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將珠丹是送上官婉兒回來的。
小丫頭坐在馬上還不忘看書,在李彥接近時才擡起頭,笑顏如花:“師父!”
李彥關照道:“下次別在顛簸的馬背上看書,對視覺不好。”
上官婉兒想要揉眼睛:“是有些難受……”
李彥抓住她的手:“別用手揉,去用水清洗一下,再閉上眼睛,休息一段時間。”
上官婉兒哦了一聲,乖乖地跑進院內洗臉了。
珠丹見了有些羨慕:“李副使對於這徒弟真是盡心。”
李彥口氣也有幾分家長的味道:“我一向盡力教導她,婉兒沒有給你們帶來麻煩吧?”
珠丹笑道:“怎會麻煩呢?婉兒很乖巧,贊普王妃都很喜歡,現在一天見不到她,都要問一問呢!”
李彥點頭:“那就好。”
鋪墊完畢,珠丹目光閃了閃,正色開口:“好讓李副使知道,贊普的病養得差不多了,王妃也審問了好幾次那些吐谷渾人,大唐使節團可以覲見了。”
李彥神色沒什麼變化:“可是噶爾大論卻不是這麼說的。”
珠丹淡淡的道:“噶爾大論爲國盡忠,我們都是感佩的,只是有時候確實過於關心贊普的身體,逾越了職責,贊普不忍親自責怪,便準備效仿貴國,設立御史一職,以作約束。”
李彥眉頭揚起,透出七分驚訝和三分期待:“設立御史?贊普此舉十分英明,令我欽佩,只是吐蕃自有國情在,此事噶爾大論能同意嗎?”
珠丹深吸一口氣:“李副使此言未免明知故問了,其實贊普之意,是接見各位大唐使者,同樣就御史一職,向唐使請教經驗。”
李彥沉吟着道:“我還真有些不成熟的看法。”
珠丹目光亮起:“願聞其詳!”
李彥帶着她來到一旁,正色道:“我權當一說,你權當一聽。”
“吐蕃本是一個鬆散的部落聯邦, 直到松贊干布劃分五茹,才走上了中央集權的道路, 正如我天朝上國一般。”
“五茹類似於我大唐的十道, 松贊干布希望將各部落的權力打散, 全部受贊普統治,上下號令統一, 才能讓國力得到真正的發展。”
“這很英明,但他建立了一個帝國,卻又沒有完全建立。”
“因爲國內各部的豪酋貴族, 依舊蠢蠢欲動,時刻想要奪回屬於他們的權力。”
“關鍵還有野心勃勃的祿東贊,那位大論眼光毒辣,趁着松贊干布去世,新的贊普年幼, 篡奪大權, 將五茹的官位重新分配給了各個部落。”
“這種開歷史倒車的行爲, 反倒讓噶爾家族一躍凌駕於羣臣之上, 現在贊普想要糾正,難上加難了, 必須要有深刻的決心!”
珠丹聽得義憤填膺:“李副使公正,確實如此啊!”
她對於松贊干布其實沒什麼好感,當時劃分五茹時, 孫波茹就是重點打壓對象, 只不過後來祿東贊重新分配官位,還是沒有輪到她們掌權。
屬於吐蕃版本的江南了, 反正權力分配都靠邊站。
但王妃的出現, 讓孫波茹重新有了希望, 珠丹說話更是直接:“此次御史之位, 正是贊普和王妃希望打破噶爾家族的專權,如果我們贊普掌權,定與大唐友好, 重回先王時期的關係,不知李副使有什麼可教我?”
李彥從不信這種友好承諾,但不妨礙他拱火:“你們想定御史之位,必須召開五茹盟會, 將贊普的決心傳達給各部, 纔有一線希望。”
珠丹點頭:“贊普和王妃也有此意, 既然連李副使都這麼說,看來確實要如此了!”
李彥又問:“不過衛茹是噶爾家族的地盤,你們想要傳訊各部,辦得到嗎?”
吐蕃的五茹,分爲中心的“衛茹”、左翼的“約茹”、右翼的“葉茹”和下方的“茹拉”。
女兒國故土的“孫波茹”,是後面加進來的。
這五大軍事行政區,每個茹都有茹本、元帥和十名千戶長。
千戶長類似於刺史,既是軍事長官,也是行政長官,軍政民政一把抓,比起大唐的刺史權力還要大。
衛茹管轄的地區就是拉薩河流域,包括王城在內的周邊區域。
茹本是贊悉若兼任,元帥是欽陵,下轄東城禁衛軍和九大千戶,後面九個人都是噶爾家族提拔上來的。
贊普真正管理的地方,也就是半個布達拉宮。
所以李彥這麼一問,珠丹只能如實道:“我們無法保證消息能傳到各部,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各部遲早會收到消息,在此期間,贊普和王妃也希望使節團的諸位能入王宮,講述一下貴國御史之責。”
頓了頓,她補充道:“噶爾大論的阻撓不必擔心,贊普終究是贊普,一定能見到諸位大唐使節!”
李彥心想你還挺驕傲,平和的道:“此事關係重大,必須要徵得李正使的同意。”
珠丹道:“理應如此,那我就告退了,願吐蕃與大唐友誼長存!”
李彥笑笑:“願兩國友誼長存!”
送走這位女將領,李彥來到使節團所在的正堂。
不僅是對李義琰稟明,將楊再思和沈巨源也召集過來,把珠丹剛剛的邀請說明。
楊再思冷笑:“這是害怕噶爾家族狗急跳牆,想將我們接入宮內,以大唐的威名加以震懾。”
沈巨源傲然道:“我大唐確實有這般威嚴,這羣蕃賊還敢放肆不成?”
楊再思搖頭:“別忘了,吐蕃正使念曾古死在涼州,引發羣情激奮,但現在的吐蕃王城內,好似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聽不見半點議論,我懷疑噶爾家族故意將消息壓下去了。”
李彥點頭:“按壓得越厲害,反彈起來就越強烈。”
李義琰問:“元芳,依你之見,噶爾家族會放肆到什麼程度?”
李彥組織了一下言辭:“委婉點說吧,我覺得他們會肆無忌憚!”
李義琰:“……”
沒辦法,根據歷史上的發展,目前這位芒鬆芒贊,四年後病逝,噶爾家族居然以前線與大唐開戰爲由,秘不發喪,直到死了三年後,才把他的屍體拖出來,公開祭拜。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但只適用於掌權者突然死亡,繼承人威望不足的情況,芒鬆芒贊久病不治,再加上國內本來就是噶爾家族掌權,這一拖三年與其說是維穩,還不如講是順勢打擊下一任贊普的權威。
歷史上的芒鬆芒贊一直很乖,死了都不得安生,現在他想要反抗,贊悉若更不會允許。
“我等進入王宮,肯定會刺激噶爾家族,去不去?”
四人對視,異口同聲的道:“當然去。”
內衛出使的目的正在於此,爲他國鳴內部的不公鳴不平,他們最愛管這類事了。
如今兩國前線隱隱對立,後方更要儘可能創造機會,狠狠拖吐蕃軍隊的後退。
決定之後,楊再思和沈巨源去做入宮的準備,李彥輕聲道:“叔公,有件事我要徵求你的意見……”
李義琰細細聆聽,目露詫異:“竟有如此巧合?”
李彥道:“我也是聽婉兒說的,具體有幾成把握,要親眼見到贊普後,才能知曉。”
李義琰撫須:“不妨一試!”
李彥點頭,回到自己屋內。
已經認真洗了臉,眼睛明亮的上官婉兒迎了過來:“師父師父,我現在向你彙報今天宮內的事情?”
李彥道:“先不急,上次我讓你跟珠娘她們,學習一下化妝技巧,你學得怎麼樣了?”
上官婉兒語氣輕巧:“不難啊,看幾遍就學會了,我以前在宮內看到許多姐姐都化妝的,連那些內侍都化呢!”
李彥見她提及宮內不再懼怕,微微一笑:“這幾日你正好動手嘗試嘗試,我給你找了一個試驗對象……孝傑!”
王孝傑走了進來:“六郎,你找我何事?”
李彥道:“是有一件大事,婉兒,你再仔細看看他,像不像?”
在王孝傑的莫名其妙下,上官婉兒繞着他細細轉了兩圈:“師父,你上次不問我,我都沒有發現,現在真的越看越像啊!只是你又沒見過贊普,怎會知道……”
李彥道:“一位見過贊普的涼州商人告訴我的。”
上官婉兒嘟囔:“涼州商人什麼都知道呢,師父太敷衍人了!”
李彥用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把疑惑物理消除:“好好化妝,等到我們入宮後,要讓贊普一眼就看出孝傑的特殊,明白嗎?”
上官婉兒點頭:“我辦事,請師父放心!”
王孝傑聽得一頭霧水:“六郎,你和你這小徒弟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
李彥樂了:“孝傑,你是顏值黨,帶着一張臉就夠了,到時候你會明白的!”
……
五日之後。
大論府放行,大唐世界團帶着長長的禮物車隊,終於正式進入布達拉宮。
見慣了大明宮的宏偉,再入吐蕃王宮,使節團上下都十分淡定,眼中帶着淡淡的高傲。
李彥則有另一番感觸。
畢竟大明宮在後世徹底煙消雲散,而布達拉宮哪怕經歷了戰火損壞,卻保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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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踏在青灰色的磚石上,穿過空闊的長廊,有種莫名的歷史感。
不過李彥專業病發作,又想到後世所傳,布達拉宮是松贊干布爲文成公主所建。
這十分存疑。
松贊干布十幾歲就吞併周邊,實現統一,開創高原帝國,走上人生巔峰,如果直到準備迎娶文成公主,纔開始建此宮殿,考慮到施工時間,那基本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了,自個兒根本沒住上。
比較而言,另一種說法更可信,文成公主入藏前,布達拉宮早就建好住上,只是換了個女主人罷了。
前段時間,李義琰去拜訪了那位在大唐中沒什麼地位,到了吐蕃卻變成寶的文成公主,得知公主身體還行,也就不再打擾。
如果文成公主希望迴歸大唐,李彥是想幫她實現願望的,不過似乎文成公主並沒有那樣的想法。
其實也正常,在吐蕃住了三十年,早已習慣了環境,還是不要替別人做決定,貿然折騰得好。
很快,衆人來到了大殿前。
就見贊普端坐,王妃立於下首,等待着使節團覲見。
李義琰持節,率先上前見禮:“大唐正使李義琰,奉大唐聖人之命,出使吐蕃,爲贊普獻禮!”
李彥持節,稍候一步見禮:“大唐副使李彥,奉大唐聖人之命,出使吐蕃,爲贊普獻禮!”
使節團上下三十六人,隨着兩位使節一起行禮。
贊普強打精神,卻依舊顯得中氣不足的聲音響起:“諸位唐人使節免禮!多謝唐皇!”
衆人擡頭,看向贊普。
其他人倒還好,王孝傑卻是一怔,凝神看了看,猛然意識到自己失禮,垂下頭去。
可緊接着,他又忍不住擡起頭來。
好怪哦,再看一眼!
這個贊普……
長得好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