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守業走出內獄,往外走去。
此時天色已晚,皇城內一片安靜,但路過內衛的辦公區域,他發現燭火還亮着。
那是李元芳的辦公屋。
“此子是真的勤勞,精力旺盛,這麼晚了還在查案!”
崔守業本想直接回家,但看到這一幕,有點難受了。
他面露遲疑,想了又想,還是走了過去。
李彥確實在查看案卷,此時見到崔守業走進來,面色冷淡的起身:“崔閣領,你這是……?”
崔守業知道兩人本來有合作的可能,但經過剛剛的壓制,又回到了爭鋒相對的狀態。
換成以往,懟上就懟上,難道還怕一個小輩不成?
但這一次,是真的有些心虛。
尤其是李思衝的名字已經爆出,這傢伙查案速度又飛快,夜以繼日的工作,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把犯人抓來了……
仔細想想,還是得先穩住此人。
這位以強硬手段著稱的刑部侍郎,罕見的露出服軟之態,主動行禮道:“剛剛情急了,還望李機宜見諒!”
李彥還禮:“不敢,崔閣領是上官,我自當遵守命令,談何失禮呢!”
崔守業眼睛微微眯起:“那李機宜接下來將要如何?”
李彥道:“涉及宰相之子,更要查明情況,我接下來要查江南血案。”
崔守業就是怕他深查,乾脆換了一副口氣:“元芳,何必如此較真呢,你我兩家也曾是至交,如今可再度走動走動……”
這話還真沒錯,昔年崔敦禮和李靖的關係不錯,兩家府上多有往來。
但後來李德謇被流放,崔守業就不理他了。
李德謇如今很佛系,不會因爲這種事耿耿於懷,李彥更懶得理會上一輩的事情。
但崔守業居然主動提起,真特麼好意思說?
崔守業的意思,其實是雙方背後的士族再度走動,資源共享。
畢竟如今的崔氏,在關隴士族裡是排名前列的,相比起落魄的衛國公府,他認爲是折節下交。
而這件事,還真不是小輩能夠作主,李彥便道:“我會把崔閣領的話帶回給大人,告辭了!”
崔守業點了點頭,他相信李德謇認得清現實,心裡也定了些,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告辭離去。
不過回到府上,他還是寫了封信,喚來心腹:
“去,將此信送至李府,一定要親自交到李侍郎手中!”
……
深夜。
李彥卷得內衛不剩下其他人了,才悠哉悠哉的騎上馬,回了衛國公府。
相比起外面的肅然,他一回到家中,表情就輕鬆起來,開始射鷹兒玩。
正跟動物做朋友呢,李德謇遣人來請。
李彥有些詫異,來到房內,看着面露倦色的李德謇:“大人,你還沒睡嗎?”
李德謇道:“這幾日心神不寧,沒看你回來,實在睡不着……”
李彥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見到李彥眉宇間的自信,李德謇也有些感染:“你查案到什麼地步了?”
李彥將內獄的情況說了,又把崔守業的話帶到,最後總結道:“他們急了。”
李德謇嘆道:“是啊,這等於不打自招,李思衝事涉其中。但此舉也是正常,畢竟現在制止,總比問出些什麼,再補救得好,至於崔侍郎……”
對於這位年輕時期好友的前後反覆,李德謇倒也沒什麼憤怒,只是慨嘆道:“慾念太甚,何以守業?”
李彥讚道:“此言精闢。”
李德謇回了回神,又問道:“依你之意,想要一查到底了?”
李彥道:“李敬玄勢力太大,又有崔守業相幫,我也無法保證能一查到底,盡力而爲吧!”
都直呼其名了,態度已是確定無疑。
李德謇凝聲問道:“竇德成所犯之罪,他賣的那些丹藥,能牽扯到李思衝身上嗎?”
李彥搖頭:“牽扯不到,李思衝應該沒有參與賣藥,畢竟李敬玄大權在握,何必學竇氏劍走偏鋒呢?”
李德謇皺眉:“既如此,單憑江南的案子,只會影響官位前程,你動不了他。”
如果李思衝也跟竇德成一樣販毒,事情反倒好辦。
但他害死江南一村,卻是過去之事,最可能的處置,就是前途黯淡。
別的不說,李德謇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李德謇當年可是被李承乾謀反連累的,換成別人墳頭草都不知多高了,就因爲是李靖的兒子,還能回來繼承國公之位。
對應到李思衝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李彥絕不會讓這種人,接下來還能安安穩穩過富少生活!
那樣都對不起武敏之,人家還是武后的外甥呢,憑什麼差別對待?
見他眉宇間的凌厲,李德謇也知此事難了,低聲道:“你可不要行魯莽之事啊!”
李彥明白意思:“大人請放心,我還要出戰吐蕃呢,纔不會用自己的前程,去跟這等紈絝相拼。”
李德謇不解:“那你準備怎麼辦?”
李彥微笑:“聖人會作主的!”
李德謇:“……”
你想啥呢?
那位什麼時候公正過?
李彥笑了,笑得意味深長:“放心吧,這次聖人真的會作主的!”
……
案發第五日。
李彥清晨上班。
剛剛完成今天的工作量,準備去帶薪練功,就見一位身材雄壯,步履矯捷,臉上帶着疤痕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遠遠就抱拳笑道:“李機宜!”
李彥迎上:“沈機宜!”
谷/span 來者叫沈巨源,折衝府軍戶出身,曾立下軍功,是丘英在軍中的人脈,內衛重立後提拔爲機宜使。
沈巨源聲音洪亮,開門見山:“不請自來,也是爲了我自家侄兒,那鳥貨做的事,我也聽說了,看守內庫,居然能丟百盒丹藥,李機宜一定得狠狠打罵!”
李彥明白,那是前日被牽連的倒黴蛋。
看守倉庫的有三位武德衛,兩位是竇靜和豆盧欽望的人,顯然合夥盜取了丹藥,如今已經被崔守業免職,脫下官袍,重新迴歸白身了。
另一位則是被連累的,正是沈巨源的人,還是他的侄子。
李彥道:“打罵也不必,朝廷自有法度,竇武衛和齊武衛已經免職,沈武衛在邊上受個驚訝,也是教訓,以後此等大案,萬萬不能懈怠了。”
沈巨源一拍大腿:“啊痛快,我就喜歡李機宜這脾性,改日喝酒,不醉不歸!”
李彥笑道:“不醉不歸!”
兩人聊了幾句閒話,本來就該結束交談了,但沈巨源又湊了過來,低聲道:“丘閣領讓我給李機宜帶幾句話。”
李彥目光一閃:“請說。”
沈巨源道:“丘閣領這段日子一直在軍中,無法分身,聽說李機宜在查一些舊案,有些擔心,讓李機宜慎重行事,若有需要,隨時開口。”
李彥點頭:“請沈機宜回去跟丘閣領說,讓他不用爲我擔心,我會量力而行!”
沈巨源鬆了口氣,低聲道:“難得糊塗嘛!”
送走這位,李彥回到位置上,露出冷笑。
李敬玄已經開始活動了。
首先受影響的,竟是丘英。
也對,第一次進長安入宮拜見聖人,兩人都是一起的。
在外界看來,李彥是被丘英帶出來的。
但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丘英在關鍵時刻得了李彥的支持。
所以別的領導說“若有需要,隨時開口”,十之八九是客氣話,丘英卻是說真的。
雙方的關係,遠比外人想象的要堅固。
李彥悠哉悠哉的去了練武場,正好彭博通也在,一起練起角抵勁。
正在方寸之間展開勁力的交鋒,安神感來到不遠處,默默等待。
李彥立有所覺,停下走了過去:“神感,你有話對我說?”
安神感低聲道:“六郎真查到李侍郎之子身上了?”
李彥臉色沉下:“安叔也被警告了?看來是我連累了你們!”
自從雙方互相入府拜會,安神感又被李彥帶着後,和丘英一揚,李彥也稱安元壽一聲叔。
而安神感正色道:“六郎何出此言,你與我們安氏是何等關係,就算是李侍郎,也不妨與他鬥一鬥!”
李彥點頭:“轉告安叔,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目前只是竇德成的攀咬。”
聽了他的大致說明後,安神感奇道:“既如此,那李侍郎爲何有如此過激的反應?”
李彥似笑非笑:“可能是害怕愛子損了士林美名吧……”
安神感經過了這些歷練,也非往昔可比,心中有了數:“阿耶說了,李侍郎不好對付,六郎有話直言!你若不說,就是看不起我等!”
李彥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放心吧,真的需要時,肯定少不了你們的!”
目送安神感離去工作,李彥想到裴行儉本來就是李敬玄的手下,肯定也被施壓。
但那位吏部侍郎,卻什麼都沒說,很可能是默默承擔下來。
倒不是自作多情,他的人脈關係網,或許不如那些士族子弟龐大,但結交的每一位,都有足夠牢固的情誼。
李敬玄想從他身邊下手,是使錯力了。
不過這傢伙的勢力是真大。
照這麼一算。
內衛五大閣領中,除了一向剛正,不理私事的李義琰外。
其他四位,丘英、安元壽、裴行儉、崔守業,居然都能被施加影響。
“竇德成賣毒品,影響的還都是機宜使層面的人脈。”
“李敬玄一動,直接就是閣領出動。”
“不愧是實權最大的宰相!”
“挺狂啊!”
李彥感嘆之後,看了看大明宮。
李敬玄急了。
你急嗎?
……
大明宮。
在尚藥局的道道品嚐下,明崇儼剛剛煉製的丹藥,呈現到了李治面前。
這位聖人卻沒有立刻服用丹藥,而是開口道:“招明崇儼進來!”
每次這個時候,都是梅花內衛向聖人稟告的時候。
畢竟大內不比外界,是無法隨意出入的,所以李治挑選時,特意考慮到入宮的便利。
明崇儼走入殿內,將備好的奏章取出,遞給同樣是梅花內衛的內侍,送到李治面前。
李治拿過,平靜的看着。
明崇儼默默等待。
片刻後,就聽聖人那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
“這李思衝不知做了何等虧心之事,被壓了六年官職,現在事情泄露,又要掩蓋麼?這內衛重立,到底是爲了朕,還是爲了他?”
明崇儼趕忙低下頭,默唸無上天尊,心中殺意翻騰,更是期待起來。
這你能忍?
但除了淡淡的諷刺外,李治並沒有多說什麼。
就當明崇儼眼中涌起失望時,這位聖人的聲音重新響起。
這一回淡漠的語氣裡,帶着些許期待:
“你覺得,李元芳會違抗宰相,秉公執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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