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蘇玥
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那位坐在單簧管首席位置的女生,隨後看向正呆坐在一邊的雙簧管首席,等待着他的發言。
只有艾鼓一個人往後面退了退,躲到自己身邊另外一位打擊樂的身後裝死。
陳秋看了一眼艾鼓,並沒有多想,他只是同樣將自己的視線看向雙簧管。
他很好奇雙簧管會怎麼做。
直接拒絕嗎?還是徵求自己意見?又老老實實地點頭,給這位女生吹一個標準音。
然而讓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那位一直負責樂團校音的雙簧管,居然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立刻吹出了一個440hz的標準音A。
就如同認慫一般,略顯討好地看着這位女生。
如此表現,看的絃樂那邊的人一愣一愣的,根本猜不出來這個女生究竟是誰。
就連管樂那邊也有好幾個人沒有認出她。
聽着耳邊的標準音,那位女生拿起手中的單簧管,輕輕地將其吹響,讓自己的聲音與雙簧管合在一起後,這纔將單簧管放開,隨後看了一眼陳秋,輕輕點頭。
“好了,你可以開始了。”
“……”
陳秋略顯頭疼地看着面前這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女生,滿腦子疑惑。
這人是誰?
學校那邊給自己送過來的,給樂團補強的學生嗎?
自己纔剛剛從學校領導那邊過來,他們在辦公室裡纔剛剛和自己說,說還要稍微討論一陣才能做出最終決定。
然後就這麼一個小時不到的功夫,學校裡就決定通過了,然後就將這個女生給自己派過來了?
學校的效率什麼時候有這麼高了?
陳秋想了想,將手中的水筆給放下,看向那位優雅地坐在椅子上,如同坐在王位之上,居高臨下俯視着樂團內所有人的女生,對着她開口道。
“我是陳秋,海音二團的指揮,你是……”
“蘇玥。”
她簡短地開口道,就如同她報出自己名字,所有人就應該知道她是誰一樣自然。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她一如既往地優雅,用着非常平靜地看着陳秋,輕聲道。
“我知道你,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蘇玥……”
陳秋同樣輕聲咀嚼着這個名字,總感覺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但是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他看向邊上的秦弦,卻發現秦弦同樣一無所知,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陳秋,滿腦子疑惑。
然而正當他準備將自己的視線看向管樂那邊,問問他們意見的時候,管樂那邊的人便悄溜溜地通過絃樂,將一個手機遞給了陳秋。
上面是海音這邊的公衆號。
陳秋看到這個公衆號的時候,大腦中的記憶瞬間串聯在了一起。
蘇玥,海音大一新生,海音附中升上來的,雖然說是海音本科的學生,可是實際上人家很早的時候就已經不在學校裡唸書,只是學籍掛在這邊,天天在全球各地跑,參加各種比賽。
前幾天陳秋看到的,海音這邊公佈的雙喜臨門的消息,除開鋼琴是傅調外,第二喜便是獲得日內瓦國際音樂大賽中單簧管單項比賽冠軍的蘇玥。
日內瓦國際音樂比賽
全球有兩個最高等級,最變態,最恐怖的單簧管比賽。
一個是日內瓦國際音樂比賽,另外一個便是慕尼黑國際音樂大賽。
兩者難度幾乎和其他的單簧管比賽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而兩者的唯一區別,日內瓦是15-25歲可以參與,慕尼黑則是25歲以上才能參與。
之前甚至有華國人能夠進入這兩個比賽的決賽就算勝利的說法。
而蘇玥,她不僅是第一位進入決賽的,甚至是第一位獲得冠軍的華國選手。
即便可能她後續並沒有在海音這邊學習,可能只是掛個學籍在這邊,後面就跑到國外進修去了。
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她所取得的成就。
華國這邊的頂級單簧管。
海音這邊的絕對的單簧管女神。
陳秋記得自己好像看到過公衆號裡面有寫,她現在實際上是跟着全球最牛逼的單簧管樂手,單簧管女神,薩賓梅耶學習。
而薩賓梅耶,那就更不用多說了。
卡拉揚甚至願意爲了她,和柏林愛樂決裂,就因爲柏林愛樂的那羣人不想要收納她進入樂團。
全球的單簧管女神指導出來的海音單簧管女神。
如此厚重的履歷,甚至讓陳秋都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棘手。
學校里居然會將這樣的人給他樂團?
學校那邊瘋了還是他瘋了?
這種人怎麼可能走樂團這邊?
陳秋還沒有動作,蘇玥便率先開口。
她略顯不解地看向陳秋,對着他輕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陳秋,好奇陳秋怎麼回答。
陳秋略微有些皺眉。
他上下看了一眼蘇玥,感覺蘇玥可能並不是那種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因此他便直接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伱爲什麼會來樂團?”
“因爲我很無聊,還有你很有趣。”
蘇玥直接道,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
她視線看向陳秋,很認真地對着陳秋解釋道:“呂貝克音樂學院的錄取是在明年4月入學,我比賽也獲得冠軍,沒事做,不想再到處跑參加音樂會和比賽,想稍微休息一下,剛好我聽到了你們樂團的消息,很有趣,還有問題嗎?”
她說話有些斷裂,不過邏輯很完整。
因爲拿下了冠軍,等待入學,等待期間沒事做,恰好聽到學校裡出現一個很有趣的樂團,所以就過來看看。
不過明年四月入學,這個時間……
陳秋略微皺眉。
他對着蘇玥道。
“你的意思是,你明年四月份之前就要離開嗎?”
“不一定。”蘇玥搖頭,純淨的瞳孔與陳秋的視線接觸,直言道,“如果你們的樂團有意思,那麼我可能會多呆一會兒,我只需要和我的老師說一聲即可,如果你們的樂團沒有意思,那我可能等下就走。”
傲。
純淨。
實力強
隨心所欲。
這個就是陳秋對於蘇玥的唯一印象。
蘇玥很明顯並不是學校那邊派過來的,她只是過來看看,玩玩。
如果好玩,那麼就多玩一會兒,如果不好玩,那麼就早點離開,提前準備去德意志學習的事情。
就這麼簡單。
蘇玥看着陳秋,目光中沒有任何的不耐煩以及煩躁,她只是平靜地對着陳秋再次輕聲問道。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嗯……可以了。”
陳秋沉默,隨後例行公事地對着蘇玥問道。
“對了,需要給你時間再看一下譜子嗎?”
“不用,我可以試奏,這一首作品很簡單。”
“好,那麼秦弦……”
陳秋點頭,看向邊上的秦弦,與他視線交錯,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秦弦居然直接將視線錯開。
他低着頭看了一眼周圍,發現沒有地方可躲後,只能勉強擡頭,尷尬地對着陳秋笑了一下,嚥了一口口水,略顯掙扎地開口道。
“我,我努力。”
秦弦看到如此牛逼的蘇玥,之前剛剛進入樂團時候的那種慫慫的情緒又逐漸涌上了心頭。
雖然他一直都是樂團的首席,但是有一說一,他成爲樂團首席其實很多因素都是陳秋說的,樂團沒有他不行,他必須盡到自己的全部能力,來帶動樂團整體的前進。
他很多時候都是強迫自己去變得更堅強一點。
結果堅持到現在,突然來了一個比自己更牛逼的單簧管,秦弦心中退縮的氣又有點涌了上來。
要不,自己只是擔任絃樂部分的首席,讓那位單簧管成爲樂團的首席,帶動整個樂團的前進?
秦弦看着遠處如同貓咪一樣高傲的蘇玥,又看了一眼邊上溫和地看着他的陳秋,內心之中的掙扎已經溢於言表。
陳秋希望他能夠表現出首席的特質來,爭取努力壓過蘇玥。
但是面前這個人是世界冠軍,全球含金量最高比賽的世界冠軍。
自己真的能壓過她嗎?
秦弦不知道。
但是陳秋的視線已經很明顯透漏出一股希望了,所以他……得要試試看。
因此,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看向陳秋,對着他再次用力點頭道。
“我努力。” “嗯,好,那麼我們就直接開始,大家今天將這一首作品給排練完成後,我們就直接結束,大家早點練完早點回去休息啊!”
陳秋看着秦弦如此,便樂呵呵地笑了一聲,對着周圍其他人開口道。
隨後,他將自己的手擡起,與所有人的視線接觸。
除開蘇玥的視線太過於純粹乾淨,乾淨的他有點發虛之外,其他所有人都還好。
等到確認了所有人的視線都沒有任何的問題後,陳秋立刻點頭,手中的水筆也也在這個時候用力揮下。
站在遠處的那位副打擊樂手,立刻敲響了自己手中的的小軍鼓。
一連串的鼓點從她的手中走出後,艾鼓這纔拿起手中的定音鼓錘,開始敲響前奏。
等到鼓點開始之後,陳秋的視線便轉向了邊上的秦弦,手中的水筆立刻給到了他訊號。
在這訊號之下,秦弦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用力夾緊脖子上的小提琴,用力拉動。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拉德茨基進行曲的主旋律在這個時候用力響起。
陳秋看着秦弦,眉毛不由得略微上挑。
不錯啊秦弦。
他帶着樂團居然能夠在第一次排練的時候,就能給出非常準確,且帶有處理的音樂出來。
真的很不錯誒。
看來突然來了一位新人,對於秦弦也有激勵效果啊。
感覺有點意思。
不過……
陳秋的視線看向坐在秦弦身後的幾位滿頭大汗的絃樂部分,略微有些無奈。
差不多有五六人的樣子,他們節奏沒有跟上,手中的琴絃已經完全鬆開,純粹地在這個地方做樣子渾水摸魚了。
這幾個人在剛剛說武城教育局學生管弦樂團的時候,笑得最兇,結果現在到他們自己了,就開始出問題了。
他們怎麼好意思笑的?
陳秋默默將這幾個人的名字給記下來,手中的節奏完全沒有停,繼續給衆人帶節奏。
這幾個人回頭得要好好教育處理一下了。
別回頭拿了一個全國冠軍就開始不知道自己是誰。
到時候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另外,果然還得是秦弦。
就算拿下了全國冠軍,依舊這麼不急不躁,安安穩穩地進行演奏。
效果真的不錯。
陳秋看着秦弦默默點頭,手中給出了更爲明顯地強拍點,讓衆人將節奏做的更順暢一些。
不過很快,陳秋便愣住了。
等下,不對!
爲什麼音樂之間的和聲分配突然變得這麼的單薄?
管樂呢?
之前他不管就開始到處亂吹的管樂呢?
陳秋轉過頭看向那邊的管樂,卻發現管樂那邊的聲音壓的非常低,只是作爲陪襯,將絃樂部分給突出。
而爲首的那位,便是剛剛過來的單簧管首席,蘇玥。
蘇玥的視線一直在陳秋的身上,看着陳秋,安安靜靜地吹着自己的部分,等待着陳秋給的指引。
陳秋想了想,試探性地將自己手中的水筆擡起,對着蘇玥稍微往上擡了一點點。
蘇玥的聲音就如同滑動變阻器一般,無比順滑地跟着陳秋的指引,往上走了一點點。
陳秋的手臂再擡,蘇玥帶着手下單簧管,以及周圍其他木管樂器的聲音再次變大了一些。
陳秋想了想,伸手用力下壓。
樂團內所有人的聲音在此時此刻都變得格外渺小,一個巨大的對比落差被陳秋做了出來。
對此,秦弦帶動着絃樂部分的人,他們很是完美地做出陳秋所想要的感覺,畢竟秦弦對於陳秋很是熟悉,他很清楚陳秋想要什麼樣的感覺。
而蘇玥呢?
她對於陳秋沒有特別多的瞭解。
正常來說,她一個新來的管樂首席應該先需要帶動整個管樂,然後再和陳秋多磨合磨合,才能完成這樣的合作。
可是在蘇玥的手上,卻好像直接跳過了這樣的步驟一般,她完全不需要和管樂進行磨合,也完全不需要跟陳秋進行磨合,就能帶動管樂那邊,特別是木管樂那邊的人,跟着陳秋的步伐前進。
如此水平?
陳秋看着樂團內的衆人甚至不由得發愣,這樣簡單的操控指揮,就讓陳秋感覺自己是從Linux乃至於更早的指令系統,直接晉升到了windows的可視化系統一般。
很不適應。
但是……
很爽!
蘇玥的水平很強,強大到離譜,強大到能碾壓過在場所有的木管,銅管,甚至她能夠僅僅只是從幾個動作就看懂陳秋所想要的感覺。
這種已經完全不能算得上是補強了,而是直接給樂團增加了一個超大超長的木板。
這種感覺,陳秋從指揮樂團開始,就幾乎沒有感受過。
現在樂團這種突如其來的加強,讓陳秋手中的水筆揮舞的都更加的起勁。
他的視線與蘇玥平靜透澈乾淨的視線接觸,嘴角不由得略微上揚。
既然你蘇玥能夠帶動管樂那邊的人跟上我的步伐,那麼我就完全不需要太過於關注管樂那邊的發展,也不需要每次演奏都要思考管樂那邊能不能跟得上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完全詮釋出來。
所以……
試試看?
試試看自己對於音樂更強的理解?
陳秋逐漸上揚的嘴角讓表情清冷的蘇玥略微有些疑惑,然而還沒有等她表達出自己的疑惑,她的眼睛便不由得睜大。
原本很是輕鬆的狀態,也逐漸變得認真起來。
她聽到了,音樂的變化。
原本的音樂只是一次很簡單,很普通,沒有特別多出彩地方的排練。
她剛剛甚至已經感覺到了無趣,甚至已經開始有點想要在第一次排練結束後就直接離開這裡。
但是現在……
她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很奇怪。
陳秋的指揮就如同憑空暴漲了一個臺階一般。
音樂之中的細節量比之前增多了10倍有餘。
比如一個簡單逐漸上揚的情緒,陳秋給這個情緒做了三四層的情緒遞進。
至於音樂之間的對比,還有情緒的張力。
陳秋就做的更恐怖了一些。
裡三層,外三層。
每一層都有不同的詮釋,每一層的表達都極盡絢爛。
明明只是一首很簡單的,基本上對於她而言只能當成練習曲去吹着玩的作品。
卻在此時此刻表現出了一股完全不同的感覺出來。
就好像自己之前對於這一首作品的認知簡直就是個小兒科一般。
太過於幼稚,太過於簡單。
這個海音二團,確實,很有意思。
蘇玥聽着耳邊傳來的音樂聲,不由得輕微笑了一下,認認真真地開始吹奏了起來
只是苦了她身邊的人。
他們很多人完全沒有聽懂陳秋的意圖,也沒聽懂蘇玥的意圖,就被直接裹挾在陳秋和蘇玥的較量中上下摩擦。
秦弦倒是能夠跟上陳秋和蘇玥,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手下的那羣絃樂就開始掉隊了。
整個樂團在這個時候雖然還在演出,但是已經有了支離破碎的感覺。
不過還好,這一首作品並不長,只有三分鐘左右。
衆人還是很努力地堅持將這一首作品演奏結束。
等到最後一顆音落下,陳秋將手中的指揮棒收起,對着秦弦露出了鼓勵的微笑。
對此,秦弦只能嘆氣,回報以苦笑。
在秦弦的苦笑之下,陳秋轉頭看向蘇玥,看着她那依舊高昂着的,如同天鵝脖頸,以及那格外純粹且淡然的眼神,對着她輕微地笑了一聲。
“怎麼樣?感覺如何?我的二團。”
面對陳秋,蘇玥沒有任何迴避。
她很認真地對着陳秋輕聲道:“嗯,很有意思,但是……”
“但是?”
“但是,樂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