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新安,段部聚居地。
昌隆兄弟先一步而回,告知驍騎軍即刻便到。段延當即率領部衆出去迎接,幾千鮮卑族的男女老幼翹首以盼,要一睹號稱慷慨壯烈的驍騎軍風采。
百十個驍騎軍弟兄本以老驍騎軍將士爲班底,新來的也都是曾在軍旅中磨練過的悍不畏死之輩,得費連阿渾多日來的整治,如今早已揉爲一體。
此刻百人百騎這麼一出場,果然看着不同凡響。馬上的騎士固然衣衫襤褸,腰板兒卻挺得筆直,人人神情肅穆;四百條馬腿整齊劃一,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關鍵是驍騎軍久經沙場,那股子殺伐之氣當真逼人,生生把這陽春三月凍了個乍暖還寒。
段部百姓一陣譁然,不由得爲驍騎軍之雄姿所傾倒,甚而有那豪放大膽的婦人,採摘了路邊野花向驍騎軍亂擲,惹得大夥兒笑聲不斷。
段延闢出一大片空地來供驍騎軍紮營,又大開筵席,好生招待這些好漢。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段隨提議,大夥兒點了篝火起來,圍了火堆吃喝玩樂。不久段昌與段隆兄弟帶了一大堆年輕人來,有男有女,到底胡人本色,大夥兒載歌載舞起來,鬧騰得好不快活!
聚會弄到老晚才結束,大夥兒喝得醉醺醺的各自散去。第二日一早,段部百姓多半還在熟睡,卻驚訝地發現驍騎軍營地已是喊聲震天,有好奇的跑去看時,只見驍騎軍將士們弓馬往來,操練不輟,個個精神抖擻,不由得爲之嘆服。
段隨感激段延相助之恩,特意關照驍騎軍弟兄們與段部百姓好生相處。大夥兒聽說自己在這些鮮卑百姓心中竟有如此“威名”,不由得大爲興奮,不但時刻保持着鐵血軍人的高大上形象,更皆舉止有禮、待人和善,一時間個個成了段部百姓心中偶像級的存在。不少年輕人整日價圍在驍騎軍營地,眼中難掩仰慕之意。
驍騎軍在新安盤桓了數日,終究到了分別之時。爲免丁零人多心,段延與段隨商定,驍騎軍找一日晚間悄悄離去。
這一日晚上,新安東端的曠野裡,段隨與驍騎軍將士朝着前來送行的段延與其部衆拱手相別。此刻雙方之間的感情已然相當深厚,真個是依依不捨。
夜色忽明忽暗,有清風掠過,段隨心生感觸,扯開嗓子唱起了阿幹歌。歌聲一起,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不但驍騎軍將士全都在放聲歌唱,段部百姓也無不邊哭邊唱,其情其景實在感人至深。
段昌段隆兄弟兩個再也忍受不住,跳將出來,趴倒在段延面前,哭喊道:“大人,我兄弟兩個欲隨驍騎軍南去,追隨宣威將軍復我大燕,乞大人準之!”
話音剛落,四野裡撲通撲通拜倒之聲不絕於耳,地上趴滿了段部的年輕人,一齊高喊:“我等欲追隨宣威將軍復我大燕,乞大人準之!”
段隨變了顏色,這不成了撬牆角了麼?趕忙快步走到段延跟前,對着昌隆兄弟沉聲道:“你兩個這是要做什麼?快快起來,莫讓延叔難做!”
段昌段隆心意已決,把腦袋重重磕到地上,只是不肯起身。
段隨正焦急間,卻聽段延長嘆一聲,說道:“罷了!人活一世,若是個個這般苟且,又有何趣?我段延要在此處照拂族中老弱婦孺,脫不得身,卻不該耽誤這些血性尚足的年輕人!願意去的只管去,我段延只一句話,絕不教你家中老小吃虧便是。從石,你也無需多慮,你延叔不是小氣的人!”
段隨熱淚盈眶,真心感動不已,腿一屈跪了下來,便要拜倒。段延大急,一把扯住了他,死命將他扶了起來,大聲道:“使不得!從石身份尊貴,得你喊一聲延叔,我已心滿意足,豈敢受你一拜?”轉頭對着部衆叫道:“兒郎們!從石正是我段部嫡傳,你等既隨了他去,他便是你等的主公,從此不敢負耳!”
四下裡應和聲一片,大夥兒齊聲高喊:“多謝大人成全!此生不負!”
歌聲悠揚,在每一個鮮卑男兒的心間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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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延一部共計三千多人,其中精壯男子不過一千多之數,這一夜跳出來要跟着驍騎軍南下的卻多達四百餘人,幾乎就是三去其一。段隨大是汗顏,不料段延毫不在意,反而給大夥兒配齊了馬匹、兵器、乾糧、盤纏。
段隨來時不過百人,離開時卻達五百之數,又都是騎兵,儼然戰力不俗。費連阿渾等老兄弟們有些恍惚,覺着昔日那支驍騎軍又回來了。
總而言之,段隨這趟新安之行,收穫之豐令他自己都咋舌不已。唯一的問題就是眼下隊伍大了,南下之路反而變得難行。倘若只是當初的一百之數,大夥兒自可輕鬆分成數隊,仗着馬快費不了多少時間便能進入晉國疆域,如今隊伍龐大,卻須小心避開各處城池、巡哨,乃至尋常百姓。想到這些,段隨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四百多新加入的驍騎軍將士尚需收拾細軟,與家人告別,當夜是走不得了,於是大夥兒返回營地,且再駐紮幾日。
這一日段隨向段延談起心中所慮,段延聽了也是連連搖頭,他手中的遷調令出了澠池、新安可就作不得數了。說起來還是因爲秦廷對待丁零人的態度尚可,才容他們帶齊馬匹、武器,換了那些遷入關中的鮮卑人,牛馬都要減半,武器更是盡數上繳。
兩人商議半天,總是拿不出好的辦法,正自無計,有下人進來報告:“翟王使人前來告知大人,新任荊州刺史慕容築大人率部往魯陽(今河南平頂山市魯山縣)上任,今夜會宿在新安,請大人款待之。”
秦國的荊州刺史部最早設置在長安東南的豐陽,後來廢置,改爲洛州刺史部。如今苻堅盡得燕國土地,便將洛州州治遷去了洛陽,又以燕國的荊州之地復置荊州刺史部,治所在魯陽。
這新置的荊州雖與晉國相鄰,卻並非什麼要緊的所在,一來地域狹小,二來身後正是洛州與豫州兩大重鎮,實在不過是秦晉兩國之間一個緩衝區域罷了。苻堅本可將此處併入洛州與豫州,之後想起來還欠慕容築一個刺史之職,他自恃天命所歸、君無戲言,便將這片新得的地盤劃成荊州,交給慕容築打理。
慕容築領命,帶了千餘部衆自長安出發,打算繞過洛州、豫州,到魯陽上任。這一日正好到了丁零人的地盤,算算腳程,是夜要在新安過夜,便與翟斌打了個招呼。
新安本由翟真駐守,恰巧前幾日他與段延起了爭執,被翟斌嚴厲斥責,這廝學了個乖,這幾日天天賴在澠池討好叔父,於是這招待慕容築的事兒便落在了段延頭上。
段延聽罷,哂笑道:“慕容築這廝倒是好命。”
段隨眼睛一亮:“慕容築?莫不是前朝洛州刺史?”
“可不就是這一位!這廝貪生怕死,行事平庸,輕易便丟了洛州重地,不想反倒得了苻堅重用。噢,對了,從石與他應是舊識才對。”
“嘿嘿,正是舊識!延叔,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驍騎軍南行一事,怕是要着落在這位新晉荊州刺史身上了!”
段延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不錯!若是能隨慕容築一起上路,自然無人起疑。只需到了荊州,一步便跨去了晉國。計是好計,然則慕容築可會答應?若是他撕破了麪皮,將爾等擒下交與秦廷,那便如何是好?”
“終須一試!延叔,人人皆言慕容築胸無大志,以段隨觀之,也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