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兩女逼宮的段隨再也推脫不得,託着腮幫子陷入了沉思。看着倒是挺用心的模樣,只是他這沉思的時間未免花得多了些,在那裡撓頭抓耳,總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兩女的臉色漸漸變得不好看起來,段隨自己也急了,只是越急卻越沒主意。幸好這時劉裕靈機一動,湊上前來在段隨耳邊低語了兩句。
得到劉裕指點的段隨眼睛大亮,得意非凡,到後來竟爾仰天大笑起來,惹得謝道韞與晴兒又是一陣白眼。
原來武原一戰繳獲的戰馬甚多,加上平日裡由慕容垂暗中主持,陸陸續續自北地走私而來的駿馬,驍騎軍五千人卻有將近七千匹戰馬。段隨倒是有心讓驍騎軍來個一人雙騎,然而以目前的條件來說,此事無異於癡人說夢,只好作罷。於是便有兩千匹左右狀態略遜的馬匹以爲備用,這其中又有半數或因爲在作戰訓練中受傷,或是年歲老去,或者本身就是劣馬,皆不堪作戰馬用已被淘汰下來。晉人缺馬,自然捨不得像草原胡人那般輕易將之殺戮,如此便有近千馬匹閒置。
劉裕腦子一動,頓時想到了這一節,當下上前提醒段隨。段隨恍然:反正這批馬在軍中已無用處,徒費草料,何不將其拱手讓出,代替耕牛?馬匹雖然不如耕牛勁大,餵養起來也精貴些,可總好過無畜可用罷?
段隨還在那裡傻笑不已,謝道韞早不耐煩了,重重咳了一聲。段小色狼會意,不再發笑,正正臉色把主意說了出來,謝道韞聽完面色一喜,脫口而出:“此議可行!”
兩女之前施粥行善好生忙碌,如今一朝結束,本來就有些惆悵,這會兒突然聽說百姓還有疾苦,而段隨又能提供上千馬匹相助,頓時喜上眉梢:視察民情、分配“耕馬”。。。瞧來還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忙活呢!
仁心爆棚的兩女二話不說投入了進一步的慈善大計之中,謝道韞自然絕口不再提離開武原一事。滿以爲得到謝大才女諒解,從此或有機會能夠一親芳澤的段小色狼悲哀地發現,全心奔忙的兩女根本沒空搭理他,不但與謝道韞碰不上幾回面,到了晚間連晴兒也沒力氣和他說話,倒頭便睡。。。
“大慈大悲謝小娘”與“菩薩心腸段夫人”再行善舉,化馬爲牛,武原百姓得到了莫大實惠,感恩戴德之餘,不少人家裡甚而供上了兩女的畫像泥塑。此事傳爲一時佳話,連建康都有所聞。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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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秦國建元九年的一天,南邊的晉國新君去歲繼位,今年業已改元寧康。三月裡春意盎然,長安城外的渭水兩岸花紅柳綠,和風習習。這般晴好的天氣,長安城裡但凡有些底子的人家,莫不攜家帶口沿河擺下草蓆帳幄。席上置着果脯酒食,大夥兒穿戴起榮服繡衣,或席地吃喝談天,或騎馬流連山水,享一番大好春色。
大大小小的帳幄裡,有一頂頗爲引人注目。倒不是說這頂帳幄有多麼高大豪華,然而單隻看它所處的位置,便知此間主人非同小可:這帳幄安在斜插入渭水的一個半島之上,三面環水,北望大河,可謂風景獨好;四周空曠,百丈之內更無其他帳幄安扎,仔細看去,原來周遭三三兩兩站了不少人高馬大的漢子,不使外人靠近。這些人雖作了平民打扮,身上的軍伍氣息卻是一目瞭然。
天氣暖和,臨河的帳幄皆掀開了邊幔以便吹風觀景,這間帳幄卻猶自半遮半掩,只那對着渭水一面的帳幔給撩開了,卻叫四周人等無法觀得虛實。
百丈以外,靠得最近的一頂帳幄華麗非凡,少不得也是哪家豪族在此。除去侍立四周的從人奴僕,帳中正有四人相談甚歡。其中一人瘦高個子,面色黝黑,咧開了嘴正自說得熱鬧;另一人面色陰鷙,這般晴好的天氣裡也讓人覺出一股寒意來;第三人面容清雋,看着是個文士的模樣;前三人年歲都不小了,最後一個則只二十出頭的年紀,國字臉,長身板,看着孔武有力,倒是一副好皮囊。
那黑臉漢子不知說什麼說到了興處,一伸手搭在了那年輕人的肩上,嘰嘰呱呱與之說了個口沫橫飛,後者連連點頭,開口大笑。便在這時,遠處那安在半島上的神秘帳幄裡突然傳來一陣笑鬧聲,如黃鶯出谷,煞是好聽。
帳中四人愕然,遠遠望去,才發現那神秘帳幄不知何時已將帳幔盡數掀開。大夥兒看得分明,帳中鶯鶯燕燕,花花柳柳,竟是坐了一地的女子。其間那坐在上首主位的女子最是奪目,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出落的標緻異常,更皆氣質高貴,舉手投足間莫不惹人愛羨。
“啊呀!這不是河陽公主麼?”黑臉漢子失聲叫了出來。
面容清雋的文士點頭說了聲“然也”;面色陰鷙之人卻依舊一張死臉,毫無表情;國字臉年輕人則呼啦一下立了起來,目光遊離,到最後全飄去了那美貌少女的身上。
黑臉漢子一轉眼看到國字臉年輕人恍惚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來:“定哥兒!怎麼着?動心了?”
國字臉年輕人回過神來,面色大窘,支吾道:“我,那個,那個,我。。。姚叔胡說些甚麼!”半天也說不出個道道來。姓姚的黑臉漢子笑得愈加厲害,滿臉的戲虐之色,身側那文士也呵呵笑了起來,在邊上搖頭晃腦地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定哥兒只管上前去,我等爲你掠陣!說不得河陽公主便一眼相中了你!”
國字臉年輕人給取笑得有些慍怒,卻不好發作,只好去看那面色陰鷙之人,一臉求助之色。那人顯然是四人中權位最高者,輕咳了一聲,黑臉漢子與文士便都停了笑聲。
大夥兒素知此人不苟言笑,只當他要說出什麼諄諄教誨來,卻聽他沉聲道:“定哥兒何必着惱?張太史這話倒也有理,若是定哥兒這般家世、這等人品都配不上河陽公主,我瞧這大秦也尋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來!”
話音剛落,黑臉漢子撲哧一聲咧開了嘴,繼而放聲大笑起來,文士的腦袋則晃得愈加厲害。國字臉年輕人先是跺了跺腳,說聲:“權公遮莫是在取笑我?”擡頭見那人面色毫無異常,才知此人並不是在開玩笑,遂平靜下來,眼睛逐漸發亮,似乎也覺着那人所言在理。
沉默半晌,國字臉年輕人突地面色一紅,脫口道:“去就去!”看了眼那“不懷好意”的黑臉漢子,他大聲道:“不瞞諸位叔叔,自打去年宮中大宴上見過河陽公主一面,楊定早就對公主傾心不已。今日有緣重逢,楊定當前往一晤。叔叔們有心,那便幫侄兒一把。若得叔叔們相助,玉成此事,楊定感激不盡!”
一語既畢,那叫楊定的年輕人也不管三人的反應如何,正了正衣冠,大踏步向着那河陽公主的帳幄走去。
原來河岸邊這兩帳中坐着的,皆是大秦國赫赫有名的達官貴人。
神秘帳幄中的女主角乃是當今大秦天王苻堅的愛女——河陽公主苻錦,因她嬌美可人,又皆性情良善溫和,自小便是苻堅的心頭肉,極受寵愛。今日她得了苻堅的同意,帶同一幫宗室女眷前來渭水遊春,苻堅特派軍中精銳扮了百姓的模樣隨同衛護。一叢女眷之中,先不論苻錦身份最爲高貴,僅以自身姝麗而言,她已在這幫女子中脫穎而出,光彩照人至極。
這邊帳中的四人,黑臉瘦高個正是羌族首領、揚武將軍姚萇,自投效苻堅以來倒也戰功赫赫,前年隨鎮南將軍楊安討伐仇池國主楊纂得勝而回,因功晉封益都侯;面色陰鷙之人便是姚萇的老搭檔侍中權翼,同爲羌人,他本是姚氏部屬,因其陰狠善謀,多受苻堅重用,如今在秦國反而位在姚萇之上;面容清雋的文士乃是太史令張孟,素來與姚、權交好;至於那國字臉年輕人則名喚楊定,恰是鎮南將軍楊安的兒子,年紀輕輕卻已武勇超人,也是深得苻堅喜愛的後起之秀。
因着姚萇與乃父數度合作的關係,楊定與姚萇之間頗爲親密,順帶着與權翼、張孟也走得很近。眼下他老爹楊安遠在仇池,都督樑、益、南秦州諸軍事,正在爲苻堅的攻晉大業做着準備,他自己則待在長安,領了個奉車都尉的職位。
今日天氣晴好,又是假日,姚、權、張三人聯袂出遊,想起這位小友,便邀了一同前來,不意卻一頭撞上了楊定的夢中情人河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