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擁抱黑夜

莊園遠方的黑暗中,有人露出微笑。

“我們或許找到了,沒有跑錯地方。”

“要結束這場鬧劇嗎?”

“不,挺有意思的,時間還很早,我想看到謝幕。”

“謹遵您的意志。”

巨石陣內。

一時間克雷芒覺得這些同學陌生了起來,到底是自己太懦弱,還是他們太堅強?

優等生們討論着突圍策略,一個個都英勇的像是歌劇中的大英雄,但沒人詢問自己的意見,好像他就是一個該被帶着跑的拖油瓶。

不如說,你們爲什麼沒考慮過丟下我,四個人合力突圍,會更快一點呢?

克雷芒想起那些死去的同學,不由得心生愧疚,他知道這些人或許是衝着自己來的,衝着自己這個假身份來的。

他很想對永夜教會大喊,自己就是守護者,放過他的同學們,只殺掉自己就行了。

但可恥的是,克雷芒不想死,儘管已經到了絕境,他還是不想死。

他即唾棄自己的怯懦和卑劣,又渴望奇蹟發生,最強的葉秋風能帶着他和尼爾福殺出去……

對了,尼爾福呢?葉秋風爲什麼不問尼爾福的意見?

克雷芒愣了下,轉身去看,結果哪裡有尼爾福的影子,對方沒有站在自己身後。

趁着月色的微光,他朝下看去, 那裡趴着他的室友,那個偶爾很討厭的傢伙。

尼爾福背部有一個巨大的口子, 自左厚肩直至腰部, 他早已受了致命傷, 但還是陪自己殺到了葉秋風這邊。

原來……那個總愛挑自己毛病的,愛嚷嚷的傢伙, 不在了嗎?

陪自己殺到這裡的,是一個早已註定要死的人?

克雷芒覺得眼睛莫名的有些酸澀,他忽然覺得尼爾福還是很好的, 起碼不會每天都嘲諷自己,生日的時候還給自己送過糯米糕。

“走!”

葉秋風拉了下克雷芒,敵人已經包圍過來了,他們沒有時間浪費。

克雷芒腳步僵硬, 跟上葉秋風的步伐,而前面則傳來了羅斯福的咆哮聲。

他回神後定睛朝前去看,只見那名高大魁梧的金髮少年, 手持獵刀撲向三名超凡者,只攻不守,一往無前。

冰冷的刀鋒刺穿羅斯福的胸膛,但這個少年兇狠的朝前邁步, 一刀砍斷了對方的頭顱,可他沒有能力出第二刀了, 因爲他的左右臂被兩側的敵人給斬斷。

金髮青年兇狠的咆哮, 也帶着痛苦的哀嚎,用最後的力氣撞向左側的敵人, 喉嚨沙啞道:“阿葉!”

葉秋風沉默着,衝刺,起跳,一劍削去兩名敵人的頭顱, 落地時眉頭皺了皺,顯然腹部的傷口在不斷崩裂出血。

克雷芒被髮生在眼前的一切震的說不出話,他心想,如果我勇敢一些,說我自己就是守護者,把自己“交出去”,這些同學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推了一把,身後傳來冷冽的女聲, “別發呆,跟緊他。”

克雷芒打了個激靈,求生的本能讓他緊追葉秋風的步伐,葉秋風不愧是被譽爲天才的人,即便身體素質略處下風,但一路過關斬將,連殺四人,竟真的帶他衝出了巨石陣。

克雷芒來不及爲“逃出生天”欣喜,他無法忍耐自己回頭的慾望,他還是回頭去看了。

拉拉提娜,這位英姿颯爽的銀髮女孩兒,用鐵鞭和多名敵人周旋,且戰且退,最後退到了羅斯福的遺體旁,這個女孩兒不跑了。

她站在那裡揮舞鐵鞭,卻無法阻止敵人的進一步逼近。

幾道弩箭自黑暗中射出,刺穿少女的胸膛,手臂,大腿。

她失去力量,癱倒在地,顫抖着伸手去撫摸地上那瞪大雙眼而死的金髮少年,又回頭看了眼逐漸跑遠的葉秋風和克雷芒,張了張嘴,那口型是:“跑快點。”

斷後的人是絕對走不了的,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拉拉提娜並未受很重的傷,原本克雷芒是很奇怪的。

但此時他忽然明白拉拉提娜爲何要提出斷後了,他想起來了,拉拉提娜喜歡羅斯福,羅斯福作爲開路人活不了,那她就作爲斷後人陪他死。

克雷芒眼角淚水遏制不住的滑落,他忽然覺得,這裡的同學們都是很好的。

他們儘管有時候會調侃嘲笑自己的成績,但從來沒有侮辱過自己,每個人都有着優秀的閃光點。

在危難時候,強者會照顧弱者,就像葉秋風從不曾讓他去衝鋒。

回想往昔,他們剛剛來到這座莊園時,七八歲的男孩兒女孩兒們,那時候也曾共同經歷快樂的時光。

他想起尼爾福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想起羅斯福跟自己一起去食堂偷過麪包,想起拉拉提娜給自己講過神學的經義,想起葉秋風和自己在球場上並肩作戰……

人往往在失去的時候,纔會發現自己擁有過什麼。

克雷芒很後悔,原來這裡並不是囚籠和地獄,他有一羣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的同學啊,他們也曾有快樂的時光,有溫馨,甚至有愛。

“克雷芒。”

葉秋風忽然開口,打斷了奔跑中的寂靜。

“怎麼了?”

克雷芒看着黑暗中的背影。

“我估計快不行了,再跑一分鐘,我留下來斷後,你繼續跑,要相信教會,等待救援。”

葉秋風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如果此時有晨光照耀,就能看清他的褲子已經被血染透,劇烈的跑動中,他腹部的傷口在大量出血。

“再堅持一下啊,要斷後也是我來!”

克雷芒大喝道,也不知何來的勇氣如此發話。

“不,你沒有傷勢,能跑的更遠,論長跑,你應該是最擅長的,畢竟一燈大師經常罰你。”

葉秋風的聲音越來越低。

克雷芒忽然很討厭這種對話,或者說他很討厭自己,“……我能問問,爲什麼嗎?”

“什麼爲什麼?”

葉秋風的速度開始變慢,顯然承受不住奔跑了。

“你們爲什麼要護着我,就因爲我是最弱的那個嗎?”

克雷芒問出內心的疑惑,他在想,如果不是爲了照顧自己,尼爾福或許也不會死。

“我們讀過的經義中不是常說嗎,強者掌握了力量,總要照顧弱者,這樣世界纔會美好善良。”

夜風中,少年的聲音帶着感慨。

“就因爲這樣?”

克雷芒張了張嘴,還想問對方是不是知道自己“守護者”的身份,難道是一燈大師向其他同學透露了消息?

但葉秋風的回答更快,沒等他問出下一句,就說道:“不是的……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大家願意照顧你,因爲我們是朋友啊。”

葉秋風停下腳步,扶了一下克雷芒的肩膀,苦笑道:“你耐力是真好,繼續跑吧,我應該能爲你再爭取一分鐘。”

克雷芒沉默了下,超前跑去。

“對,跑快些,我最後的……朋友啊。”

葉秋風看着克雷芒的背影,輕聲自語,轉身看向追來的永夜教會三等祭祀。

這麼死,有些許,不甘心。

可他希望朋友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起碼要讓守護者活下來,就算多爭取一分鐘也好。

風聲響起,葉秋風呆呆的看着折返回來的克雷芒。

“別殺他,你們的目標……”

克雷芒大喊,可他的話語未落,自己審判的葉秋風就爆成了一團肉醬。

炙熱的血雨灑在他臉上,一時呆愣在原地。

啪啪啪

黑暗中傳來一陣拍手聲,如同觀看一場大戲謝幕後,有禮貌的觀衆。

月光下,一個身穿紅色西裝的男人走來,“看來是你沒錯了。”

沉重的落地聲響起,煙塵瀰漫,在克雷芒身邊不遠處,一名老者顫巍巍的起身,衣衫襤褸,正是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看着克雷芒身邊葉秋風的遺體,嘆了口氣。

他目光轉向那個穿着紅色西裝的英俊中年男子,“我能問下,你是哪位大罪司教嗎?”

紅衣男子如同舞臺演員一般,手放在胸前,彎腰行了個禮節,“永夜教會,傲慢大罪司教,費**.阿斯頓,很榮幸見到您,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雙手合十,“你們什麼都得不到,而即便是你,沾染上了我的怪異本源,也會被裁判長大人追殺至死。”

“是嗎?我倒是很想知道,季無咎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而下一刻,一道溫柔的女聲在夜幕中響起,讓一燈大師和阿斯頓同時色變。

一燈大師先是震驚,後是嘆息,“看來你們的情報很準確。”

阿斯頓面容嚴肅的向黑暗中的一個方向行禮,“見過教宗冕下。”

在場的祭司們紛紛單膝下跪,“見過教宗冕下。”

那道聲音的主人由遠及近,月光下照耀出她的真身,那是一名穿着黑色長裙的女人,身姿窈窕,腰肢纖柔,踩着一雙漆黑的高跟鞋,款款而來。

黑夜宛若她的面紗,令人看不真切她的容貌,只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醉人微醺。

克雷芒看到對方,愣了下一下,他感覺這個女人很熟悉,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

女人的步伐詭異,明明走得那麼慢,卻一步之間就來到了克雷芒身邊。

她擡起帶着黑紗的素手,輕柔的摸了摸克雷芒的腦袋,“我的小克雷芒,你理應獲得自由,獲得你應有的榮耀,獲得你應有的……愛。”

“克雷芒!?”

一燈大師震驚的看着這個少年,對方的眼神變換,讓他明白克雷芒是見過這個女人的。

“你……”

克雷芒張了張嘴,又沉默了下來。

“一切都會有的,你今晚可以不用死,只要你……”

女人的朱脣輕貼克雷芒的耳畔,手指向一燈大師的方向,“殺了他。”

克雷芒眼中滿是驚駭,大腦一片混沌。

而一柄他見過的匕首被遞到他眼前,女人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很簡單,將它插入那位老先生的胸口就可以了。”

克雷芒呆呆的接過匕首,看向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神情不斷變換,他的力量已經乾涸了,如今有這位天下第二恐怖的強者在這裡,他確實掀不起風浪了。

“想想他過去的所作所爲,我的小克雷芒,你真的有必要猶豫嗎?”

女人低語道。

沉寂良久,克雷芒邁動腳步,走向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看着少年的眼睛,最終雙手合十,“你要背棄黎明,擁抱黑夜嗎?”

克雷芒不語,眉眼低垂,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情緒變換。

最終,他擡手,將匕首插入一燈大師的心臟,感受着這位老人漸漸停止的生機。

抽出匕首,轉身,不再看躺在地上的一燈大師。

克雷芒衝站在對面的女人笑了笑,“我自由了?”

女人點頭,面紗下露出溫柔的笑,點頭道:“當然,歡迎你,我們的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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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圍繞着這座規模不小莊園的,是一堆堆篝火,將這篇區域照的燈火通明。

空氣中瀰漫着沉重的怪異氣息,即便是那些強者們出手的殘留,也令人心顫。

負責維護現場的守夜人最低也是危險級的,可即便是他們,耳邊也會不時聽到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聲。

而比這些殘留怪異氣息更加令人擔憂的則是,在海北省他們已經是現存最強的一批守夜人了,而永夜教會這次來犯的人中應該有着特級中的特級。

對於現場的守夜人們來說,他們只知道這是一次永夜教會發動的襲擊,但並不知道眼前建築的含義。

夜幕下,狂風聲響起,在大地上似乎有一陣潮流奔騰,讓那些看守現場的守夜人更是心驚膽戰。

做守夜人的,多半都不會是膽小鬼,可他們即便不那麼怕死,也不想死的沒價值。

如果是永夜教會殺個回馬槍,他們在特級之上的強者手中,死的毫無意義。

狂風停歇,周遭的篝火一陣傾倒,好在來者在抵達目的地前減慢了速度,否則現場將重歸黑暗。

藉着篝火的光芒,人們終於看清了來者,那是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一頭黑色短髮,渾身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血煞之氣。

一時間,所有守夜人都握緊了自己的武器,儘管對面沒有出手,但他們不覺得這會是自己人。

陸晨看着現場十幾位警惕的守夜人,皺了皺眉,從胸前取出宗教裁判所的身份令牌,“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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