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郗超得了桓熙的囑託,雖說覺着此事有些不靠譜,可礙着桓熙的面子也不得不辦,當下尋個假日,硬着頭皮往城南而來。
想起有些日子沒見過段隨了,郗超便順道先跑了趟丹陽郡城。坐下來聊了沒幾句,段隨一聽郗超這是要去謝家爲桓熙求親,求娶的居然還是謝道韞,當即就坐不住了。
到底已經有了晴兒,還有燕兒等着自己去解救,段隨可從來沒奢望過再去追求謝大才女。然而以段隨一向“好色”的性子,他對謝美女的好感那可是大大的,兩人間你來我往的小曖昧也叫他樂不思蜀。這下子聞說桓熙那王八蛋居然想染指謝道韞,頓時怒不可遏,騰地站了起來。
眼見段隨滿臉怒氣一站而起,郗超嚇了一跳,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段隨隨即變回了笑臉,假惺惺道:“景興兄,我駐紮城南久矣,烏衣巷那幫子酸士着實畏我三分。這樣罷,且讓段隨陪同景興兄前去,或許還能助上一臂之力。”
反正是段隨自告奮勇,郗超想想也沒什麼不妥的,當下應承下來,兩人一同往謝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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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正堂裡面,謝安踞主座,郗超與段隨落了客座,謝玄等幾個子侄則在一旁侍立。只是誰也不曾注意到,一向膽大敢爲的謝道韞竟然悄悄潛到了堂後的隔間,細細聽着衆人講話。
到底事關自己的終身大事,謝道韞又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忍不住便跑來偷聽。待聽到段隨也跟着郗超跑了來,她心中沒來由地一酸:他也來了?他是要幫着郗超爲那桓熙求親麼?不覺間心神有些慌亂,莫名起了三分苦楚。
寒暄過幾句,郗超便把話題繞到了謝道韞身上。
謝安的面色有些凝重——謝道韞今年十八,這年歲還沒出閣的,在當世可謂已經嫌晚,故而絕無可能以“年紀尚小”來推脫。郗超來得又太快,謝家對謝道韞的“思想工作”還沒有做通,此時拿“阿元已然許配給王凝之”這個理由來搪塞只怕有些不妥。到底與此事相關的,都是當世說一不二的大人物,萬一話說出了口,回頭卻沒有這回事情,豈不是明擺着看不起桓家?
謝安左思右想也沒個理出個思路,支支吾吾道:“景興啊,此事還需長遠考慮。。。”
郗超大剌剌道:“安石公!還要考慮甚麼?世子文才武德,他日必定要繼承桓氏正統。如今與謝家結親,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世子自然是人中天驕,只怕我這侄女容貌才德不足,配不上世子啊!”
郗超哈哈大笑:“安石公說笑了。世子嘗言,令侄女容貌之美天下少有,豈會有錯?至於才德,這建康城又有哪一個不曉得詠絮女的高才?”
“呃。。。我這侄女兒自小性子剛急,若論淑賢,怕是遠遠不夠啊!”謝安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使勁往謝道韞臉上抹黑。
“安石公家中的子女,又能差到哪裡去?安石公不必過謙!”郗超何等滑頭,將謝安這些推脫之語一一化解。
謝安沒辦法,只得含含糊糊地揀些無關緊要的來說,在那裡東岔西岔,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不肯鬆口。堂上的謝家子侄冷眼看着郗超,堂後的謝道韞則長出了一口氣,叔父到底還是愛護自己。
到後來郗超也急了,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安石公!依你之意,莫非桓家世子竟娶不得你謝家女兒麼?恕郗超無禮,請安石公說道清楚,此事究竟有何不妥?”
此言一出,衆人一起變了顏色。郗超這是不惜撕破面皮,以桓溫的威勢公然要脅了。大夥兒頓時愣在當場,再也扯皮不了。堂後的謝道韞心中一緊,這可怎生是好?
便在此時,有一人高聲叫道:“不妥不妥,此事大大不妥!”
所有人一起愕然,定睛看時,竟然是與郗超同來的立義將軍段隨跳將出來,在廳中大喊“不妥”。
原來卻是段隨眼見謝家衆人無話可說,只怕他等真個給郗超說服,急切之下一股熱血衝到了頭頂,沒忍住便跳了出來。
謝家衆人自然是錯愕不已,可場中最爲震驚的卻非郗超莫屬:從石這是要做什麼?怎麼幫着謝家人說話?是我眼花了還是他發了什麼毛病?
這聲音大是熟悉,堂後的謝道韞心中一震:是他!真的是他!他說不妥?他居然說了不妥?這人。。。這人總是這般奇奇怪怪的!霍然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涌過,說不出的舒服。
場中目光一起落在段隨的頭上,這廝摸摸腦袋,一臉的尷尬,看着郗超傻傻笑了幾下卻不說話,弄得郗超莫名其妙。他本是一時衝動罷了,又哪裡有什麼說辭在胸?
好半晌,段隨咳嗽一聲,這才說道:“景興兄,這個,這個。。。段隨思之,世子身份尊貴,娶謝家女兒確實不妥。當今之世,非皇室公主不足以配世子也!”
郗超給他氣得不輕,你這算是唱的哪出啊?這不存心搗蛋麼?當下沒好氣地道:“此事與你無關,從石莫要胡語。”
“怎麼無關?段隨也是西府中人,自然希望世子得娶公主,他日生下血脈尊貴的小世子,豈不是更增桓氏資望?”段隨話已出口,明擺着已經得罪了郗超,這時候也管不得了,索性繼續胡攪蠻纏。
郗超勃然大怒:“從石你這是做什麼?再不閉嘴,休怪我不客氣!”
段隨搖頭晃腦:“景興兄,縱然段隨的言語不中聽,然則爲桓公計,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安石公方纔已然言明,那謝道韞脾性不佳,這要是真進了桓府,萬一弄個後院不寧,那可就不美咯!還是公主好,公主好啊!”
段隨越說越不像話,滿口亂七八糟簡直不知所云,郗超給他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謝安與謝玄強忍笑意,暗贊段隨義氣;不明真相的謝家子侄們則抿嘴偷笑,樂得看場中兩位桓黨中堅在那裡狗咬狗。
堂後謝道韞卻嘟起了小嘴:這人又不老實了!滿嘴胡說八道。哼!你才脾性不佳,你才後院不寧!我有那般不堪麼?
轉念一想,又思忖道:可他這番胡言亂語卻都是爲了我啊!咦?他爲何甘冒得罪郗超與桓熙的大險也要阻止這求親之事?難道,難道他。。。驀然間臉色緋紅一片,再也聽不下去,拔腿離開。
便是謝道韞自己也未曾發覺,有一絲甜蜜緩緩沁入了她的心田,如白雪融進清泉,再難析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