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拳館,周侗!”
李彥策馬而來,遙遙看向御拳館,露出饒有興致之色。
正史上的周侗,本名周同,是一位武藝出色的鄉豪,教岳飛弓術,岳飛對其頗爲敬重,其他並無詳細記載,後來經過歷代評書演義,藝術加工,成爲了赫赫有名的大俠。
又與水滸傳世界觀聯動,盧俊義、林沖、史文恭都是他的弟子,也同樣指點過武松和魯智深武藝,牛逼的人物都包圓了,可謂武力天花板。
李彥之前聽林元景提起過這位周總教頭,公孫昭在意識到江湖人可能蒙受不白之冤,第一站就是來這裡,顯然也對周侗頗有敬意。
而遠遠見到拳館外面還守着一羣開封府衙的差役,他的臉色頓時沉下:“連兇殺現場都沒去過,無憑無據,直接來御拳館,明顯是私念作祟,周總教頭俠義心腸,譽滿京城,豈能被這羣貪官污吏所害?”
李彥心想你這打擊面也太大了,之前說開封府上下無能,現在又都是貪官污吏,提醒道:“周總教頭武藝高強,御拳館內弟子衆多,難免魚龍混雜,若對方抓着這點做文章,還真的不好應付。”
公孫昭凝眉道:“確實如此,即便是周總教頭,在此案中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但查案不是這樣查的,他們這明顯就是不分青紅皁白,要興冤獄!”
李彥淡淡地道:“公孫判官,你此時服緋,當全權負責此案,不負太后重託。”
公孫昭明白了,這是要借執政太后的勢,貫徹自己的查案方式:“多謝林兄指點,我們進去吧!”
李彥微微搖頭:“我非官府中人,在這件事上不便出面。”
公孫昭很清楚這是施恩揚名大好機會,聞言不解地道:“林兄不去麼?”
李彥道:“公孫判官去吧,謹記快刀斬亂麻,不要與對方多做糾纏,接下來還要多多奔波,儘量將此案風波降低,不讓無辜者蒙受不白之冤。”
公孫昭敬佩地抱抱拳:“請林兄稍候,我去去就來!”
……
“給韓判官和諸位差役奉茶。”
此時御拳館正堂之中,衆人分主客入座,周侗坐在主位,面容平和地吩咐左右,哪怕來者不善,也具禮周全。
韓判官卻沒有飲茶興致,板着臉環視堂內一圈,尤其是落在那一個個孔武有力的武師身上,沉聲道:“昨夜我京內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必周總教頭已經知曉了吧?”
周侗道:“老夫也是剛剛知曉,永陽郡王於昨夜不幸遇害。”
韓判官抹了抹眼角,竟是擠出幾滴淚來:“兇人囂狂,竟敢殺害堂堂郡公,聽聞太后在宮內大悲,我等做臣子的,自然要與上同悲,可我剛剛來到拳館外時,卻聽裡面操練呼喝,與尋常無異,不知周總教頭可有解釋?”
周侗面無表情,將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老夫也是剛剛知曉,永陽郡王於昨夜不幸遇害。
”
韓判官眼淚滯了滯,沒想到這老頭如此厲害,早早就把話頭堵住,乾脆也就不鋪墊了,聲音變得森寒:“那周總教頭可有賊子線索?”
周侗語氣很硬:“沒有。”
韓判官頓時冷笑起來:“周總教頭結交各路豪俠,江湖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現在京都出了這等大案,正是江湖賊子所爲,御拳館外還掛着神宗親賜的匾額,貴館上下難道就沒有半點忠君報國之心麼?”
周侗身邊的教頭和武師,頓時怒目而視,這話十分陰毒,御賜匾額本是護身符,被他上下嘴脣一碰,反倒變成了責任,好似御拳館不去抓賊,就是辜負了神宗皇帝的信任一般。
周侗則緩緩道:“韓判官太高看老夫了,且不說此案到底是不是江湖中人所爲,老夫的區區薄名,又豈能約束得了旁人?查案緝兇,還是要刑部、大理寺和開封府衙爲之,老夫更不敢越俎代庖!”
韓判官忽略他後半句,直接抓住前半句:“那依周總教頭的意思,就是貴館上下全是良民,沒有觸犯我大宋律法的賊子了?”
周侗眼神沉下。
就不說俠以武犯禁那類老生常談的話,即便是選一片正常民居,在汴京這般密集的人口,諸多尖銳的社會矛盾下,誰敢說治下全都是守法良民?那一個個不守法的惡賊,也沒見你開封府衙去抓啊?
這話明顯就是找茬,偏偏這狗官趁着這個機會,拿着雞毛當令箭,確實讓人難以招架。
不過周侗大風大浪經歷得多了,隨着這些貪官污吏的胃口越來越大,能庇護一方平安,顯然也要有更爲高明的手段:“韓判官若是擔憂我館內藏有賊人,不妨按律查辦,我御拳館上下自當配合開封府衙。”
韓判官聽到對方專門提及開封府衙,就知道這周侗是何打算,冷笑一聲:“周總教頭果然老而彌堅,名不虛傳……”
說着,他目光忽然看向館前衝突的少年郎:“本官是要好好查一查,首先就是這自稱從大名府而來的盧姓子!”
少年郎已經弄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強忍怒氣地解釋:“稟告判官,我昨夜在外城腳店休息,今早才入內城,直至御拳館拜師,與郡王被害無關。”
韓判官冷聲道:“本官起初見你神色慌張,就有懷疑,現在更是諸多狡辯,看來果然與罪案有關,回開封府衙受審吧!”
少年郎愣住,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從自己的話語中得出這個結論的,周侗臉頰繃緊起來:“韓判官此言差矣,這位少郎既然已經講明瞭行程,理應去外城腳店詢問清楚,洗去嫌疑纔是!”
韓判官暗道得計:“周總教頭,此子又非你御拳館中人,難道你也要袒護麼?”
周侗知道這少年郎一旦被拿入府衙內,不死也得脫層皮,沉聲道:“這少年郎從大名府,千里迢迢來此拜師學藝,雖未入館,老夫也有責任,絕不會坐視他被強言污衊!”
韓判官抓住把柄,臉色怒沉,恨不得拍案而起:“好個英雄氣概,你連不相識的少年郎都多加袒護,那相識的賊子若是犯案,豈不是更加包庇?由此可見,那謀害郡王的兇手,即便不在館內,也與你這御拳館脫不得干係!”
少年郎怒不可遏,握住棍棒,則恨不得將這狗官一棍打死:“在下久聞開封府公孫判官不畏強權,秉公執法,怎的同爲判官,你卻是構陷羅織,如此不堪?”
周侗暗道不妙,年輕人太過氣盛了,果然此言一出,韓判官面容劇變,被刺到了痛點,頓時厲聲尖叫起來:“給我拿下這小賊,敢用公孫昭來壓我,他區區一個綠袍小官,也配與我齊名……”
“是嗎?”
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冷冽聲音突然傳入堂內。
別說韓判官身軀一僵,就連他麾下將要撲出的開封差役,聽着這聲音都縮了縮腦袋,不敢動彈。
下一刻,韓判官轉身看着來者,然後再度愣住,失聲驚呼:“公孫昭……你服緋了?”
公孫昭看着他那張驚愕到近乎扭曲的臉,一向不願爲了升官而參與到黨爭內鬥的他,心頭都涌起一股快感,冷冷地道:“韓修,你在這裡作甚?”
韓判官是有表字的,親近之人稱呼表字,正常情況下稱職務,亦或者按照家中排行,唯獨點名道姓相當於指着鼻子罵娘,是極爲羞辱的事情。
但由於剛剛韓判官驚呼時也脫口說公孫昭的姓名,他難以反駁,咬牙道:“公孫判官,我此來也是查案緝兇!”
公孫昭冷聲道:“我得太后所託,負責查辦此案,你們若要出力,先去郡王府蒐集線索,去吧!”
韓判官眼神動了動:“公孫判官之意,是篤定了兇手與御拳館無關?”
公孫昭謹記關照,毫不拖泥帶水:“去郡王府,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韓判官原本還想使些陰招,讓對方爲御拳館擔責,萬一以後查明兇手真的與之有關,那擔責之人必定完蛋,可沒想到公孫昭直接呵斥,那語氣就是讓他滾。
他氣得七竅生煙,腹部又隱隱作痛起來,但看着公孫昭身上那刺目的硃紅官袍,想到宮內那位一向與兄弟感情極深的太后,直接給這位升了官,還真的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造次,唯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我走!”
眼見這凶神惡煞的狗官,在兩句呵斥下直接滾蛋,少年郎頓時露出敬佩,周侗也鬆了口氣,上前道:“恭喜公孫判官服緋!多謝公孫判官仗義來援!”
公孫昭面容緩和,還禮道:“周總教頭客氣了,我此來也爲了查案……”
他大致講述了案情的情況和目前分析出來的兇手特徵,周侗聞言也不免驚詫:“沒想到兇手有這等武功,老夫明白公孫判官之意,這就將拳館的名錄交予,若有差遣,儘管吩咐。”
正如蔣老漢聽到郡王被殺,匆匆想要出城,身爲江湖人士,都有謀生的手段,周侗家大業大,無法撤離,但也早有準備,並交給最放心的公孫昭。
公孫昭接過名錄,拱手道:“多謝周總教頭,我此來也是得人指點,不讓無辜之輩受不白之冤,還要去往其他武館,告辭了!”
“公孫判官高義,我等銘記於心!”
周侗趕緊將他送出,目送公孫昭匆匆離去的背影,詫異地撫須:“公孫判官居然也是受人指點?能第一時間想到我等困境,不知是哪位英雄?”
正思索着,又有數人入內,其中兩位正是蔣老漢和蔣敬兄弟,周侗迎上:“多謝諸位!”
少年郎立於邊上,全程目睹,眼見周侗受各路好漢敬仰,頓時露出憧憬:“這就是英雄人物,一方有難,八方來援啊!”
一道聲音在邊上響起:“小兄弟所言甚是,你來這裡拜師學藝,當真是來對地方了!”
少年郎轉身,就見一位氣質儒雅的男子站在邊上:“在下蔣敬,潭州人士,剛剛見小兄弟英武非凡,不懼狗官惡吏,心生佩服!”
少年郎趕忙道:“不敢當,在下盧俊義,大名府人士,來此正是要拜周總教頭學藝!”
險些入獄的磨難沒有打消盧俊義的念頭,反倒更增加了拜師學藝的動力,只是他同樣升起一股好奇:“不知剛剛公孫判官口中之人是誰,難道汴京府衙內還有比公孫判官更加俠義心腸的好官?”
蔣敬笑道:“盧兄弟倒是問對人了,我恰好認得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