個直入內城西南角上的子城西州城,眼下桓衝所部正駐紮於此。
中軍帳裡,謝安、王彪之、王坦之、桓衝等人已經久候多時,一見段隨進來,紛紛打趣:“哈哈,從石一到,大事定矣!”段隨慌忙拜倒,以晚輩禮相見。
寒暄已畢,大夥兒坐下來議事。其實也議不出什麼章程來,畢竟姑孰那邊兵力雄厚,加上建康城裡毛安之的五千人馬,即便江州軍與驍騎軍合在一處,勝算也不大。何況刀兵一起,建康多半要付之一炬,那是衆人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爲今之計,主要還是看桓溫自己做何打算。若是他不顧大晉舉國安危,定要篡奪皇位,說不得,大夥兒也只能拼個你死我活;若是拖到他逝去,由桓衝繼任桓家家主之位,那便皆大歡喜;若是有其他人做了桓家家主,則由桓衝居中斡旋,總要保得晉室安穩才行。
不覺已到晚間,王謝告辭而去。因着驍騎軍遠在數十里之外的山中,夜晚行路不便,當晚段隨便留宿西州城裡。不想睡到半夜的時候,門外人聲大起,一個江州軍軍士急匆匆而來,說是桓衝請他趕緊過去,有要事相商。
段隨不敢怠慢,跑去看時,只見中軍帳內燈火通明,白天與會的各位居然都到齊了,人人神情嚴峻,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謝安將段隨拉過一邊,低語一陣。段隨“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快馬來報,今日早上桓熙在姑孰那邊大集三軍,接掌了西府兵權,而且當衆下令,明日初九便要發兵殺來建康,目標正是桓衝本人!
也不知此事是否桓溫授意,又或者桓熙這廝自作主張。無論如何,這下子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來,事情看來不妙了。
算算路程,應該還有幾天的準備時間,當下大夥兒計議一番,決定明日一早便行整軍,然後出城接戰,免得塗炭建康。大致的方案是在西州城裡留下兩千江州軍,用以牽制毛安之所部;桓衝帶領剩下的三千江州軍正面接敵;尚未顯露行蹤的驍騎軍則埋伏在戰場之外,待兩軍交戰時發動奇襲。如此,應當還有幾分勝算。
然而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第二天初九早上,整軍的命令才下達不久,哨騎飛馬來報,說是西州城外毛安之大軍雲集,來勢洶洶!大夥兒吃了一驚,齊齊望向桓衝,等他定奪。
桓衝爽朗一笑,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何好懼?衆軍隨我出城,會會毛仲祖去!”不消說,這是毛安之接到了桓熙的書信,跑來牽制江州軍了。
也是事有湊巧,出營之前,桓衝忽然看到段隨的大驪雄駿異常,頓時來了興致,說道:“我軍中少馬,竟是從未見過如此好馬。若是能騎去與毛仲祖陣前對峙,嘿嘿,這氣勢上就先勝了不止一籌!”
段隨本就不方便現身,此刻躲在西州城裡暫時也用不上大驪,聞言便道:“使君儘管騎去。只是此馬性烈,使君多加小心!”
“無妨!”桓衝哈哈大笑,上前牽馬。說也奇怪,大驪並未發作,好端端載着桓衝去了,段隨也就放了心。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段隨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