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曲
陳秋的手臂帶動手腕,輕輕地將手中的指揮棒,往上一提,然後以一個格外輕柔的姿態落下。
在格外平靜的音樂廳之中,絃樂的聲音猶如從虛空之中走出一般,緩緩地服現在衆人的面前。
音樂婉轉流動,跟隨着陳秋指尖的那根細長的指揮棒,在空中如圓舞曲一般轉着圈,隨後落在秦弦的肩膀之上。
沒有任何的視線接觸,也沒有任何的提示動作。
但是卻有一根看不明的絲線,聯繫着秦弦與陳秋,陳秋與樂團。
音樂順着琴聲流動,從秦弦的肩膀之上,走入他的琴弓之中,伴隨着琴弓與琴絃之間的摩擦,一股哀婉至極的聲音從秦弦的小提琴之中流淌而出。
如一道長河一般,溝通着悲傷與柔情。
秦弦的表情也產生了一絲絲的變化。
他不再是如同之前那般平靜,帶着一點要死不活的氣質。
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提琴之上。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提琴,就如同看着自己的情人一般,充斥着難以言喻的柔情。
柔情似水,溫潤着他的琴絃。
此時此刻,在他的視線之中,便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以及陳秋。
他揉着自己指尖的琴絃,將音樂揉的如泣如訴,讓樂團之中的一切,跟着他的琴弓一起,將音樂徹底地激發出來,佈滿音樂廳之中的一切。
僅僅只是這樣簡單的震動,音樂廳之中所有人的視線,便已經被秦弦一個人給吸引而去。
這個小提琴的演奏?
這個音樂的表達?
很多人看着秦弦不由得一愣。
雖然這是第一場比賽,比的是協奏曲,但是在那些學校裡很難看到獨奏實力特別強的人,因此雖然很多人演奏的是協奏曲,可實際上他們只是讓首席站起來,然後當成交響曲去演奏。
畢竟,如果獨奏者的實力不夠,那麼就算樂團再怎麼配合,也很難達到真正協奏曲的那種感覺。
與其強行演奏協奏曲,逼着那位獨奏者展現實力,不如就直接簡單一點,按照正常交響曲的方式來排練。
這也就是之前的幾個學校,包括京城大學在內,他們的協奏曲演奏的其實都比較一般,更多的是看排練指揮的水平。
然而現在,秦弦站在海城音樂學院之前,舉起手中的小提琴演奏的模樣,卻直接打破了衆人對於之前演奏的刻板印象。
他就正如同樂團之中的明星一般,用自己的方式詮釋着他所想要的音樂感覺。
而樂團……
衆人看向陳秋。
正面的人看不到陳秋的表情,但是側面的人,卻很清晰地看到陳秋的嘴角在上揚。
他的手臂揮動,指尖的指揮棒揮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
每一次的停頓,他都給予即將要演奏的人足夠的提示。
並且並不是在他們演奏之前纔給予提示,而是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用眼神告訴他們,他們應該準備開始演奏了。
等到真正快要進的時候,陳秋又會給予他們第二次提示。
等到他們真正走進音樂內的時候,陳秋便會準確的給予他們第三次提示。
這三次提示將樂團之內的一切指揮的井井有條。
不管是懂指揮的人,還是不懂指揮的人,他們都能很清晰地看到陳秋在做事情,他在帶着樂團以一個最爲強勁的姿態前進。
所有的一切樂器全部都在陳秋的指揮之中,以最爲完美的姿態,散發着他們自己的光芒。
沒有哪個人是吊車尾,也沒有哪個人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樂手。
他們現在唯一的身份就是陳秋手中海音二團的成員。
他們正在做的,便是跟隨着陳秋,演奏出足夠強勢,足夠漂亮,足夠完美的作品。
然後將這個作品與正站在前面的琴絃相互貼合,幫助他,將他對於音樂的理解,全部激發出來。
樂團,在陳秋的手下形成了一個整體,一個沒有任何漏洞的整體。
他們跟隨着陳秋,跟隨着秦弦,共同詮釋着屬於他們的作品。
漂亮!
這個是衆人看到陳秋指揮的時候,所產生的唯一印象。
在他們的目光之中,陳秋並不僅僅只是很簡單的那麼揮動着木棍,他已經幾乎將指揮這門職業變成了藝術。
沒有任何錯漏的點,利用自己的能力,將樂團之中的一切全部聚合在他的指尖。
秦弦的手指在小提琴的琴絃上快速跑動,他自上而下地蹦出一大串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的音符,將其灑落在舞臺之上。
而陳秋的指揮棒,也在琴絃指尖飄過的音符的間隙,猛的揮下,將音樂的情緒再次往上提了一步。
藉着這份情緒,秦弦的手臂揮舞的更爲用力。
他的身體都在跟着陳秋所給予出來的這一份力量彎曲,如同彎弓一般,將力量向着下方匯聚,隨後以一股更爲強勁的姿態,用力砸出。
嗡嗡!
一步,一步,接着一步。
音樂在他的指尖,以一顆無法匹敵的姿態,伴隨着樂團那邊陳秋的幫助,以一個最爲強勁的姿態,用力拉響。
嗡!
極限如蛛絲一般的音樂線條直接衝向音樂廳的頂部,秦弦的指尖,死死地貼住琴柱最靠近他自己那一邊的把位,極限拉扯着這一顆音不至於散落。
而他拉着琴弓的那隻手,卻格外平穩。
如同液壓機一般,以一個平穩且不可阻擋的姿態,拉扯着音樂之中的細節,讓音樂不至於在他的指尖散落。
如同走鋼絲一般,危險,震撼。
秦弦的視線也不由得在此刻看向陳秋,音樂已經被他用他自己的能力拉扯到了最大的張力。
接下來的,便是看陳秋能不能接住這份張力。
如果能夠接住,那麼音樂之中的表達將會更爲漂亮以及完美。
如果沒有辦法接住,那麼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那麼陳秋能不能接住呢?
秦弦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要做到最好,做到自己能力的極限,便足夠了。
陳秋說過,他只要按照他的想法去演奏,就已經可以。
至於其他的,都可以交給陳秋。
他們已經排練過無數次,陳秋每一次都能很好地接住他所想要表達的一切。
不管是他做的張力大,還是張力小,陳秋的處理都能讓他的呈現,表達的更爲漂亮以及透徹。
所以,他看向陳秋,並不是質疑陳秋能不能做到他想要的,或者期待什麼。
他只是告訴陳秋,陳秋要求的自我,他已經表現出來了。
雖然這一次他的表現,比之前每一次排練之中的表現,張力要更爲強勁。
但是他相信陳秋,陳秋應該能聽到,陳秋,也同樣能處理。
他的視線看向陳秋,卻發現陳秋也同樣微笑着看着他,對着他輕微地點了點頭。
他的手臂就這麼輕微地一轉,帶動着指尖的指揮棒,將其轉向樂團。
隨後……
轟!
樂團之中所有樂器在此時此刻轟然爆發,一股極爲強勁,且無法阻擋的力量從樂團之中迸發而出。
他完美地跟隨上了秦弦高音所帶來的那份張力,將這份力量釋放在樂團之上。
此時此刻,樂團之中的一切,與琴絃之間的聯繫,徹底建立。
音樂之中的美感,如大壩潰堤一般,奔涌着撲向舞臺之下的衆人。
坐在最遠處的趙梓潼完全愣住了。
這樣的演奏,這樣的表現。
這個對於樂團以及獨奏者的掌控。
音樂之間細節的處理。
這個實力,簡直,簡直……
趙梓潼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只是感覺自己大腦完全要炸開來了。 這個實力,也太犯規了吧?
爲什麼在全國大賽的現場,會有這樣子的人存在?
這種人,真的應該在這種等級的比賽上看到嗎?
趙梓潼不知道,她只是感覺這個全國大賽,一場明明絕大多數都是普通學生的比賽,已經被陳秋打成了高端局。
不僅僅是陳秋,還有面前的這個小提琴。
這個小提琴她不知道是誰,但是這個小提琴的水平實力真的很強,強到讓人有些震撼。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聽一場音樂會似的。
現在並不是比賽,而是一場音樂會,一場由海城音樂學院那邊組建的音樂會。
面前的這位小提琴首席,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可以參加世界大賽的選手。
如此漂亮的詮釋,再加上陳秋對其的幫助。
兩者合而爲一,共同構建起了現在如此漂亮的表達。
學不到,根本學不到什麼東西。
趙梓潼第一次產生了學不到東西的想法。
怎麼學?
自己能夠從陳秋的那裡學到東西?
陳秋的很多細節的處理,她看都看不懂,連理解都沒有辦法理解的話,那麼就更沒有必要去學習了。
至於秦弦,人家是小提琴的,自己也沒有必要和秦弦學習,雖然她從小學習的也是小提琴,但是兩者的方向完全不同,所以完全沒有必要強行學習。
那麼自己能夠從陳秋,從秦弦,還有陳秋身後的海城音樂學院第二學生樂團之上,學習到什麼呢?
趙梓潼的眉頭緊緊皺起,她開始思考起來。
不僅僅是對於陳秋以及他手下的海音二團的思考,還有她對於自己的思考。
這,就是真正的天才嗎?
自己,應該如何才能追趕上,真正天才的背影?
在趙梓潼思考的時候,坐在前面的她老爸,幾乎快要拍案叫絕了。
趙一死死地捏着手中的水筆,看着面前的陳秋,他原本想要做的那種平淡無波,冷淡冷酷的表情,幾乎快要沒有辦法維持。
他的臉頰在顫抖,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了。
陳秋的這個演奏,他對於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曲的理解,他對於門德爾鬆的詮釋。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漂亮。
音樂之中的每一處細節,都如同黃金般閃耀,釋放着奪目的光輝。
他的心中除了漂亮,幾乎說不出任何其他的詞語。
漂亮,漂亮,除了漂亮還是漂亮。
如果這是一場指揮比賽,那麼他絕對會給陳秋他最高的分數評價,甚至可能會直接給滿分。
因爲陳秋值得。
如果非要說陳秋現在的音樂之中還有哪些地方有問題,如果按照他海城第一的指揮身份來看,陳秋這邊問題最大的,大概就是陳秋手下的樂團成員了。
大家都是學生,可能被陳秋帶着,能夠走到海城這邊七八名的位置,但是再往上,就非常困難了。
這也就是現在陳秋手下的樂團所出現的唯一問題。
可是……
這個問題真的是個問題嗎?
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現在並不是什麼職業賽場啊,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音樂比賽現場。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大學生。
陳秋現在帶着手下樂團,簡直就是如同獵殺打青銅選手一般,對於絕大多數的樂團都是一股獵殺的姿態。
這就是純粹的炸魚。
可能也就是今天上午聽到的第一家,京城大學學生樂團能夠有點抵抗能力。
但是就算這樣的抵抗,面對此時此刻火力全開的秦弦,以及他身後的陳秋,還有海城音樂學院學生第二樂團。
他真的有反抗能力嗎?
很明顯,他完全沒有。
現在的陳秋,以及他手下的二團,簡直恐怖到了極致。
這個音樂的表達,這個音樂美感的詮釋。
已經超過了學生樂團,來到了職業賽場。
趙一忍着自己嘴角想要揚起的笑容,冷靜地看着面前的海音二團,轉動着手中的水筆,讓自己的情緒變得更爲平穩一些。
隨後,他想到了什麼,藉着自己視角的餘光看向隔壁的餘塗,卻發現餘塗已經滿臉笑容地在手中的分數登記表上,寫下了自己給的成績。
等分數寫完後,他便將手中的分數表格反過來倒扣在桌上,雙臂環抱,看着遠處的樂團,臉上帶着一股難以理解的笑容。
好像是高興自己的理解沒有任何問題?又或者是高興其他什麼?
餘塗的表情很難去理解。
雖然經常說最瞭解你的永遠都是你的敵人,可是面對餘塗,趙一還真的不太瞭解。
餘塗不僅對於他,對於很多人而言,他都是一個謎。
他很少在音樂廳之外的地方出現,每次出現也都如同一個小老頭那般,讓人難以理解他在想什麼,甚至沒有什麼存在感。
但是在他演奏以及經營樂團的時候,他便會變得如同魔王一般,渾身上下都充斥着號召力以及威懾力。
他對於音樂的詮釋,也是同樣如此
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他做的每一個動作看上去似乎都沒有任何意義,卻又好像滿含深意。
畢竟,如果他真的一大堆多餘操作,那麼他也不可能成爲京城這邊的第一指揮,更不會成爲華國的第一指揮。
因此,在看着餘塗如此怪異操作的時候,趙一隻是想了片刻後便不再理會。
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海音二團的身上。
他真的很好奇陳秋以及秦弦,究竟能夠將這一首作品詮釋到什麼樣的程度。
他面色如常地摸索着手中的水筆,將其不停地旋轉,正如同他此時此刻的內心,無法平靜。
不僅僅是他,還有音樂廳裡面的其他人。
例如更遠處的李天,例如其他學校的學生,又比如某些路過的指揮系老師。
他們所有人全部都愣在原地,聽着陳秋以及秦弦兩人對於這一首協奏曲的詮釋,感受着秦弦指間那股無與倫比的美感。
秦弦演奏的速度並不快,他的速度在很多很多的版本中都屬於慢的。
但是正是他手中的這份緩慢,才讓他對於音樂的美感以及音樂之中的張力拉扯到最大,拉扯到在場所有人都爲之震撼。
如泣如訴,美妙絕倫,這正是衆人對於秦弦詮釋的唯一感觸。
而陳秋帶領的樂團不僅沒有破壞這一份美感,相反,他還在帶着樂團給予秦弦反饋,讓一波又一波的情緒,順着他指尖的指揮棒,落入秦弦的手中,將其以更爲絢爛的姿態釋放出去。
如此表現,如此詮釋。
幾乎折服了在場所有人。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個絕對不是終點,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曲最漂亮,最美的地方並不在第一樂章,而是在第二樂章。
秦弦如此遲緩的演奏,那麼在第二樂章慢板樂章的表現,必然更加緩慢。
音樂之中的美感,也會被秦弦演奏的更爲瘋狂。
期待的情緒在衆人的心中迴盪,特別是那羣對門德爾鬆有了解的觀衆。
第一樂章就已經如此漂亮,如此憂愁,如此美感,那麼第二樂章,將會變的多麼恐怖。
第一次!
很多人第一次在第一樂章沒有演奏完的時候,就開始期待第二樂章。
這種情緒在第一樂章接近尾聲的時候,變的更爲強烈,幾乎要佔領他們心中的一切思緒。
伴隨着秦弦越來越快,越來越迅猛的情緒,第一樂章終於走到了盡頭。
秦弦將手中的琴弓擡起,看向陳秋。
陳秋此時此刻也握拳將音樂最後的尾聲拉扯住,看向秦弦。
兩人的視線交錯,同時點頭。
第二樂章,最爲絢爛以及柔美的慢板,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