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寒風捲地,白草催折。
金庭大仙從豫章返回上方山的時候,正值姑蘇第一場雪。
寒風從北方吹過來,呼呼地颳着,只聽到林子裡的嘯聲如同蒼梟一般滲人。
大雪紛飛,滴水成冰。
上方山沒有香客,這時節,哪怕是待在家裡都不安全,更遑論外出了。
雪花輕盈,在寒風當中,卻比落花還要重些,撲在金庭大仙雪白的毛絨斗篷上,翻滾着,又依依不捨地跟着寒風漂走了。
水部將軍打了個寒戰,道:“真是太冷了。”
動物有恐懼寒冷的天性,蛇蟲之屬更是很少會在冬天活動。越是寒冷,他就越沒有精神。
不過雖然厭惡這天氣,但水部將軍神色卻是明朗的,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樣子。
金庭大仙擡頭看着那狂舞的雪花,道:“確實太冷了,比往年要更冷一些。”
水部將軍湯解,原本金庭大仙是不在乎他叫什麼的,從來都是將軍來將軍去,但在豫章的時候,也難免產生更多的交集,於是知曉了他的姓名。
吳王駐兵越州城下一月有餘,從秋天到了冬天,直到下了這場大雪。
雪很大,風很冷,湯解有些僵硬,也有些愣神。
水可以從井中汲取,但糧食,是吃一天少一天。這場大雪,若沒有屯些炭火,只怕要凍死不少人。
“越州。”金庭大仙點了點頭,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麼。
兩人一起嘲笑了大城隍,金庭大仙也明白了爲什麼通惠大王知道得這樣清楚。
越州沒了神明護持,可不就百魅橫行,猖神來去自如了。有了風部和火部的猖神打探消息,通惠大王又精通宿命通,自然知道越州已經走向末日。
湯解只覺得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多謝統領提攜。”
內憂外患,要拿下越州也就在眼前了。
金庭大仙是個不穩定因素,誰也不敢去招惹他,最後所有的事情都是水部將軍扛下來的,但到了現在,也只是賞了些香火就打發了,甚至連口頭的褒獎都沒有。
金庭大仙與湯解進了寶光殿,通惠大王見了他神色已然恢復了最初的平靜,就笑道:“看來大仙在豫章修身養性,頗有成效了。”
湯解將軍道:“我明白,豫章的事情了了,還要去越州。”
金庭大仙已經走遠了幾步,忽然回頭道:“湯解,我要回一趟神景宮,過兩日再來同你會合。”
後山的四季與外頭等同,山外的風會吹進來,也會回到山外去,這種設計很有特色,也能察覺得出五通神的個性。
通惠大王道:“就是顏面盡失、威風掃地。若不是顧及那按察使的身份,只怕他恨不得親自去摘了他的腦袋。”
金庭大仙於是問道:“那我們何時啓程?”
金庭大仙領命。
通惠大王嘲笑道:“這就是一個趣事了。姑蘇大城隍早就收服了越州城隍,企圖裡應外合,相助吳王進城,卻被越州按察使身邊的術士發現。越州按察使當即便發兵城隍廟,把城隍廟推了,砍了城隍的神像,把神像的腦袋吊在城門上已經一個多月了。”
通惠大王看向殿外的那場風雪,道:“應當快成了。”
回了上方山,後山也在下雪。
城中兵馬若是不夠糧草、衣物、炭火,那就得向城中富貴動刀子。
金庭大仙道:“修身養性的日子確實舒坦,我倒是希望日後大王也多給我派些清閒的活,就只怕大王不肯。”
但五通神卻仍舊選擇與外界相通,山中四季與外界分明。只有大大王通貺,因爲喜歡美景,會自己扭轉花木的生機造化,使其花開四時而不敗。
金庭大仙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道:“那姑蘇大城隍豈不是顏面盡失?”
“他若是有這膽子,別說姑蘇大城隍,天下都城隍也做得了。”金庭大仙搖了搖頭。
不過通惠大王道:“越州按察使倒是一腔忠義,不肯背主,但越州城裡可不止他一家。他不肯降,自然有人肯降。”
雖然豫章之行沒有什麼大戰,但能把五通廟建成,湯解也是勤勤懇懇花了大心思的。
寒冬時節並不是打仗的好時候,士兵挨餓受凍,只會潰逃,不會產生鬥志。
金庭大仙點了點頭,道:“有勞。等從越州回來,我會給你請功,不過你也不要報什麼期望就是了。”
五通神很重視信衆,比城隍神更重視。但這種重視,並不能算作一件好事。
金庭大仙搖了搖頭,道:“越州如何了?”
湯解原本意氣風發,希望能得到更多重視,也希望被重用,但最後也只是一些香火打發走了。
通惠大王道:“休整兩日等天晴便出發吧,倒也不必等越州告破,先將越州下轄各縣佔據再說。不過你須得小心一些,東南氣機幽深,我看不清楚,只怕臥虎藏龍,行事要尤爲慎重。”
吳王駐兵一個多月,也沒有撤走的意思,也不見朝廷來攻,越州城早就人心惶惶。
出了寶光殿,湯解便有些出神和泄氣。
金庭大仙好奇道:“大王知道得這樣清楚?”
不過越州的情形不大相同。
通惠大王道:“你知道我們人手不足,不指望着你還能指望着誰呢。”
通惠大王又對金庭大仙和湯解將軍進行賞賜,這次金庭大仙沒有立下什麼大功,賞賜自然不算多,到湯解身上,就更少了。
一般的神域並不與人間聯結,好似城隍神的神域,在陰陽夾界之中,並不受天象影響。
湯解打了個寒戰,連忙跟上去,道:“我在石湖等候統領。”
他回過頭看向水部將軍,道:“不過湯解啊,還不到你們休息的時候。”
越州城被封鎖,早就斷絕了糧水往來。
越州按察使據城而戰,頑抗不降,要想拿下這座城池,需要更多的時間和耐心。
五通神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神域本就不完全依託在上方山上。
金庭大仙嗤笑一聲,道:“口是心非。”
他化作一道白煙,在這風雪交加的世界裡消失無蹤了。
湯解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回頭看向寶光殿,沉默着,低垂着腦袋,返回了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