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宋經略

熊熊烈火升騰而起,黑色的屍身被火焰燒的吱吱作響,散發出的惡臭味讓人忍不住掩鼻而走。

“大人。”

沈鶴言身上的鎧甲潰爛不堪,臉色更是難看。

紫髯老人用袖子抹了抹劍身,神色間有些心疼。

“鶴言,這是怎麼搞得?”

“是卑職的疏忽。”

沈鶴言的身子埋得很低。

老人也沒多說什麼,他聽過沈鶴言的敘述,沉吟了一會才說。

“自即日起,各營房早晚撒白灰兩次,但凡有類似事件,屍體就地焚燒。”

“是。”

先鋒右營的幾名將士面面相覷,這老人身穿蓑衣,褲腳帶泥,濃眉聳立,方臉膛,紫鬍鬚,實在不像是個朝廷命官。

他們不認得,沈鶴言卻認得,老者名叫宋應昌,兵部右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同時也是這次壬辰戰爭的經略備倭大臣,總領這次備倭一切事務,論起來,還是自己舅舅的上司。

老者嗯了一聲。他看了低頭不語的李閻一眼,忽然問道:

“小兄弟,你姓甚名誰啊?”

“末將是祖承訓將軍手下一名總旗,昨天剛剛歸營。”

李閻的姿態放得很低,儘管鄧天雄嚷嚷着李閻能做個百戶,可李閻自己並沒有這麼樂觀。

明朝典制之中,百戶是正六品,麾下總旗兩人,看上去總旗只在百戶下面一點,實際上總旗是沒有品級的,李閻想要得到冊封,只怕要從九品的巡檢開始,再到把總,一點點往上爬。

仗還有的打,李閻不愁沒有軍功,怕得是朝中沒有靠山。

“這樣啊。”

宋應昌唔了一聲,沒了下文。

沈鶴言眼珠轉了轉,忽然乾咳一聲:”大人,提督將軍等人此刻正在營中議事,你怎麼……?“

宋應昌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李將軍乃當世名將,打仗不用我這個掉書袋指揮。聖上給了我一個經略大臣的差事,偏偏又讓那易道士去做積核監軍,有這兩道掣肘,你舅舅心裡也不痛快,索性我不露面,想來那牛鼻子識趣,也不會指手畫腳。“

街邊傳來忽然一聲怪笑。

”宋大人這字裡行間可泛着酸氣,活像個失寵的妒婦,實在失了胸襟方寸。”

雨絲歇罷,十來個身穿絲質道袍的少男少女迎面走來,簇擁着一身威嚴法袍的高功法師易羽。

宋應昌把眼皮一翻。

“易高功不在營中,跑到城門口來陪我老人家吃塵土不成。”

易羽瞥了一眼地上大半截乾枯的屍身。

“我若不來,這肅州城裡明日就要爆發一場惡疾了。”

他這話說完,宋應昌也是一驚。

易羽從自家師弟阿朏手中接過那道上霄通寶紫金九神焰籙,右手掐印,對準那截屍身,一道淡白色的火團從符紙涌出。

李閻離那火焰少說也有四米五遠,卻感覺火辣辣的熱浪撲來,更讓李閻心驚的是,他隱隱感到一種來自靈魂的戰慄感,似乎體內有什麼東西在哀鳴一樣。

看似被曬成焦炭的屍身當中,忽然破碎成千上萬顆黑色的圓球,四散逃竄而去。

易羽冷笑一聲,淡白色的火焰化成萬千火苗,如影隨行,跗骨之蛆一般,戳進黑色圓球當中,將之化作了一灘白灰,竟然毫無遺漏。

李閻瞧得清楚,這道紫符號稱九神焰籙,自己只看到了兩種,一紫一白,紫火救命,白火殺人,這就已經有莫大威能。如果能把這東西弄到手,即使閻浮事件失敗也是不虧的……

“倭人手裡還有如此難纏的東西?”

沈鶴言一呲牙花子。

易羽搖了搖頭:“小把戲而已,我聽說倭人國土之中,有教名曰神道,信徒衆多,估計此人便是了。”他目光閃爍,暗自思量:“近百年來,各國氣運消損甚巨,以致妖孽橫生。倭人這次傾巢而出,擺出孤注一擲的態度,莫非是……”

想罷,易羽搖了搖頭,豐臣秀吉孤注一擲,大明何嘗不是志在必得?聖上討逆之詞言猶在耳,此次入朝剿倭,有勝無負。

“戰場之上,若多有此等妖邪之輩,還要多加防範。”

宋應昌對着沈鶴言告誡道。

“非也。”

易羽插了進來。

“我大明天朝上國,自有龍虎氣運華蓋加持,鬼神不侵,外邪退避。縱然百年來消損不少,也有惶惶天威,大軍所到之處,旁支異術發揮不出十之二三的威能,眼下朝鮮各處時常傳來有惡獸妖鬼襲擊兵卒,又有那次真成了氣候?還不是都被大軍拼殺掉了?故而經略大人不必憂心,戰場上,這些東西做不得數。”

易羽這話本來發自肺腑,卻不知道挑動了宋應昌哪根神經。他抹了抹眼角,貌似不經意地回答。

“龍虎氣運,百年消損之說,你們這些方士鼓吹了十幾年,怕是假的也要變成真的。”

他面色肅冷:“國之重器,豈可繫於方士言論之上?自古國勢傾頽唯五,內憂外患,粉飾太平,民無食用,賞罰失威……”說着瞥了易羽一眼,“小人當道。”

易羽嘿了一聲:“宋經略,我記得你巡撫山東,行至一荒村之時。有食人惡虎盤踞,你宋大人到了,這惡虎卻一溜煙兒上了山,再也沒有回來,當時傳爲美談,你宋大人不信龍虎氣運,這又作何解釋。”

宋應昌面不改色:“爲人者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胸中自有浩然之氣,何懼獸類。”

易羽擺了擺手,“老不要臉我不與你爭。”

李閻眼觀鼻,口觀心,和一衆先鋒右營的騎手站在一處,沒有半點出聲的意思。

提督將軍李如鬆,經略大臣宋應昌,積核監軍易羽,此次明軍的三位首腦,其中倒有兩個在肅州城的城門口讓李閻碰到。

可李閻知道,憑自己現在一個總旗,並沒有上前搭話的理由和資格,多說,就多錯。

何況,從眼前的情況看來,這三人司職不同,這位天師道的高功頗有幾分受排擠的意思。

李如鬆只召見了自己帶來的朝鮮通譯,半點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李閻倒也不算失望,可天師道的人卻爲自己送來賞金和玉佩,看那模樣,若不是職權所限,只怕連自己加官的印綬都要包辦,這份殷勤也很說明道理。

沈鶴言有心打個圓場,咳嗽了一聲才說:

“說將起來,易高功想必不至於中途離席。不知道營中之事商議如何?”

宋應昌也啊了一聲,問道:“聖上滅倭心切,大軍斷不可久留,子茂(李如鬆表字)何時出兵平壤,可商討出了一個時辰。”

“那是自然。”

易羽說道一半,長長的號角聲音忽然響徹整個肅州城,沈鶴言臉色一變,這是全軍整備的號角聲音。

易羽臉色肅穆:“今天申時備軍,夜圍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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