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武湟心靈的驚怖感染了衆人,山門內外,安靜得如同鬼蜮。
和僧人們不同,沈墨清晰無比地把握住武湟的心態,他來般若寺尋找的那一件事物,並非是爲了憑此去向太和道人報仇,而是想憑藉外物的力量, 支撐他再去一次太和山,走到太和道人面前而已。
對於武湟這種存在,再見一次太和道人,絕對能給他帶來非比尋常的經驗,幫助他打破自身的桎梏,窺視到另一番境界。
武湟沉默片刻後,聲音再次響起, “你們肯定很好奇,我怎麼意識到他已經見過我的。”
武湟說完後, 撕開胸口的衣服,露出一個清晰血紅的掌印,他露出一絲苦笑,“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一掌他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這樣的經歷,真想再體驗一次。”
“其實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子。”
很快,武湟內心的不甘和遺憾被他壓下去,他眼神恢復平靜,以一種淡漠至極的語氣,悠悠開口:“所以,需要戒晦大師和貴寺來成全我的心願。”
武湟話音甫落,所有人爲之色變。
武湟娓娓道來他在太和山的慘淡經歷,實則是借用了太和道人的威勢,給般若寺衆僧心裡埋下心裡陰影。
因爲他使聽故事的衆人感同身受。
將過去的失敗經驗,化爲一件利器,來對付新遭遇的敵人,這種手段, 既邪異又大有效果。
戒晦眉頭深深皺起, 他心知寺內衆僧已經很難與武湟一戰,此時般若寺千古威名,系在他一人身上而已,大日般的氣血再度爆發,如七月最毒的日頭,照耀般若寺的山門內外。
戒晦的身形偉岸,雙掌合十,朝着武湟一拜,“恕小僧不能成全武湟的心願。”
他這一拜,猶如平地炸響霹靂,狂飆陡然生出,而自身不動,如同須彌山。
“金剛神力,混元一炁,不動明王根本印,般若寺三大絕學,果然不凡,痛快, 痛快!”
武湟一口點破戒晦修持的佛法絕學,身形的佝僂一閃而逝,變得愈發魁梧高大,身上涌出巨大的潮溼陰影,淹沒來自戒晦的狂飆氣機。
戒晦面對武湟的滔天氣勢,不退反進,一步再度向前,剎那間如同山嶽拔起,擋在滔滔黑水之前。
“師弟,看清楚了,這是第三十三道身相,一合身相,我即如來!”戒晦渾身毛孔有血霧衝出,繚繞如山嶽聳立的身體。
沈墨天子望氣術下,能清晰觀察到戒晦每一寸血肉在燃燒,爆發出毛孔的血霧,正化爲最純粹的元氣,幫助戒晦打破肉身的桎梏,攀升到從未抵達的境界。
極盡昇華!
戒晦山嶽一般的身體裡,釋放出狂猛無儔的氣機,僧袍早已撕爛,露出淡金色的軀殼,彷彿一座大佛降臨在般若寺的山門外。
武湟沒有阻止戒晦昇華自身,平靜地觀望這一切,相比取得般若寺內那一件事物,眼下極盡昇華的戒晦更讓他感興趣。
沈墨眉心血眼不由自主睜開,天子望氣術極致運轉,他要將戒晦此刻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氣機運轉,每一個動作的全部細節……完美地復刻在腦海中。
戒晦毫不意外沈墨開啓“天眼”神通,慈和平靜的僧容露出前所未有的猙獰、兇惡,巨嶽似的龐大身體如若一座刀山,使人望而生畏,心靈中充斥驚怖。
“我即如來,我身即地獄!”
佛魔本無別,金剛不壞身的另一面就是阿鼻地獄身。
沈墨有了異樣的感悟。
“一定要‘看’清楚!”戒晦的面容充斥地獄般的恐怖,渾身爆出的血霧凝結如刀,邪惡駭人,“這便是你師兄我一生的領悟。”
沈墨突然讀懂了戒晦,因爲般若寺中只有他纔有這份資質,看懂戒晦一生所學,並能記憶下來。
他承繼這份領悟時,同樣承繼了戒晦的心願,
“我也想見那太和道人,若是終究不能去,那你便代我去見他一次。”
這是戒晦的心願。
亦是般若寺那七位長老和一衆坐化的戒字輩高僧的心願。
山中的草木,在大日氣血的灼熱氣浪衝擊的情況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它們再不是沾染般若寺佛法的草木,有了太和道人的道意,已經不純粹,用眼中的說法是它們成了異端。
佛法對衆生慈悲,可對異端卻不會有絲毫慈悲。
衆僧同時被灼熱氣浪迫退,他們面容滾燙,幾乎窒息,可依舊目不轉睛地關注戒晦的一舉一動。
戒晦身如巨嶽,聳立天地,氣勢強烈到衆僧都難以直視了,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忍不住閉目,聆聽上窮青冥,下至黃泉的佛音。
“師弟,爲兄或許見不到你最璀璨的時刻了,但爲兄最璀璨的時刻,你馬上就要見到,就是現在。”
來自戒晦的聲音在沈墨心靈中響起。
現在如來法相!
一座大佛之影,取代了戒晦巨嶽之身。肉身和法相融爲一體,再無氣血沸騰,唯有稱霸現在的力量。
現在如來經!
這纔是戒晦修行的根本大法,以此爲根本,驅使混元一炁、金剛神力、不動明王印三大絕學。
大佛一跺腳,山門外的大地出現龜裂,而裂開的聲音,竟如一陣陣潮水般的經文聲,綿綿不絕。
藉着這一跺之力,大佛伸出手掌,朝着武湟魁梧的身影印了過去。
這一掌好似將整座般若山都化入掌中,五指張開,猶如五座山峰。山勢完全和大佛拍出的一掌融爲一體。
“這一掌名爲,五指山!”
掌法不是如來神掌,而是戒晦畢生的感悟。不動明王印鎮壓一切,金剛神力鎮壓一切,混元一炁提供綿綿不絕的力量,永無止境。
一掌籠罩天地,武湟無處可避讓,無法閃躲。
而武湟也沒有打算閃躲。
他身後的江潮陰影發出雷鳴似的潮聲,身形巋然不動,完全擋住了來自戒晦山崩海嘯的氣機。
同時武湟身後江潮一樣的陰影狂涌而出,化爲一隻遮天大手,迎上戒晦傾盡畢生心血的一掌。
兩掌相交,如同滔天海嘯和一座從天而降的大山碰撞。
山門內外,一下子陷入絕對的黑暗。
因爲碰撞的聲音太大,大到衆人能承受的極限,因此衆人反而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黑暗、寂靜、壓抑。
除卻靈觀等寥寥可數的幾位高僧外,其餘僧衆盡數七竅流血。
沈墨看似無事,可是若有人能看破黑暗,就會發現他身後有一條長長的裂縫,幾乎看不到盡頭,他將兩者交手的餘波卸去。
氣機牽引下,在場衆人,越強的人承受的餘波衝擊越大。
黑暗持續了足有盞茶時光,方纔緩緩退去。
但是瀰漫天地的煙塵,持續了很久。
衆僧心裡無比緊張,想要看清煙塵中的身影,可是仍有不可名狀的恐怖力量如漣漪般盪漾開來,教人看不清其中的虛實。
沈墨睜開眉心血眼,淡淡的紅光在天子望氣術的運轉下,似要看破一切虛實,得到真實的答案。
但他心裡,也早已有了答案。
紅光驅散了漣漪般的恐怖,塵埃逐漸落定。
而衆僧,哪怕七竅流血,也勉力睜開雙眼,看向煙塵落定的地方。
一道身影從散落的煙塵裡緩緩走出。
身影越來越清晰。
片刻之後,衆僧終於看清了緩緩走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