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王謝三人的打算,是將假詔變成真詔,讓桓溫無法名正言順的奪取帝位,待太子新君即位,就又可以祭出拖字訣了。至於三人自身的性命安危,這時候真的已經是置之度外。別的不說,只要震怒下的桓溫一聲令下,守在建康的毛安之就會擁兵突入宮中,將他三人剁成肉泥,宮裡的幾百內衛根本不夠看。
沒想到當中出了點岔子,不但“智囊”郗超屁顛顛離開了建康,使得王謝三人不用擔心有人會看穿他們的計劃,隨後連毛安之這廝也跑去了姑孰,當真是意外之喜。
這世間到底沒人甘心引頸就戳,謝安還好,王彪之與王坦之兩人的心思卻立刻活泛起來,當即宣稱京口出現庾武叛黨餘孽,詔令禁軍前往京口清剿。毛安之不在,下面的副將都是些沒擔待的,稀裡糊塗就這麼開拔了。如此一來,建康便只剩下段隨的驍騎軍一支獨大。
王彪之與王坦之騙走了禁軍,不由得大喜過望,又聽說桓溫只帶了五百人馬前來,一時得意忘形之下,竟然想讓段隨帶驍騎軍進襲桓溫,一舉滅了這位不世出的梟雄!不料話一出口,便聽謝安大聲斥道:“胡鬧!萬萬不可!”
兩王一愣:“爲何?此乃天賜良機啊!”
謝安大搖其頭:“叔虎兄,文度,你們糊塗啊!若是桓溫死在你我手上,那就真是翻了天了!休說西府衆將士放不過我等,怕是連那一向置身事外的桓郎子(桓豁),還有心存大晉的桓幼子(桓衝)都要殺來建康問罪,真到了那時,我王謝全族都要陪葬!”
桓氏控制着大半個晉國,可不光光只靠桓溫一人,即便桓溫死了也不能保證桓氏會就此分崩離析。不提他幾個兒子能夠繼承西府精銳,便是桓豁與桓衝兩人,一個控荊州,一個佔江州,帳下精兵無算,建康方面根本無力抵擋。若是桓溫橫死,說不得,那可是動了桓氏一族的核心利益了,桓衝再是忠心爲國,也不得不以本族利益爲重,到那時就真把桓衝推到皇室的對立面去了。
王彪之與王坦之都是聰明人,方纔不過是一時衝昏了頭腦,如今得謝安當頭棒喝,自然是一點就透。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尷尬。
王彪之訕訕笑道:“的確是我兩個想的不夠周全,多虧了安石提醒。”
王坦之到底年輕,心中還有些不服,低聲嘟囔道:“段隨的驍騎軍俱是以一當十的勇士,又得國家大義所在,未免不可一戰!時間拖得長了,或許天下忠勇之士爲之奮起,事情還有轉機!”
謝安白了他一眼,繼續道:“文度此言差矣!想依靠區區一支驍騎軍就去硬撼桓氏,無異於癡人說夢!不說別的,段隨的驍騎軍再是驍勇善戰,到底是胡人爲主的外軍,你以爲舉朝上下會容得此軍長期佔據建康中樞麼?時間長了,怕是連王黨也要變作桓黨了!”
頓了一頓,謝安接着道:“段隨深得桓溫器重,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然而這次全然不計後果,可謂捨命相助,其忠義天地可鑑也!我等死則死矣,何必再拖上這麼一位國家棟梁?倒不如給國家留些元氣。實不相瞞,我已然交待段隨,待桓溫來時,他領驍騎軍駐守丹陽郡城之內,不得出一兵一卒!”
兩王一驚,面色爲之一滯。原先以爲,就算不主動攻殺桓溫,也指望段隨帶領驍騎軍前去震懾桓溫,最不濟總能拖延些時日,不料謝安竟然作了這等安排!
謝安微微一笑,不去看他兩個的面孔,自顧自道:“段隨不像我等只有兩隻手兩隻腳,他到底有一支強兵在手,又沒有打出旗號明着反了桓溫,只要桓溫抓不住他的把柄,也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以桓溫的性情,多半隻會慢慢削奪段隨的兵權,絕不至於立馬大打出手,逼着段隨造反!我與段隨也言明瞭此節,叫他不用擔心,只需沉着應對,盡力保住驍騎軍,便可保住自家性命,同時爲國家社稷保存上一份實力。”
說到這裡,謝安的目光重又看向兩王,正色道:“我要段隨不得插手,還有一個意思。試想,若是段隨以爲自己沒了退路,他與手下那幾千胡人哪裡還能按捺得住?他又回不得北地,那便只有拼個魚死網破!不消說,這偌大建康城必將淪爲阿鼻地獄,生靈塗炭,狼煙遍地!建康中樞大亂,強秦勢必藉機南侵,到那時我大晉文華可就真正堪憂了!嘿嘿,這等傻事連桓溫都不願做,我等又豈肯當那國之罪人?”
謝安這番話說得義正嚴辭,王彪之聽着連連點頭,王坦之也服氣了。兩王皆是肅然起敬,說道:“安石大才吾不及也!難怪世人皆曰‘安石不出,如蒼生何’!”
謝安在那裡佯裝不悅,虎着臉道:“你兩個又拿我打趣了!”
兩王也是妙人,聞言故作驚訝之狀,說道:“哪裡是在打趣你。桓大司馬興師問罪來了,我等當如何處之?安石教我!”
謝安沒好氣地道:“我有屁個好辦法。一句話,走一步算一步,你們愛聽不聽!”此刻若是有外人在此,定然是眼珠子掉了滿地——氣度天下第一的謝大名士居然噴出一口粗話來,倒像那街邊的地痞無賴說話。
三人互相看看,突然一齊放聲狂笑起來,籠冠搖擺,長袖揮灑,大是豪放不羈,果然是真名士!真風流!真正把生死置之度外!
長笑聲中,三人把臂前行,高遠空曠的天地間有勁風撲面而來,吹出絲絲涼意,叫人精神爲之一振。原來不知不覺間,這一季延綿的酷熱已經悄然遠去,迎來了秋風習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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